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時雖不喜歡弘曆與弘晝, 卻一直明麵上不敢做的太過,再加上又是頭一次做這等事,心裡難免七上八下。
他一聽到弘晝說這話, 當即就道:“彆,彆告訴阿瑪!”
弘晝就這樣靜靜看著他, 正色道:“三哥,你的確想要害死我。”
他的語氣平和, 好似在陳述一件毫無關係的事。
弘時一下子慌了:“我, 我不是……”
弘晝卻懶得與他多說, 扭頭就走。
今日這事,他沒打算告訴四爺,一來是口說無憑, 如今弘時當著他的麵承認有害他之心, 可到了四爺跟前定不會承認, 一來是弘時雖不聰明,但他更是頑劣,這等話傳出去,眾人相信還不好說。
最重要的是,若這事兒叫四爺知道了, 四爺不知道多難受。
即便他沒有當過父親, 可站在四爺的角度上想一想就能知道了。
弘晝剛行至岸邊,就瞧見弘曆憂心忡忡四處張望,一瞧見他回來,弘曆連聲道:“弟弟, 你沒事兒吧?”
說著,他更是直拍胸脯:“可真是把我擔心壞了。”
弘晝麵上又恢複成往日笑眯眯的樣子,道:“哥哥, 你有什麼好擔心的?我跟著三哥一起去玩,若是我有個什麼閃失,三哥定吃不了兜著走,哥哥,你說是不是?”
他這話是說給他身後的弘時聽的,隻願弘時經過這事兒能聰明些。
弘時臉色晦暗不明,沒有接話。
弘曆卻覺得還是遠離這個是非之地為好,與弘時說了一聲,便拽著弘晝的手走了。
等著走遠些,弘曆這才低聲道:“弟弟,你今日是怎麼了?”
“先前你不是和我說過你不喜歡三哥嗎?既然這樣,你為何要與三哥在一起玩,還撇下我?萬一方才發生了什麼事情,我也能保護你的。”
“玩冰船多危險啊,若出了什麼事情,我該怎麼和耿額娘交代……”
他很少有這般多話的時候,可見是真的擔心弘晝。
弘晝隻覺得心裡暖洋洋的,覺得弘曆這才是當兄長該有的樣子,當即正色道:“哥哥你放心,以後我會小心的。”
兩個小娃娃手牽手,沒走幾步就瞧見不遠處有個七八歲的孩子正一個人堆雪人玩。
雖說今日個個皇子隻帶著一位兒子進宮,但這些皇孫們從小也是臉熟的,甭管阿瑪們有多麼不合,可在紫禁城裡他們還是要裝出一副友愛的樣子,所以大多是三三兩兩湊在一起。
唯獨這個孩子是一個人,落寞的身影在雪地裡看著很是可憐。
弘晝看著那孩子有幾分熟悉,皺眉道:“哥哥,你看那個人是不是十三叔家的弘昌堂兄?”
方才這個孩子一直坐在十三爺身邊,他是有印象的。
弘曆點頭道:“對,就是弘昌堂兄。”
不管是弘晝還是弘曆,都很喜歡隻有數麵之緣的十三爺,當即就手拉手上前,親親熱熱喊道:“弘昌堂兄!”
弘昌被他們嚇得手一抖。
他這手一抖,雪人的腦袋掉了,當即他也顧不上雪人,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一副防備著他們的樣子。
弘晝見狀,哪裡還有不明白的,想必弘昌時常被人捉弄。
都說小孩子純善質樸,可從小生在皇家,長在皇家的孩子卻是例外,他們小小年紀就見慣叵測人心,嘗儘人情冷暖,知曉天家威嚴,小小年紀就被迫跟在自己父兄身邊爭奪皇位。
弘晝忙上前道:“弘昌堂兄,你彆害怕,我們的阿瑪是雍親王,阿瑪和十三叔關係很好的。”
說著,他更是咧嘴一笑,道:“上次十三叔去看我們的時候,還給我和哥哥帶了禮物,來,我們來一起玩吧。”
這話一說完,他就去牽弘昌的手。
隻是,防備的弘昌再次後退兩步,一言不發看著他們。
弘昌如今雖已有七歲,卻性子靦腆,更記得額娘進宮之前與他的囑咐,要他小心些,更莫要給阿瑪添麻煩。
弘晝瞧他這樣子,道:“弘昌哥哥,你彆害怕,我們不是壞孩子。”
弘曆也忙道:“是了,弘昌哥哥,我和弟弟都是很好的人。”
這話說完,他也不等弘昌說話,就蹲下身子將那雪人的腦袋安了上去,笑道:“弘昌堂兄,你看!”
