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喜歡我,但我說的喜歡,和你對我的喜歡不是同一種。”許清琅歎了口氣,“你現在可能還不太懂,等以後你慢慢了解我們的事情,就會知道這其中的區彆了。”
青年麵露茫然,似是不理解為何喜歡和喜歡之間,為什麼也會有區彆之分。
許清琅摸了摸他的頭,沒再多解釋什麼,起身往浴室的方向走去。
他現在愈發肯定,江瑭不是人類這件事了。
門關上的那一刹,許知陌的聲音又在他腦海深處響了起來。
【他喜歡你也喜歡,既然如此,這種時候還裝什麼矜持?】許知陌嗤笑道,【虛偽的假正經。】
許清琅沒有理他,直接切斷了兩人之間的精神力鏈接。
*
洗漱過後,許清琅便動身去了實驗室。
江瑭被他安置在房間中,似是怕他覺得無聊,許清琅從書房裡翻出幾本帶著圖冊的書,交給江瑭讓他打發時間。
這些書都顯得很是老舊,多處有破損,但並非是因為多次翻閱而出現的破損,更像是被腐蝕損壞過。
233推測:【可能是新紀年之前的書?】
江瑭嗯了一聲,也是這麼認為的。
他翻了翻這幾本書,都是一些繪本故事,文字上方甚至還標注了一些拚音。
許清琅似乎是想通過這種方式,來教會他一些人類的常識。
江瑭隨手把書放到一旁,推門走了出去。
他現在可是患有重度雛鳥情節的不明變異物種,離開飼主這麼長時間,哪怕有繪本書籍作伴,也自然無法讓他凝下神來。
江瑭沒有自己的衣服,身上穿著的衣服和褲子都是是許清琅的。
許清琅比他高很多,衣服穿在他身上,自然也顯得格外大,衣擺幾乎快垂到他的腿根處,空空蕩蕩的,風一吹就鼓成一個球。
江瑭不認識去實驗室的路,但塞壬的嗅覺極為敏銳,光憑鼻子,他就能順著味道找到許清琅的所在之地。
科研所的住宿樓和實驗樓是分開的,所裡很是冷清,一路上,江瑭碰上的人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似是許清琅叮囑過,這些人見到江瑭時都並不覺得意外,其中一人甚至還貼心問:“你是去找許教授的嗎?”
遇到生人的江瑭本想躲起來,但聽到熟悉的稱呼,他便止住了躲到牆後的腳步,點了點頭。
那人衝江瑭友善的笑了笑說:“教授的工作室在三樓,但是他現在可能正在實驗室做實驗,你如果想見他,可以先去他的工作室等他。”
江瑭點點頭,雙手比劃著表達了感謝。
他現在的走路姿勢比一開始要熟練多了,雖然依舊走得有些慢,但不再像一開始那樣,搖搖晃晃的仿佛下一秒就會摔倒一樣。
磨磨蹭蹭了許久,江瑭終於來到了實驗樓三樓。
房間門前有數字編號,卻並沒有貼上人的名字,江瑭循著氣味找到許清琅味道最濃鬱的那間工作室,推門走了進去。
房間裡沒有人,隻有一張辦公桌、一把凳子、和一個單人小沙發,牆邊的櫃子裡擺放著許多密封的樣本。
有的是一根羽毛,有的是一小塊皮膚組織,也有的是幾滴血液,更多的是奇奇怪怪的、江瑭也辨認不出是什麼的東西。
江瑭走近看了看——
‘x年x月x日,第298次基因共存實驗,失敗。’
幾乎每一個樣本下都有這樣一句簡短的記錄,但無一例外,所有的記錄後都寫著兩個字,失敗。
每一次都失敗,但許清琅卻從考慮過放棄。
江瑭垂了下眸子,雖然他已經從233傳輸來的資料中看過了許清琅的一生,但此時此刻站在這些密密麻麻的樣本麵前,他才真切體會到對方這麼多年來的堅持和執念。
江瑭在心底輕歎一聲,坐到工作室內略顯破舊的小沙發上。
不知過了多久,工作間的門終於再次被人推開。
許清琅身上還帶著些消毒水的味道,和身後隊員分開後,他摘下眼鏡揉捏了兩下眉心,眉眼間泄出絲縷疲憊,但很快就被他遮掩了起來。
工作間裡有其他人。
許清琅抬眸看去,本以為是有其他的隊員找自己有事,卻看見了正坐在沙發上,蜷著身體似睡著了的青年。
許清琅眸光一怔,下意識放晴了腳步,卻還是驚動了淺眠的青年。
江瑭鼻尖輕動,睜眼朝許清琅的方向看去,臉上幾乎立刻就展開一個柔軟的笑容。
許清琅心下一軟,上前兩步摸了摸他的長發,問:“怎麼知道來工作室等我?”
