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妄微
微頷首道:“是。”
話音剛落,這小青蛇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僵硬了起來,澄黃眸子裡閃過一抹緊張之色。
“哦、哦。”江瑭應了一聲,尾巴尖用力圈住故妄的手指,隨即又猛地鬆開,“故妄,快給我一套乾淨衣裳!”
故妄從靈戒中取出衣衫,見這蛇妖化為人形,慌忙往自己身上套衣衫,動作匆忙間又帶著絲僵硬緊繃感,突然就意識到了什麼。
“小青蛇,你莫非是……”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著自己的用詞,“在緊張嗎?”
剛套上衣衫的青年動作一頓,差點踩著衣擺被絆倒在地。
“誰緊張了!”江瑭猛地提高嗓音,“故妄,你可莫要瞎說!”
故妄卻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些許色厲內荏的感覺。
他唇角輕勾,並不打算拆穿偽裝得並不到位的蛇妖,而是上前兩步,伸手幫他把微亂的衣襟扯平整了些。
“好了。”故妄說,“我們走吧。”
江瑭嗯了一聲,握著白衣佛子的手,任由他牽著自己瞬身來到了宗主舍外。
就在兩人即將踏入宗主舍門之時,江瑭突然站定不動了。
故妄心下了然,卻還是輕聲問:“怎麼了?”
“故妄……”江瑭壓低聲音,“我有些緊張。”
故妄唇角輕翹了下,又怕被身前小蛇發現,很快便又壓了下去。
“先前不是說——”他話未說完,瞧見青年澄黃的眸子掃了過來,似怒似惱,便心領神會地話頭一轉,“為何緊張?”
青年猶豫許久,嘴巴開合多次,才悶聲問:“可以說實話麼?”
“自然可以。”故妄又有些想笑了,他輕咳一聲說,“說吧,究竟怎麼了?”
江瑭攥緊他的袖口說:“若是……若是慧能大師不喜歡我,可如何是好?”
故妄有些詫然:“你為何會覺得,師父會不喜歡你?”
“話本裡都這麼寫的。”青年微垂著頭,老老實實地道,“我是蛇妖而你是佛子,自我出現在你身邊之後,你便耽於情愛不務正業——哎喲!”
他痛呼一聲捂住額頭,澄黃眸子猛地瞪大:“故妄!你打我作甚!”
“說了多少遍,少看些這種不正經的話本!”故妄歎了口氣,指尖撥開這蛇妖捂著自己腦門的手,低頭在那一小塊泛紅的額間落下一記輕吻。
“放心吧。”故妄柔聲安慰他,“你這般好,師父不會不喜歡你的,更何況……”
江瑭仰起頭,追著討來一個落在唇上的輕吻,含糊道:“更何況什麼?”
“師父喜不喜歡你,是他的事。”故妄說,“不會影響到你我之間。”
這話似乎讓青年覺得心安極了,微蹙的眉都鬆開些許。
故妄揉了下江瑭的長發,牽住他的手用力握緊了些,推開了宗主舍的門。
慧能大師已經蘇醒了有一會兒了,此時已從床上坐起身靠在床頭,笑眯眯地看著他們。
故妄恭敬道:“師父。”
江瑭學著他的模樣:“慧能大師。”
慧能大師臉上的笑意便更柔和了些,
他衝故妄招了招手說:“無念,
過來些,讓為師好好瞧瞧你。”
故妄便上前兩步,任由慧能大師抓著他的手,上上下下將他瞧了許多遍。
“倒是和之前變了不少。”慧能大師輕聲說,語氣感慨,“為師沒能教會你的,你倒是自己學會了。”
故妄聽出他話中之意,微垂著頭說:“無念並非是自己學會的,是有人教會的無念。”
慧能大師拍拍他的手背,目光便落在了房中另一道身影上。
“這便是江瑭麼?”他問,“可否過來些,讓為師瞧上一瞧?”
江瑭走近些問:“慧能大師知道我?”
“為師昏迷的這些日子,並非完全沒有意識。”慧能大師說,“無念在為師耳邊念叨了許多遍,真是要將為師的耳朵都念出繭子來了。”
江瑭偷偷看了一眼身邊人,小聲嘀咕:“我怎麼不知?”
故妄沒有說話,倒是慧能大師笑說:“當然是他偷偷來的,除了為師沒人知道。哦,現在你也知曉了。”
故妄無奈:“師父。”
江瑭抿著唇似乎想笑,卻又艱難忍住了。
慧能大師輕咳了兩聲,語氣陡然一遍:“好了,現在敘舊結束,為師也該和你們好好算上一賬了。”
江瑭不明所以,目露茫然。
倒是故妄似乎意識到什麼,嘴唇微張剛想說話,便被慧能大師一個眼神止住了。
“為師昏迷的這些日子,你耽於美色,不務正業,日日夜夜沉溺於小情小愛之中——”慧能大師沉聲說,“無念,你真是讓為師好生失望。”
江瑭表情一滯,下意識道:“慧能大師莫要怪他,是我!是我帶壞了故妄,不是他的錯!”