弘昌想了想,記得經常聽阿瑪提起四伯,更聽額娘說過若不是四伯照拂他們,隻怕他們的日子更難。
當即,他就點點頭,低聲道:“好,我們一起玩。”
三個孩子當即就一起堆雪人起來,弘昌大些,堆出來的雪人像模像樣,弘曆也勉強強些,弘晝卻堆出來一堆四不像。
偏偏弘晝還引以為傲,拍手道:“嘿嘿,我堆的雪人真好看。”
他是個沒什麼耐性的孩子,玩了會堆雪人就覺得沒什麼意思,便拉著弘昌絮絮叨叨說起話來,一下說這,一下問那,最後更是問起了瓜爾佳·滿宜來:“滿宜姐姐最近可還好?”
“上次我聽福惠姐姐說滿宜姐姐的親事還沒定下來,這幾日她的親事可有眉目了?”
提起這位表姐,弘昌的話就漸漸多了起來:“滿宜姐姐的親事還沒定下來。”
“因為這件事,瓜爾佳側福晉著急的很,不過我覺得滿宜姐姐很好,定會找到如意郎君的。”
弘晝頗為讚許點點頭:“這是自然。”
嘿嘿,他都已經為瓜爾佳·滿宜選好如意郎君了,他選的人,自然是沒話說。
漸漸的,靦腆的弘昌話也多了起來。
不遠處正散步的四爺與十三爺瞧見這一幕,甚是欣慰。
與弘昌的境遇一樣,即便十三爺性子不算內向,又一貫與人交好,可因他得皇上厭棄,他那麼多兄弟卻無一人願意搭理他。
每每遇上這等宴會,十三爺總是孤家寡人一個。
他的身邊,除了四爺,再無旁人。
十三爺也見慣了無人願意搭理弘昌的場景,見到這一幕,眉眼中帶著些許笑意:“如今弘晝得皇阿瑪喜歡,可是熱灶,想必除了他和弘曆,再無人願意與弘昌一起玩。”
四爺還記得當年十三爺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如今再瞧見他這般落魄潦倒,走路一瘸一拐的樣子,心中很是難受:“你放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十三爺道:“四哥,我信你。”
“彆人的話我都不信,我就隻相信你。”
若非四爺一直安勸慰他,他不知道能不能堅持到今日。
很快弘晝就眼尖發現了四爺與十三爺,衝他們揮手道:“阿瑪,十三叔。”
弘曆與弘昌也上前請安。
四爺還是老樣子,麵上看不出喜怒,眼神率先落在弘晝麵上:“方才你可有闖禍?”
連他都覺得弘晝若是安分守己,老老實實的,那就不是弘晝了。
弘晝頭搖的像撥浪鼓似的,更是擲地有聲道:“阿瑪,我才沒有闖禍,我乖得很。”
四爺顯然不相信這話,眼神落在弘曆麵上。
弘曆才是不折不扣的乖孩子,既不願撒謊,也不願出賣弘晝,嘴巴動了動,到了最後卻是低下頭沒說話。
這下,四爺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十三爺看著玩的臉紅撲撲的弘晝,也替他開心,笑著道:“弘昌,你今日與兩個弟弟玩的開心嗎?”