江瑭指了指樓下,嘴巴動了動,無聲說了句‘有人’。
許清琅:“有人告訴你的?”
江瑭點頭。
許清琅眸光微動,抬眸看了一眼時間。此時已臨近正午,再過不久就到了科研所的飯點。
平日裡為了節省時間,他的午飯都是由隊員們帶上來的。
許清琅拿起通訊器,準備吩咐隊員稍後帶兩份飯上來,工作間的門突然被人敲響。
敲門聲響起得很是突兀,很是急促。
江瑭脖子一縮,往沙發深處擠了擠。
許清琅打開門問:“什麼事?”
門外是所裡的一位研究隊員:“教授,基地上麵通知說,碼頭入口的檢測儀壞了,要求二十四小時內從碼頭入口回到基地的所有人,重新進行一次血液檢測。”
許清琅問他:“血液檢測?如果隻是重新檢測,換用新的檢測儀就可以了吧
?”
那名隊員搖了搖頭:“這我也不清楚,上麵的通知是這麼寫的。”
許清琅頓時皺起了眉頭,隱約覺得這件事有些不簡單。
上麵通知說,特派的檢測團隊稍後就會抵達碼頭入口旁的特殊檢測廳,讓他們現在就出發去檢測廳等候。
基地上層的通知,眾人無法違抗,隻能選擇聽令。
等許清琅帶著江瑭和其他隊員們來到檢測廳,見到檢測團隊裡的成員後,他才終於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檢測團隊中有昨天他們才見過的陳謙華,還有另一個熟麵孔,是和陳謙華在同一個科研隊之中的研究員。
而領隊人許清琅也很眼熟,是基地監測隊的隊長,和許清琅有過幾次工作上的交集。
兩人曾發生過一些小摩擦產生過爭執,但許清琅知道,這位隊長為人很公平正直,不容許眼裡有一點沙子,也不會做出公報私仇之類的事。
明明身為研究員,卻拋下本職工作摻和到監測隊的事務當中,這件事說和陳謙華沒有關係,許清琅是一點都不會相信的。
從碼頭入口進出的人並不多,很少有人願意去海上出行,大多都選擇從基地的其他門出入,去陸地上搏一搏,而不是去更危險、收成更少的海域。
因此,此時檢測廳內並沒有多少人。
許清琅和隊員們站在後方,遙遙的和前方的陳謙華等人對視了一眼,便見陳謙華衝他微微一笑,旋即目光微微偏轉,落在了站在許清琅身邊的江瑭身上。
江瑭今天也穿著那件帶有兜帽的鬥篷,寬大的帽簷把他的麵容遮擋得嚴嚴實實,讓人看不見他的真實麵容。
許清琅心臟重重一跳。
雖然陳謙華什麼都沒有說,許清琅卻莫名有一種直覺,這次的檢測,也許是衝著江瑭來的,而不是衝著他。
許清琅垂了下眸子,一直握在青年手腕上的手收緊了些。
血液檢測,顧名思義需要提取一滴被檢測人員的血液,用專門的儀器進行檢測。
許清琅把江瑭從海裡撈上來的那天夜裡,便為他做過一次血液檢測,檢測結果顯示,江瑭是人類。
因此許清琅並不怕江瑭的結果出問題,唯獨擔心江瑭會害怕取血針。
前方的領隊人已經把身後的檢測員分派了下去,一個一個為下方等候的人取血。
許清琅突然握著江瑭的手腕晃了晃。
青年側頭向他看去,從鼻腔裡擠出一聲極輕的、氣音似的‘嗯’,像是在問他有什麼事一樣。
許清琅湊到他耳邊,壓低聲音說:“待會做檢測,需要用取血針從你指尖取一滴血,你會害怕嗎?”
