故妄微微側頭,被白紗布包著的眼眸,似乎落在了小青蛇消失的那片草坪上。
神識之中現出那小蛇妖的妖氣,清楚地指引出對方離去的方向。
故妄卻並沒急著追上去。
他抬起右手,衣袖撩起後,皓白手腕處露出三枚細小的血珠。
那小蛇妖沒有說謊,確實給他留下了三滴舌尖血,這倒是讓故妄有些意外。
他猜到那蛇妖不會那般乖巧,必然會找時間離開他,但故妄萬萬沒想到,對方竟然會分出那麼幾分心思,在離去之前還留下舌尖血作為回報。
這般心性,倒是不同於其他妖物那般無情無義,顯得有些可愛。
故妄用左手指腹抹去那三滴血,抬步朝小蛇妖離去的方向緩慢踱步而去。
隻是可惜,這三滴血已經不符合他所需的舌尖血的要求。
*
迷你小青蛇形態的江瑭速度飛快,隻數息的功夫便躥出去很長一段距離,把白衣佛修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233被宿主這一套操作給打懵了。
直到完全看不見故妄的身影後,233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問:【宿主,你怎麼、怎麼突然跑了呀?咱們不和任務目標待在一塊兒嗎?任務要怎麼做呀?】
彼時的江瑭已經跑累了,沿著一顆粗壯的樹乾爬了上去,停在一根樹杈上休息。
【當然要和他呆在一塊兒。】拇指粗細的小青蛇甩了甩尾巴,隻是運動了這麼一會兒,他就覺得渾身不得勁,發力過度的腹部更是酸得厲害。
江瑭懶洋洋地在樹枝上翻了個身,細長的尾巴輕垂在一旁。
233不解:【那宿主為什麼還要跑?】
江瑭說:【為了讓他來抓我呀。】
233覺得自己有點跟不上宿主的腦回路。
江瑭解釋:【我現在是蛇妖,妖物本性放蕩不羈且向往自由,不可能心甘情願被束縛在某一個人的身邊——當然,像原身這樣因為愛情的是例外,暫且不提。】
【在和故妄達成口頭協議後,我若是直接選擇留在他身邊,甘願被他每隔幾日取一滴舌尖血,故妄反倒會因此而起疑,會懷疑我對他其實彆有目的,會不信任我。】
【反倒是我表麵裝作答應他,卻突然扔下他離去,會更符合故妄、或者說這個世界對於妖物的印象和定義。】江瑭分析,【他那麼厲害,反正我也逃不出去,隻是做做樣子讓他知道我其實想逃,這就夠了。】
他說,【等他把我再抓回去,用武力鎮壓我,讓我知道他很厲害而我逃不出去,我就有更合理的理由留在他身邊,並且不會被他懷疑了。】
233恍然大悟,呱呱地給江瑭鼓掌,吹了一大波彩虹屁。
233問:【所以我們現在就隻需要等?等任務目標找到宿主嗎?】
【沒錯。】小青蛇被暖陽曬得暈暈乎乎,尖細的尾巴尖尖舒服地蜷了蜷,【放心吧,他不會讓我逃太久,很快就會
找來的。】
江瑭在樹枝上曬了會太陽,還沒等來故妄,卻聽見不遠處傳來其他人的聲音。
小青蛇支棱起腦袋。
那似乎是個兩人小隊,其中一人意外受傷,另一人勸他提前離開秘境,回宗門營地找前輩治療,以免落下病根。
兩人實力都並不出挑,應該是小門派派來蹭個熱鬨的弟子。
受傷的那人似乎被說服了,眼淚汪汪地說:“師兄,我走了之後,你一定要在秘境裡好好保重!”
另一人也哽咽道:“師弟,你放心好了!師兄一定會多多尋找天材地寶,回去分你一半!”