弘昌點點頭,聲音仍是小小的:“開心。”
說著,他臉上揚起笑來:“阿瑪,我很喜歡兩個弟弟的。”
十三爺笑道:“滿宜她們也都很喜歡弘曆與弘晝的。”
說著,他更是笑道:“自滿宜她們回去後一直念叨著弘曆與弘晝,我們府上已許久
沒辦過宴會,如今雖已至冬月,可府中上下卻是半點熱鬨氣都沒有。”
他看向四爺道:“若是四哥不嫌棄,過幾日我就設個小宴,你帶著幾個侄兒去我們府上玩玩。”
若換成從前,四爺定會毫不客氣答應,或許十三爺沒提這事兒,他都會帶著弘晝等人登門。
隻是如今十三爺府上是個什麼情形,四爺比誰都清楚,堂堂皇子卻是入不敷出,一場宴會下來,花費不少。
想及此,四爺隻笑道:“我自是願意的,隻是過些日子就是弘晝的生辰,在你府中設宴還是到雍親王府設宴都是一樣的,你說了?”
十三爺知道四爺體恤他,當即點頭稱好。
弘晝眼裡亮晶晶的,想著他的生辰納喇·星德可是要來的,他拽了拽十三爺的手,奶聲奶氣道:“十三叔,叫滿宜姐姐也來。”
十三爺笑道:“滿宜自然是要去的,她向來是個喜歡熱鬨的性子。”
弘晝這才放心。
這件事便敲定下來。
十三爺見三個孩子鼻尖凍的通紅,生怕他們凍出個好歹來,便道:“……那邊水榭有糕點,你們過去嘗嘗,喝杯熱茶,當心染上風寒了。”
弘晝一聽有好吃的,當即就拽著弘曆和弘昌的手跑了過去。
他們雖用過午膳,可這群小孩子正是頑皮的時候,消耗大,所以太後娘娘便吩咐禦膳房送了好些糕點到水榭。
方才在外頭玩的皇孫們七七八八都走了進去。
弘晝一進去,弘晟的目光就落在了他身上,當即是神色晦暗不明,隻覺得弘時比自己想象中要聰明點。
同樣的,一進屋弘晝就看向弘晟。
兩人四目相對。
剛被立為世子的弘晟是春風得意,自不會懼弘晝,含笑走了過來,“我是說方才怎麼沒看到兩位堂弟了,原來是與弘昌堂弟在一塊玩。”
“弘昌堂弟性子孤僻,與我們都玩不到一起去,沒想到卻能與兩位堂弟玩的到一起。”
他就差指著鼻子說弘晝與弘曆也是性子古怪。
弘昌一聽這話,當即臉色一白,卻並沒有說話。
他時時刻刻記得額娘與自己說的話,他知道阿瑪的處境已十分艱難,斷不能再給阿瑪惹禍。
但弘晝不一樣,他什麼都不怕,最不怕的就是惹禍。
要知道,他在雍親王王府小霸王的名號可不是白來的,當即他就撲哧一聲笑出聲來,迎著眾人狐疑的目光,不急不緩道:“方才三伯父在皇瑪法麵前把弘晟堂兄誇得多好啊,我看,弘晟堂兄也不過如此嘛!”
說著,他更是搖搖頭道:“方才我還想著以後多跟弘晟堂兄學一學的,可如今看來,還是不學為好,免得把我教壞了。”
他這話一出,當即人群中就有人嗤笑起來。
弘晟一向自視甚高,如今更是被人捧的連幾斤幾兩都不知道,厲聲道:“我自詡友愛兄弟,照顧弟妹,可也得看看對方是誰。”
“即便有些人是皇孫龍子,可龍生九子各有不同,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好的,我又何必對他們友愛?”
“弘晝堂弟,想必你是第一次進宮,有些事情不清楚,從前我們三番四次相邀請弘昌堂弟與我們一起玩,可他都置之不理,他既沒有將我們當成兄長,我又何必將他當成弟弟?”