他話音還沒落,隻是說出了取血針三個字,身邊青年便瑟縮了一下,反手抓住了他的手。
顯然是害怕的。
許清琅輕捏了一下他的手,輕聲說:“我也會被取一滴血,隻有做完這個檢測,他們才會放我們走。”
江瑭想了想,抬頭
嘴唇開合:一定要做,對嗎?
許清琅讀懂他的唇語,點了點頭,表情有些擔憂。
得到他的肯定回答,青年抿著唇低下了頭,片刻後他又抬起腦袋,抬手輕點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明亮的黑眸中閃過一抹期待。
明明什麼也沒有說,許清琅卻猜到了他的意思。
江瑭的意思是,如果取完血後能給他一個親親,他就可以試著不那麼害怕。
許清琅有些哭笑不得,心臟深處最柔軟的地方,卻仿佛被羽毛輕輕掃了一下,讓他呼吸都跟著窒了窒。
見他沒有點頭,青年以為他沒有懂自己的意思,手指便又向前探出,落在了許清琅的唇上。
許清琅抓住了他的手腕,低聲無奈道:“好。”
江瑭便彎著眼睛朝他笑了一下。
檢測他們這一排的人不是彆人,正是陳謙華。
陳謙華很快便來到許清琅身前,取出乾淨的取血針,壓低聲音說:“好巧啊許教授,我們這麼快就又見麵了。”
許清琅沒理他。
陳謙華倒也不惱,取完他的血後,便站到了江瑭身前。
“你這位新‘隊員’倒是有趣得很,一直帶著兜帽,莫非真的藏著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
‘秘密’兩個字被他加重了語氣,像是在暗示著什麼一樣。
許清琅垂了垂眸子,心道一聲果然,陳謙華當真是衝著江瑭來的。
——但是為什麼?
就算是他見到過江瑭身上許多不合理的奇怪之處,即便如此他也隻是懷疑,沒有實質證據。
而陳謙華和江瑭甚至隻見過一次麵,又怎麼會對他產生懷疑?
思索間,陳謙華已經拿出了新的取血針,衝江瑭不懷好意的一笑,低聲說:“來吧。”
江瑭下意識瑟縮了一下,偏頭看向許清琅。
許清琅衝他輕點了下頭,在青年抬起手臂後,突然抬手,隔著兜帽柔軟的布料捂住了他的眼睛。
“害怕就不要看。”他低聲說,另一隻胳膊也抬了起來,掌心輕輕托在了青年微顫的手肘上。
陳謙華嗤笑一聲:“怎麼,連取一滴血都這麼不樂意嗎?”
許清琅嗯了一聲說:“是啊,畢竟取血的人看起來很難讓人托付信任。”
陳謙華被他懟了一句,抬頭怒目而視:“你——”
然而剛一對上許清琅黑沉的瞳眸,他的話被像是被堵在了嗓子眼裡一樣,怎麼都說不出口。
他狼狽避開許清琅的視線:“許教授,隻希望等會檢測結果出來後,你還能像現在這樣得意。”他冷笑一聲,“你也知道,私自窩藏感染者甚至變異種,在基地是什麼樣的罪名吧?”
說完,他輕哼一聲收起江瑭的血液,幾乎稱得上是趾高氣昂地離去了。
許清琅卻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他。
他並不擔心陳謙華會在江瑭的血液樣本中動手腳,正常被提取出來的人類血液中被加入了汙
染物,和感染後再提取出來的感染血液是不同的,基地的檢測儀器可以檢測出這兩者之間的區彆。
所以陳謙華若是想在這裡動手腳,必然不可能成功,而陳謙華想必也知道這件事,所以斷然不會在這種事上動手腳白費功夫。
更何況還有一個監測隊隊長坐鎮,陳謙華即便想動什麼手腳,也得看看那位鐵麵無私的隊長答不答應。
許清琅放下捂在江瑭眼前的手,用乾淨的棉球按住對方還在滲血的指尖,輕聲問:“已經好了。”
聞言,江瑭抬眸,麵色比方才稍白了些,卻還是衝他勾了一下唇角,然後抬手輕點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許清琅想起自己剛剛答應的事,輕咳一聲說:“等回研究所,好不好?這裡人太多了。”
江瑭歪頭想了想,手指從一根變成了兩根——
回去的話,就不是一個親親,而是兩個。
許清琅頓了頓,眼睛一閉,答應了:“好。”
檢測結果陸陸續續的出來,前方沒有問題的人離去後,檢測廳裡很快就隻剩下了許清琅和江瑭等人。
陳謙華和同研究隊的研究員坐在前方交頭接耳,視線時不時看向許清琅,以及站在他身邊的江瑭身上,目光裡透著些不明的意味。
片刻後,江瑭的檢測結果也出來了。
那位監察隊的隊長拿著報告念道:“江瑭,檢測結果為陰性,可以走了。”
一旁的陳謙華猛地瞪大眼睛,失聲叫道:“怎麼可能?!”
