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晝雖已經歲多,卻還是第一次來找弘時,隻覺得這小院被弘時收拾的像模像樣,牆角兩棵臘梅肆意開放,一紅一黃,相得益彰,滿院子都是臘梅的清香。
而在臘梅樹下有個籠子,籠子裡正關著凍的瑟瑟發抖的橘子。
橘子一看到弘晝過來就像看到救星似的,衝弘晝喵喵直叫。
養過貓兒的都知道,貓兒是怕熱不怕冷,今日天上雖沒落雪,可寒風瑟瑟,籠子裡就丟了一床破毯子,凍的橘子鼻涕都掉下來了。
弘晝一看到這一幕,難受極了。
好在他知道今日是為何而來,強迫自己不去看橘子,隻找了個小太監前來問話:“哥了?哥今日給我布置了作業,我拿我寫好的大字給哥看。”
弘時出門帶了兩個貼身的小太監走了,被留下來守門的小太監並不得看重,麵對著近來頗得皇上喜歡的弘晝是半點不敢怠慢,恭恭敬敬道:“回五阿哥的話,我們家主子去誠親王府了,不如您晚些時候再來?”
他這話音還沒落下,弘晝身後的小豆子就冷聲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們家主子難得來一趟,連杯熱茶都沒喝上,你就要我們家主子回去?有你這麼當差的嗎?”
“今日這麼冷的天兒,若是將我們家主子凍出個好歹來,你擔待的起嗎?”
那小太監連連賠不是。
弘晝則道:“沒事兒,我就在院子逛一逛。”
說著,他就逛到了籠子跟前,將籠子打開,將橘子抱在了懷裡。
那小太監是欲言又止,低聲道:“五阿哥,您這樣可不行,主子吩咐過的,誰都不能動這隻貓兒……”
“我知道的。”弘晝將橘子小心翼翼抱在懷裡,擦去它的鼻涕,道:“我知道哥是為了我好,我也不會叫你為難,隻是自橘子到我身邊後還沒跟我分開過,我陪它玩一會吧。”
那小太監想著這也是人之常情,不好拒絕。
弘晝先是抱著橘子在院子裡玩,後來到廊下玩,最後更說院子裡太冷,要去弘時書房裡等著。
小太監不好拒絕,更是喊了嬤嬤前來給弘晝上茶。
這是弘晝第一次進弘時書房,弘時書房雖比不得四爺書房寬敞大氣,卻也整潔乾淨,最引人注意的是書桌旁一整麵瓷碗。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愛好,弘曆喜歡收集印章,弘時則喜歡收集各種各樣的瓷碗。
就連弘晝都聽說了,每每弘時生辰時,四爺等人送他的皆是四處搜羅的瓷碗。
如今弘晝略數了數,一整麵多寶閣上大概有五六十個瓷碗,有汝窯纏枝紋的,有甜白釉的,有鬆胚柴窯的……形狀各異,應有儘有,瞧著很是養眼。
弘晝本就是衝著這一麵瓷碗而來,當即就低聲與橘子道:“橘子,待會兒門一開,我一拍你的屁股,咱們就跑好不好?”
他也不管橘子聽沒聽懂,手使勁一推,隨著“轟隆”一聲巨響,瓷器落地的清脆聲就接二連響了起來,隻怕就連院子外頭的人都聽得見。
很快有小太監匆匆推門進來,忙道:“五阿哥,這是怎麼了……”
弘晝麵露惶恐,低聲道:“我,我也不知道,是橘子乾的!它平日裡很聽話的,肯定是今日被凍壞了,就瞎胡鬨起來。”
說著,他輕輕在橘子屁股上拍了一把,哽咽道:“這,這哥還沒有回來,我就先走了。”
他撒丫子就跑了。
也不知道橘子是方才聽懂了他的話,還是見他跑了,所以也緊隨其後的緣故,一人一貓皆邁著小短腿,跑的是快極了。
一直跑到了緩福軒,弘晝更是連忙將橘子抱進房裡,更是吩咐小豆子這幾日好生照看著橘子。
小豆子拍著胸脯答應下來:“您放心好了,這幾日橘子在哪兒奴才就在哪兒,定不會叫人將橘子捉去的。”
可說到這兒,他麵上也浮現幾分擔憂,今日他也是在場的,那可是一整麵瓷碗啊,一看就是價值不菲,最起碼能買下一百個他了:“若是阿哥將這事兒告訴王爺,王爺要您將橘子交出來怎麼辦?”
弘晝卻是信心滿滿,道:“不會的。”
說著,他更是耐著性子解釋道:“阿瑪是多聰明的人啊,若哥將橘子抱走好好照顧橘子,這事就算鬨到阿瑪跟前,誰也不會說他的不是,隻是那麼冷的天,他卻將橘子關在院子裡,就這樣關著,橘子定活不到明兒早上的。”
“你說,若你心裡有鬼,你敢將這件事告訴阿瑪嗎?”
小豆子搖了搖頭:“奴才不敢。”
“這就是了。”弘晝一想到方才那一幕就解氣,更是命小豆子去打聽打聽,若弘時回來了告訴他一聲,他還要看更解氣的一幕了:“所以,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敢將這事兒告訴阿瑪的。”
“再說了,待會兒我還要給他賠不是的,他一個當兄長的,哪裡好與我這等小娃娃一般見識?若是這般容人之量都沒有,哪裡能當世子?”