師兄弟二人深情對視著,絲毫沒有注意到,距離他們不遠的草坪之中,一條拇指粗細的小蛇正隱蔽地朝他們蜿蜒遊去。
封閉的秘境與世隔絕,想要離開秘境隻有兩種方法,一是跟隨帶有出入通行證的人一塊兒離去,二是打破秘境外的桎梏,強行破開秘境離去。
小蛇妖的實力就擺在那,妖丹還被人挖了去,自然無法打破秘境桎梏,隻能偷偷跟著彆人一起走。
那受傷的人類少年從腰間摸出一塊玉佩,和師兄依依不舍地道彆後,握著玉佩的手用力握緊。
‘哢嚓’一聲,玉佩碎裂,少年身上泛起淡淡白芒。
說時遲那時快,藏於綠草間的江瑭一個竄起,直直撲向即將被帶離秘境的少年。
下一秒,剛從草坪間探出腦袋的小青蛇,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鎮壓,啪嘰一下重新摔回到草叢之中。
人類少年消失在秘境之中,隻留下他的師兄站在原地抹著眼淚。
聽到身後隱約傳來的動靜,那位師兄回過頭,兩眼通紅地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兩眼,卻什麼也沒有發現,便一邊抹淚一邊嘀嘀咕咕地往遠處走去。
待那人離開之後,那片空曠的草坪突然扭曲一瞬,白衣佛修憑空出現在那處。
他身體蹲下,長臂向前探出,骨節分明的修長食指直指地麵,柔軟的指腹似乎正壓著什麼。
細看過去就能發現,一條拇指粗細的碧翠小蛇正被那根手指死死壓在地上,細長的一小條軟趴趴地攤在草坪上,分毫也動彈不得。
江瑭的七寸被故妄按住,又酸又痛,還有生命被人攥在手裡的無力感,讓他頭皮微微發麻,身上的小鱗片都控製不住地炸開一小部分。
他咽了咽嗓子,聲音又細又軟,帶著絲乖巧的討饒:“小、小和尚,有話、好好說,彆隨便動手動腳的,這裡可不興按啊——”
“哦?好好說?”故妄將小青蛇從地上拾起,指腹卻依舊在七寸處輕輕摩挲著,“貧僧倒是想好好說,可惜施主似乎不準備給貧僧好好說話的機會。”
“哪裡哪裡,都是誤會——”江瑭乾笑一聲,尾巴尖尖輕顫著蜷起,試探著戳了一下故妄的手指,似乎試圖將男人按在他七寸處的手指推開,卻沒能成功,“這不是有好好說話的機會麼?”
故妄依舊保持著先前的姿勢:“施主可還記得,在
離開洞穴前,你我之間做下的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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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你小蛇幾乎急不可耐地說,“你帶我離開,我給你舌尖血——小和尚,我可沒有失約,我給你留了三滴呢!”
“當初說的,可不是三滴,施主竟這般健忘的嗎?”故妄輕聲說,“更何況,那三滴血,貧僧並用不上。”
江瑭問他:“為何用不上?”
“藥材要求,舌尖血需提取新鮮的、不可接觸到空氣,提取之後需使用特殊方法保存。”故妄說,“既然施主如此忘恩負義,貧僧便也不用再留情麵了。”
“小青蛇,你說是也不是?”
他話音剛落,江瑭還未來得及再開口說話,一直按著他七寸的手指便再次用力。
心臟被扼住的窒息感洶湧而至,不知故妄用了什麼法子,江瑭竟維持不住本體蛇形,眨眼的功夫就在男人眼皮子底下現出人身。
人形的蛇妖一絲/不掛,蒼白雪膚赤/條條地躺在青綠的草地上,後背滑而嫩的肌膚被草尖刺得又癢又痛。
青年單薄的胸膛劇烈起伏,晃出一片惹眼的白和粉,精致的眉緊緊蹙起,上挑的眼尾泛著薄紅,看著格外委屈又惹人愛憐。
可惜這般模樣絲毫也喚不起佛修的同情心。
小青蛇幻化為人形後,故妄按著他七寸的那隻手就順勢落在了青年纖瘦的脖子上,柔軟掌心觸碰到溫熱的肌膚,能清楚感覺到對方的喉結正緊張地瘋狂上下滑動。
故妄微垂著頭,鬆散的長發有幾縷落於身前,發梢輕輕掃過蛇妖的脖頸和鎖骨處,撩起一片讓人頭皮發麻的癢意。
江瑭緊張地咽了咽嗓子,顫聲問:“小、小和尚,你這是打算做什麼?”