監察隊隊長聞言轉頭,沉聲問:“陳教授是對我的檢測結果有什麼疑問嗎?”
“肯定弄錯了。”陳謙華篤定道,“江瑭怎麼可能沒有問題?!”
隊長說:“白紙黑字,檢測報告就在這裡,陳教授可以拿去看。”
陳謙華一把奪過那張檢測報告,一目十行看完後,依舊不可置信地喃喃著:“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見過他!之前外出的時候,我見過一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類人變異物種!他肯定是變異物種偽裝成人類混進基地的!”
“變異物種?”許清琅冷哼一聲,眸光犀利,“陳謙華,你研究變異物種已經有這麼多年了,難道還不知道,某些變異物種是可以改變外貌和形態的嗎?”
陳謙華聲音一窒。
“變異物種長得和江瑭一模一樣,自然是因為它曾見過江瑭,所以才會偽裝成江瑭的模樣,你怎麼這麼肯定江瑭是變異物種?”
許清琅聲音並不大,語氣也很平緩,卻依舊讓陳謙華感受到了步步緊逼的壓迫感,“還是說,你是在懷疑監測隊的檢查儀器嗎?”
一旁的監測隊隊長皺起眉,眼神淩厲地看向了陳謙華:“他的血液是你親手取的,檢測報告也給你看了,你還有什麼疑問?”
許清琅輕輕歎了口氣:“你針對我也就罷了,我們之間的事,你何必牽扯到其他無辜的人?”
陳謙華臉色驟然變得極為難看。
監測隊隊長沉下
臉,從陳謙華手中抽走檢測報告,冷聲說:“所有的檢測報告都出來了,今天的事到此為止。陳謙華,這次的重新檢測是你申請的,我原本以為昨日碼頭的檢測儀是真的出現了故障,但現在看來……”
他冷哼一聲,“這件事我會如實上報,如果當真是你在檢測儀的檢修報告中動了手腳,我會讓你知道後果。”
陳謙華試圖為自己辯解,監測隊隊長卻一甩手,回到了檢測室內,重重關上了門。
許清琅推了推眼鏡:“陳教授,”他聲音淡淡,“後會有期。”
說完,不顧陳謙華黑得幾乎能低出墨來的臉色,許清琅拉著江瑭向檢測廳外走去。
轉身時青年寬大的兜帽輕輕飄起,露出他精致卻略顯蒼白的麵容。
一直關注著他的許清琅驀的一愣。
剛剛那一瞬間,他在青年的表情中看見了一絲仇恨和敵意,是針對陳謙華的。
剛剛取血的事,陳謙華雖然做得很過分,但還遠遠不到仇恨這種程度。
許清琅手指微微收緊,想到了陳謙華對待江瑭這麼奇怪的態度,心頭驟然一跳,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但他什麼也沒說,隻是將自己的發現和猜測儘數壓到了心底,麵上依舊不動聲色,拉著江瑭離開了檢測廳。
等眾人回到科研所時,已經過了飯點。
所裡的其他人為眾人留了午飯,有人問:“許教授,您是去食堂吃,還是回工作間?”
許清琅卻說:“端到我房間,兩份午飯。”
那人看了一眼江瑭,笑著應了一聲。
許清琅帶著江瑭回了房間,房門剛一關上,身邊的青年便傾身抱住了他。
江瑭抬起頭,黑眸明亮水潤,淡色柔軟的唇輕輕開合——
現在隻有我們了。
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