他這話音一落下,站在弘晝身邊的弘昌就白著臉囁嚅道:“不,不是這樣的,是他們每次都會取笑我,取笑我的阿瑪……”
弘晝即便不相信十三爺與弘昌,也該相信四爺的眼光,當即隻冷冷看著弘晟。
水榭裡雖有小太監伺候,但這些小太監都是聰明人,一個個垂著頭,恨不得將耳朵縫起來才好。
弘晟還在喋喋不休:“弘晝堂弟倒是挺願意多管閒事的,我要是你,有閒心管彆人家的事,還不如多管管自己姐姐。”
說著,他麵上露出幾分譏誚之色來:“我可是聽說懷恪郡主剛成親沒多久,就被送到莊子上養病去了,也不知道她最近身子可還好?什麼時候才會被四叔接回來?”
京城之中沒有不透風的牆,縱然四爺離朝堂甚遠,可也有許多人盯著雍親王府。
老三也是其中一個。
他們雖不知道懷恪郡主到底犯了什麼事兒,卻知道此事定有貓膩。
弘晝見過不要臉的,但很少見過像弘晟這樣既小氣又不要臉的,說不過他就拿雍親王府的醜事出來宣揚。
他雖不喜懷恪郡主,可在外也得維護雍親王府的麵子,揚聲道:“呀,沒想到我們王府中的事情,弘晟竟知道的這麼清楚?難不成你們派人日日盯著我們?要不然怎麼連我姐姐被送去莊子上養病的事情都知道?”
他那雙無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狐疑道:“弘晟堂兄,你和三伯到底想做什麼?”
說著,他是一拍自己的小腦袋瓜子,聲音低了些:“方才我和哥哥玩的時候,聽到有兩個小太監在嚼舌根子,說如今太子之位空懸,你們巴巴盯著我們王府,想必也這樣盯著彆家。”
“弘晟堂兄,莫不是……莫不是三伯想當太子吧?”
他這話一出,滿屋子可謂寂靜無聲。
自老一被廢後,一眾皇子都覬覦太子之位,可心裡惦記是一回事,敢不敢承認又是另外一回事。
特彆是如今皇上年紀大了,愈發忌諱此事,彆說無人敢當眾提及此事,就連在府中與謀士談及這等話題都是慎之又慎。
就連弘晟都驚呆了,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看弘晝是棒槌,弘晝看他也是棒槌。
如今弘晝笑嘻嘻道:“弘晟堂兄,你怎麼不說話?莫不是被我說中了吧?”
弘晟嚇得連聲否認,額角甚至有汗冒了出來:“自然不是。”
說著,他指著弘晝低聲道:“我可告訴你,你彆亂說話,東西可以亂吃,話卻不能亂說的,若是這話傳到皇瑪法耳朵裡,皇瑪法信以為真,這可是要出事的。”
弘晝卻是一副無所謂的神色,狐疑道:“傳到皇瑪法耳朵裡又怎麼了?我不怕,我又沒有瞎說話?”
“我問問你,三伯敢對天發誓,說他一點都不想當太子嗎?若是他撒謊,就叫他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弘晟不敢接話。
一眾皇子,誰又敢如此發誓?
弘晝冷哼一聲,道:“我說的沒錯吧?”
弘晟被他懟得毫無招架之力,當即指敗下陣來,故作大方:“罷了,罷了,我這個當兄長的就不與你一般見識。”
弘晝也懶得搭理他,奶聲奶氣道:“你說不過我,就說不與我一般見識,天底下怎麼有這樣不要臉的人?”
不過他見弘晟如過街老鼠似的灰溜溜走了,就高興的與弘曆,弘昌一起吃糕點去了。
禦膳房所做的糕點自是樣樣精巧,桂花棗糕、銀絲蜜豆卷、鴛鴦豆沙酥、栗蓉卷……樣樣糕點被整整齊齊碼在白玉小碟子裡,是好看又好吃。
弘晝這也愛吃那也愛吃,甚至還不忘拿起糕點往畏手畏腳的弘昌嘴裡塞。
其實弘昌從前也是個愛說愛笑的性子,卻是家中突逢變故,性子大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