故妄輕聲:“為施主示範一下,提取舌尖血的正確方式。”
他話音未落,就著青年剛說完話、還沒閉合上的雙唇,右手猛地探出,食指和中指探入到青年唇間,精準地夾住那柔軟滑潤的舌尖。
江瑭唔了一聲,猛地瞪大眼睛,牙關下意識閉合想要咬住那驟然闖入唇內的異物。
故妄的動作卻比他更快,垂於身側的左手一把捏住蛇妖的下顎,固定住他的臉側,用力到指尖都微微陷入青年柔軟的頰邊肉,留下幾枚醒目的紅色指痕。
江瑭合不上嘴,隻能動著舌頭,試圖把男人的手指推拒出去。
故妄的手指溫度很低,就和他整個人帶給人的感覺一樣,冰冰涼涼仿佛冬夜寒風吹過,把人身上原本的溫度都一並帶走了。
修長手指和柔軟舌尖幾番糾纏之下,那冷冰冰的手指便染上了幾分蛇妖的溫度。
好在這樣一麵倒的交鋒並沒有持續太久,故妄便收回了手指。
那兩根原本冷白的指尖處泛起一絲旖旎紅意,指節染上惹人遐想的晶瑩水色,隱約可見幾條淺淡的齒痕。
而在那兩根手指之上,懸著一枚黃豆大小的血珠,血珠外包裹著一層柔和光暈,將它和外界空氣徹底隔絕開。
故妄取
() 出一個小瓷瓶,將那枚血珠連帶著光暈一起,放入了瓷瓶中封存了起來。
江瑭躺平在地上,明明故妄已經鬆開了對他的桎梏,他的呼吸卻比先前更急促了些。
他紅唇微張著,唇瓣似乎比之前腫起些許,唇邊溢出幾絲晶瑩,白皙頰側染上一抹緋色,幾縷碎發被汗水浸濕貼在臉側,眼尾更是紅得厲害,仿佛被人狠狠欺負過一樣,看起來格外狼狽和脆弱。
故妄收起瓷瓶,問他:“施主可記住正確方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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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貧僧認為,對於現下這種情況,直接動手是最省時省力的辦法。”故妄說,“施主認為如何?”
江瑭從地上坐起身,纖白的後背上印著被草屑壓出的大片紅印。
“那也不能這般暴力。”蛇妖軟著聲音,似抱怨似撒嬌,“弄得人可疼了!”
故妄已經對這蛇妖的說話方式有了認知,對於對方這般曖昧不清的話語,他連臉色都沒變一下。
“分明是你毀約在先,現在卻反過頭來斥責貧僧暴力。”故妄語氣輕緩,“小青蛇,即便是做妖,也斷不能這般蠻不講理。”
他語氣淡淡,即便是用上‘小青蛇’這般略帶親昵的稱呼,聽著也平淡無波,不帶任何感情。
蛇妖臉皮極厚,即便被這樣指著鼻子斥責,也沒有絲毫悔改之意。
但這般交鋒下來,卻像是讓他知道了自己的實力遠不如白衣佛修,就算再逃,也無法徹底擺脫對方。
於是青年眸光微轉,淺色蛇眸裡劃過微光,軟聲說:“小和尚,你也知道,我在外有很厲害的仇敵。若是時時刻刻都同你在一起,被那仇敵發現了,豈不是給你添麻煩?”
故妄微微側頭沒有說話,看起來像是在思考江瑭的話一般。
“你放我離開,需要舌尖血的時候儘管叫我,我必然會有求必應。”江瑭便繼續道,輕軟的嗓音帶著些蠱人的意味,“你放心好了,你是我的恩人,我必不會棄你於不顧。”
故妄便從嗓子裡擠出一聲似輕笑似冷哼的聲音。
“小青蛇,你在我這裡已經沒有信譽可言。”故妄說,“若是之前,貧僧或許還會信上一分,但是現在——”
他輕搖了搖頭,那幾縷柔順發絲依舊垂在身前,晃出一道柔軟的弧度。
“至於你所說的仇敵,貧僧說過,隻要你信守諾言,貧僧自會護你周全。”故妄淡道,“若你現在能回頭,貧僧這句承諾依然有效。”
此話說得誠懇,似乎已經打動了本鐵了心想跑路的蛇妖。
那雙淺色蛇眸中劃過一抹遲疑,半晌後青年又開口:“可是小和尚,我還要去尋人,若是一直待在你身邊,
() 可如何去尋他?”
