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瑭醒來時,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變回拇指粗的小青蛇,被故妄托在掌心之中。
骨節分明的手指縫隙間,透出些許明亮微光。
江瑭扭了下身子,不知是不是睡太久的緣故,身子還有些軟,他便用腦袋輕頂了下故妄的手心。
察覺到掌中小蛇的動靜,故妄抬起手,輕聲問:“你醒了?”
“醒了。”小青蛇嘶嘶道,細軟的嗓音聽著還有些啞,“我沒睡多久麼?天都還沒黑。”
聽到他這話,故妄頓了下才說:“你睡了兩日。”
江瑭一愣:“兩日?”
故妄頷首:“是,足足兩日,我們已經快回到天禪門了。”
江瑭:“……”
睡了兩日竟都沒能完全緩解身上的難受麼!
他攤在佛子手心,擺爛似地享受著佛子指腹的輕撫。
“你……”故妄似有些猶豫,輕聲問,“你感覺如何?可還難受?”
小青蛇懶洋洋地擺了一下尾巴尖尖,澄黃蛇眸掃了故妄一眼,仿佛在說‘你這不是廢話麼’一樣。
模樣可愛得不行。
故妄唇角輕勾,複又將這小蛇攏緊了些。
“貧僧已為你喂過靈藥,身上的不適應當已經退去。”他輕聲說,“但重新融回妖丹需要時間,此間產生的不適感無法緩解,隻能忍耐數日。”
小青蛇又擺了下尾巴尖尖。
原來不是做完之後身體難受,而是融合妖丹難受,江瑭恍然。
冬日飄雪,舉目所見皆是一片銀霜。
消息的傳播速度,總是要比人行的速度更快些。
待故妄和江瑭回到天禪門時,遠在無劍宗發生的事情,已經傳遍了整個修真界。
一路去往佛子山的路上,故妄再一次收到了諸多同門的注目禮。
但這一次的注目禮中,似乎夾雜了些和往日不同的目光,甚至還有些許直直探向佛子手心,落在那若隱若現的一抹碧翠之色上。
江瑭從佛子指縫之間向外看了幾眼,輕聲問:“故妄,他們看你的眼神好生奇怪,和以往似乎不太一樣。”
故妄低低地嗯了一聲。
江瑭追問他:“這是為何?”
故妄淡聲:“貧僧不知。”
小青蛇便不說話了,隻用尾巴尖用力戳了戳他的掌心。
江瑭心說,什麼不知,分明就是不願意說、或者不好意思說而已。
他心中輕笑一聲,卻覺得這是一件好事。
‘無心’佛子在世人眼中留下太過深刻的印象,鮮少有人知道,故妄並非是無心,也並非是漠視佛門戒律。
隻是那些傳言太廣太雜,而故妄向來認為名聲乃身外之物,便從未對此做出過任何解釋。
久而久之,眾人便信了那傳言,認為無念佛子是無法為自己辯解,這才從未為自己說過話。
這一次無劍宗一事,倒
是讓世人瞧見了無念佛子‘有情’的那一麵。
若當真無情,
又怎會為了一條小小蛇妖,
而踏入本和自己不相關的因果之中呢?
修真界眾人對此事有諸多理解,但不論好也好壞也罷,無念佛子在這修真界中,倒的的確確多了那麼幾個能稱得上是‘友人’的存在。
——雖然這些‘友人’中,大部分都是自稱為佛子友人之人。
小青蛇懶洋洋地在佛子手心翻了個身,心安理得地享受著來自佛子的撫慰,沒多久便又睡了過去。
就如故妄所說,妖丹的融合需要時間,切不可著急。
如此數日之後,仿佛時時刻刻都能昏睡過去的小青蛇,總算恢複了點精神。
恰在這日,無劍宗的宗主攜女登門拜訪,聲稱要親自感謝無念佛子的救女恩情。
對於故妄來說,這還是頭一遭。
對此天禪門上下都頗覺新奇,前來稟報這一消息的小和尚,更是難掩語氣裡的驚詫,大著膽子看了故妄好幾眼。
‘偷窺無念佛子’在天禪門這些小和尚們看來,堪稱無禮之舉動。若是放在以往,小和尚斷然是不敢這般做的,但今日……
無念師兄並沒有生氣,也沒有嚴厲製止他這‘無禮之舉’。
師兄似乎……似乎並沒有傳聞中的那般可怕。
那小和尚如是心道,仿若發現了什麼新奇事一般,端著一張笑臉樂顛顛地走了。
天禪門向來樸素,並沒有專門見客的大堂,故妄便將人引來了佛子舍前。
無劍宗宗主此次前來,除了來道謝之外,也把經受過宗門懲罰的徐子然帶來了。
宗主給徐子然留了一條命,卻並非是因為心軟,而是認為就這麼讓他死去,實在是有些太便宜他了。
失去金丹、遭遇酷刑的徐子然已然奄奄一息,故妄沒多給他眼神,讓人將他送去早已選好的某處偏僻山洞,將人封印了進去。
對此,小青蛇隻是甩了甩尾巴,連表情都沒有變一下。
無劍宗宗主心知故妄不喜與人交談,便沒有多留。
臨走前,他在佛子舍內留下兩份謝禮,一份是給故妄的,還有一份由精致竹籃裝著的禮物,則是給江瑭的。
清潭道:“給江瑭小友的這份謝禮,清潭特意詢問了妖族前輩的意見,據他所說,這些都是蛇妖會喜歡的東西。”
待人離去之後,小青蛇擺著尾巴想去看看籃中之物,卻聽見白衣佛子突然低‘咦’了一聲。
半截身子已經鑽入籃中的小青蛇回過頭,問他:“怎麼了?”