“你莫要著急,為師自然會訓你!”慧能大師表情嚴厲,還欲說些什麼,一旁的故妄卻開了口。
“師父。”故妄語氣無奈,“您莫要嚇唬他。”
慧能大師板著臉,片刻後終於沒能崩住臉上的表情,笑著伸手摸了摸江瑭的腦袋。
“為師還是頭一次見到,無念這孩子這麼護著彆人。”慧能大師笑說,“好了好了,莫要害怕,剛剛是為師同你開玩笑呢!”
江瑭表情微怔,過了許久才像反應過來了一樣:“慧能大師莫不是聽到了我和故妄在外邊說的話?”
慧能大師笑而不語,看著青年白皙臉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染上一抹薄紅。
江瑭呐呐開口:“慧能大師——”
“還叫為師慧能大師呢!”慧能大師拍拍他的手背,就像剛剛拍故妄那般,語氣親昵極了。
江瑭想了想,試探著道:“……師父?”
“欸!”慧能大師應了一聲,麵上笑意更甚,“是個好孩子。”
這便是認同江瑭和故妄關係的意思了。
江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小聲說:“剛剛真是嚇死我了。”
“無念這孩子,看人比為師要更清透,能讓他認可的人,為師自然挑不出什麼毛病。”
慧能大師笑著道,“更何況,咱們佛家講究緣分。你能同無念有這般緣,為師自然不可能、也無法強行將這緣線扯斷,你無需太過於憂慮。”
江瑭偏頭瞧了眼故妄,見他唇角帶著絲笑意,便也彎著眼睛笑了下。
慧能大師剛剛蘇醒,身子還有些虛弱,說了沒一會兒,便說身子有些乏了。
故妄帶著江瑭走到宗主舍外,輕聲說:“你先回佛子舍罷,貧僧留下為師父調理身體。”
江瑭便說:“我和你一起。”
“時間長,枯燥得很。”故妄幫他撥開臉側的碎發說,“回去等我吧。”
一聽枯燥,這小蛇妖便有些猶豫起來,沒多時便點頭應了下來。
待他走遠後,故妄折回宗主舍內。
慧能大師正笑意盈盈地看著他:“為師就知道你會回來,說罷,是什麼事?”
“師父。”故妄微垂著頭,聲音極輕,“您既已經蘇醒,身體恢複便隻是時日問題,無念想……這天禪門的諸多權利,還是交還給師父為好。”
慧能大師瞧了他片刻,笑道:“這麼多年來,你將這天禪門照拂得很好。”
“但師父知曉無念心不在此。”故妄說,“無念隻是天禪門佛子,宗主之位,終究是師父您的。”
慧能便問他:“那你想如何?”
“無念想出去走走。”故妄輕聲,“師父您以前曾同無念說過,世界廣袤,並不像無念眼中那般不堪於色,讓無念有機會多出去走走。”
慧能微微頷首:“沒錯,於你而言,現在的確是好時機。”
故妄唇角輕揚了幾分:“無念也覺得如此。”
“那便等為師身體好了,無念就帶著那孩子去外邊看看吧。”慧能柔聲說,“你隻要記住,無論去了哪裡,你都是天禪門的佛子。”
故妄恭敬朝他一拜:“無念知道。”
待故妄為慧能大師調理完身體,即將離開宗主舍時,慧能的聲音又從房間內遙遙傳出:“還有一事,無念,這眼紗為你遮目數百年,也該到了取下它的時候了罷。”
故妄身形微微一頓。
“往日你覺世間醜陋,汙穢不堪,但現在……”慧能大師輕笑了一聲,“也許世間依然醜陋,但你可多看看身邊人。在你眼中,他定當是好看的,是不是。”
故妄抬手摸了摸眼前紗,許久後才輕聲道:“師父說得是。”
“那便快些回去吧。”慧能笑說,“彆讓那孩子等太久了。”
故妄回到佛子舍時,天色已暗。
書房和寢房空無一人,故妄隻在寢房內的桌上瞧見一眼熟的竹籃,以及幾枚散落的紅色果實。
他拿起紅果在鼻尖輕嗅了下,麵上劃過一抹詫然。
這是……蛇情果?
神識散開,故妄在浴池那邊聽到些許動靜,心念微動,下一秒便已然瞬身到了浴池旁。
池中傳來輕微水聲,故妄腳剛沾地,還未完全站穩,一抹竹青之影便從池內探出,朝他席卷而來。
故妄並未躲避,任由那竹青色的蛇尾卷住自己的腰身,將他扯入水池之中。
半人半蛇的蛇妖自身後摟住白衣佛子,舌尖探出輕舔了一下佛子瑩白的耳垂,聲音輕軟似撒嬌似抱怨。
“故妄,你可叫我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