故妄問他:“你所尋之人,可是那名為‘徐子然’的人類修士?”
江瑭點頭承認:“是,他是我所戀之人,我們說好日後要結為道侶。”
說到自己的心上人,這蛇妖就連語氣都更溫柔了幾分,先前的輕挑之意蕩然無存。
聞言,白衣佛修輕挑了下眉梢:“結為道侶?那你被封印的這百年,他都未曾來尋你嗎?”
“我被封印之前,他也受襲重傷,生死不知。”江瑭垂下眸子,眼眶微微泛紅,那是和之前的緋色完全不同的紅,染著幾分真摯情感,泠泠動人,“但我相信他一定還活著,我一定會找到他!”
“既然如此,那貧僧便助你尋他。”故妄說,“你妖丹已失,仇敵在外,想尋人無異於大海撈針。不如跟在我身邊,我護你周全,替你尋人,怎麼也比你獨自在外要方便容易許多。”
那雙淺色蛇目微微一亮:“此話當真?”
故妄微微頷首:“貧僧和你這蛇妖不同,從不打妄語。”
蛇妖似沒聽出他似有若無的暗損,主打一個能屈能伸。
在得到佛修的承諾之後,江瑭臉上神色驟然一變,衝故妄露出格外親切熟稔的笑容說:“如此甚好,那便這麼說定了,你我可需留下一紙合約?”
“當然。”故妄取出紙筆,迅速列出條約內容,待江瑭確認內容無誤後,一人一妖便分彆留下血指印,代表契約生效。
青年唇畔的弧度怎麼也壓不住,上上下下打量了這份契約許多遍,仿佛撿了天大的便宜一般,眼角眉梢都透著喜色。
故妄卻卷起合約收好,指尖在江瑭後頸處輕輕一點,人形蛇妖便咻然化為迷你小青蛇,被他接入掌心之中。
“走了,趁著天色未暗。”他站起身,撣去衣角沾著的幾根草屑,抬步離去,“契約已定,小青蛇,日後你可斷不能隨意毀約。”
江瑭熟門熟路地鑽進他的衣袖,圈住男人皓白的手腕。
聞言他探出頭,小小一顆蛇腦袋碧瑩綠翠,顯得無比嬌小又可愛。
“那是自然,都簽上契約了,小和尚,多少給我一點信任嘛。”小青蛇捏著細軟嗓音說,“你現在怎麼連施主都不叫了,變得這般沒有禮貌。”
“施主是對於德善之輩的稱呼。”故妄說,“對於你這樣的不義之輩,理當用‘妖孽’來形容。”
江瑭:“……”
他罵罵咧咧道:“你這禿驢,怎麼還罵起妖來了!”
故妄語氣輕緩:“你本就是妖物,何來罵妖之說?”
江瑭說不過他,隻能把自己的尾巴圈緊了些,隨即像發泄悶氣似地,張嘴用力咬上男人的手腕。
咯嘣一聲,小青蛇身體驟然一僵,牙酸到幾乎飆出眼淚。
禿驢的手腕疼不疼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他的牙酸疼得像是要被磕掉了一般。
——連一點牙印都沒有留下,這禿驢怎會這般梆硬!
故妄自然察覺到了手
腕上的動靜,但他並未覺得生氣,反倒心情愉悅,愈發覺得這小蛇妖有趣起來。
*
這幾日正是秘境開啟之日,各大宗門都各自派出新生代弟子進入秘境曆練。
而各個宗門領隊的前輩們,則就近在秘境附近設下營帳,等待自家宗門弟子的回歸。
天禪宗自然也派出了進入秘境的弟子。
故妄帶著江瑭離開秘境後,徑直來到秘境東邊的某處營帳聚集地。
佛修們的宗門大多駐紮在此處,天禪宗作為佛門之首,被其他佛門圍繞在中間。
營帳外設有防闖入的法陣,故妄的落腳點設立在營帳外圍,迎著夕陽款款走入營地內。
守在營地入口處的兩位年輕佛修,察覺到有人靠近,本下意識想攔住來者,卻在看清對方身形的那一刻,不約而同地後退一步回到原位,幾乎同時低垂下腦袋。
兩人恭敬道:“無念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