故妄輕蹙著眉,似是在細細感受著什麼。
片刻後,他猛地站起身,朝小青蛇伸出手,待小蛇尾巴尖纏上他的手指後,便瞬身來到了天禪門的某處秘地。
江瑭探頭看了看,隻覺這裡有些熟悉,似乎之前來過一般。
天禪門的秘地他隻來過兩處,一處是當初臨時關押守宮妖的秘地,還有一處則是——
“故妄,
是慧能大師出了什麼事麼?”江瑭問。
能讓故妄這般著急的,
似乎也隻有他的師父、天禪門的老宗主慧能大師了。
故妄嗯了一聲,低聲說:“師父似乎……”
他話還未說完,人便已經走入到了秘境之中。
江瑭從他掌心之中探出腦袋,遠遠地便看到,躺在石床上、已經昏迷數百年的慧能大師,似乎睜開了眼睛。
*
天禪門老宗主回歸的消息,宛若生了翅膀一般,迅速席卷整個修真界。
就連天禪門中閉關多年的某位長老,也被這個消息驚動,提前破關而出。
慧能大師的身體還很虛弱,除了那日在秘地之中,有短短片刻時間處於蘇醒狀態之外,被故妄帶出秘地後,慧能大師便再次陷入昏迷,隻是體內的生機比曾經平穩了許多,臉上顏色也好看了不少。
想必離慧能大師徹底醒來的那一日,已經不遠了。
這件事幾乎轟動了全修真界,比前陣子無劍宗之事更讓人覺得震撼。
畢竟在傳言之中,慧能大師已經‘離世’,而罪魁禍首正是天禪門的無念佛子。
直到現在,這一則莫須有的傳言終於不攻自破。
故妄將慧能大師安置在宗主舍之中,並未阻止宗門內各方人的探視,隻是在周邊設下諸多防護法術,以確保慧能大師的安全。
日子似乎愈發往好的方向發展。
如此又過了許久。
這日,故妄正於書房之中翻閱書冊,手指輕撫著桌上淺眠的竹青小蛇。
突然聽那小蛇細聲說:“故妄。”
白衣佛子微微低頭,頰邊長發垂落,清掃在小蛇柔軟的身子上。
“何事?”故妄柔聲問。
然而小青蛇扭捏了許久,幾乎將那細軟的身子擰成一團麻花,也隻是悶聲道:“無事。”
故妄翻書的動作便是一頓。
他輕歎一聲,將那幾乎把‘我有心事’這幾個字刻在身上的小蛇撈起,指尖輕蹭了下小蛇冰滑的身子,把對方的尾巴尖尖從糾纏在一起的身體裡輕抽了出來。
“小心把身子扭著了。”故妄輕聲道,“小青蛇,有沒有人同你說過,你非常不擅長說妄語?”
“以前沒有。”江瑭咕咕噥噥,澄黃蛇目落在佛子瑩白的頰側,又道,“現在有了。”
故妄便輕笑了下:“說說看,到底藏著什麼心事?”
小青蛇看看他,又看看窗外,隨即又把自己蜷縮起來,似乎這心事讓他很難開口一般。
故妄甚少見到這小蛇這般扭捏的模樣,愈發對他的心事好奇起來。
但不等他繼續追問,落於宗主舍的神識便輕輕一動。
“同我去見一見師父,可好?”故妄輕聲問。
“自然可以。”江瑭回答,隨即突然意識到什麼一樣,“你往日可不會問我這句話,今日怎的……莫非是慧能大師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