小豆子飛快跑走了。
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弘晝就帶上自己的小金庫去了外院。
等他到了弘時院子時,弘時正站在書房門口氣的渾身發抖,氣的連話都說不出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愛好,弘時從小就愛好各等瓷碗,開心時看看自己一多寶閣的瓷碗,不開心時候也看看自己一多寶閣的瓷碗,就連前些日子四爺當眾不肯立他為世子時,他回來後也是看看自己這一多寶閣瓷碗才好受些……如今,這些瓷碗都沒啦?
弘時從小到大就沒這麼生氣過。
弘晝要的就是這般效果,有道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他就是要弘時嘗嘗被人奪去寶貝的滋味。
他邁著小短腿上前,正色道:“哥,對不起。”
弘時低頭看向弘晝,若一個人的眼神能夠殺死人的話,弘晝如今已死了百次千次了。
弘晝卻不以為懼,低聲道:“我知道都是我和橘子的不是,隻是平素橘子都是很乖的,想必今日是受凍的緣故,所以才會性情大變。”
“我知道哥你最寶貝的就是這些瓷碗,這些瓷碗也是價值不菲,喏,哥,這是我賠你的,這裡頭裝的都是我的寶貝。”
“我知道這些東西賠你的瓷碗肯定是不夠的,但,但……我就隻有這麼多了。”
他這話說完,弘時還是冷冷看向他,是一言不發。
還是弘時身後那小太監將弘晝手上的匣子接了過去。
這小太監就是今日從弘晝手上將橘子搶走的那人,名叫小篷子,裝的是一肚子壞水,見弘時久久不說話,便擅自將弘晝手上的匣子接了過去,更低聲與弘時道:“主子莫要意氣用事,這事兒若鬨到王爺跟前,隻怕您也討不到好。”
“王爺本來最近就對您不是十分滿意,還不如趁此機會落個友愛兄弟的名聲。”
說著,他更是掂量掂量了手中匣子的分量,低聲道:“奴才掂量著這匣子裡頭的東西不少,總該值些銀子的。”
弘時深吸一口氣,隻覺得五臟六腑都是難受的,強撐著道:“弘晝,算了,你還小,我不與你一般計較。”
話雖如此,但他卻在心裡狠狠將弘晝記了一筆。
他接過小篷子手上沉甸甸的匣子,打開一看,臉色卻是愈發難看了。
這裡頭裝的都是些什麼鬼東西?
五顏六色的石頭,玩舊了的撥浪鼓,灶王爺形狀的不倒翁……甚至還有一個蘿卜形狀的泥人,他粗略掃了一眼,全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
弘時徹底繃不住了:“你送的都是些什麼鬼東西?沒一樣值錢的!你收的那麼多寶貝了?”
弘晝瞪著無辜的大眼睛,狐疑道:“哥,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送的都是我最喜歡的玩具。”
說著,他拿起匣子裡的撥浪鼓:“你看,這個撥浪鼓,打從聶乳娘在的時候我就開始玩了,原先每日聶乳娘都會用它哄我睡覺。”
說著,他又拿起了匣子裡的灶王爺不倒翁:“還有這個不倒翁,我和哥哥有個一樣的,先前我們最喜歡比誰的不倒翁搖的時間更久些……”
他絮絮叨叨說著,仿佛每一個禮物都舍不得似的。
其實吧,他倒是也沒說錯,這些禮物他曾經是挺喜歡的,如今卻是玩膩了,想著賠禮道歉總得拿些東西吧,便將自己玩膩的玩具一收,全部打包給弘時送了過來。
如今弘時一聽他說話腦門子都是疼的,將匣子往他手裡一塞,道:“拿著你這些破爛,滾蛋吧。”
得勒,弘晝連這些‘破爛’都不想給弘時,匣子一拿,就回去了。
誰知好巧不巧,弘晝剛回去緩福軒,就見著小順子等人候在廊下。
這是四爺來了?
弘晝將臉上的笑意收了起來,捧著匣子走了進去請安:“阿瑪。”
四爺麵上仍帶著幾分疲色,想必尚未從中年喪女的傷痛中走出來,如今微微點頭,隻覺得有些不對:“弘晝,你這是怎麼了?怎麼看著像不大高興的樣子?”
弘晝囫圇將方才的事道了出來。
他當然是撿了重點來說,委屈巴巴道:“……雖說是橘子不小心撞翻了哥的多寶閣,可阿瑪,橘子向來乖巧,若不是凍狠了或下壞了,哪裡會這樣子?”
說著,他是更委屈了:“我是誠心給哥賠不是,還帶了好多我喜歡的寶貝,可哥卻說要我拿著我的‘破爛’滾蛋。”
他湊到四爺身邊,低聲道:“阿瑪,方才哥的樣子真的好可怕!”
四爺沒有接話。
在他最開始聽說貓兒將弘時的多寶閣撞倒之後,就想著開了庫房再送給弘時些好東西,但聽到最後,他卻是皺皺眉頭道:“弘時當真這樣說的?”
弘晝頭點的宛如小雞啄米似的,可憐道:“對,若是您不相信,可以問問小豆子。”
“若是您連小豆子也不相信,可以將哥喊來問問。”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四爺怎會不信?
這些日子他雖傷心,卻不是光顧著傷心,也不忘盯著弘時的動作——弘時與誠親王府的弘晟來往的愈發密切,為了討好弘晟,可以說是一擲千金都不為過,十一歲的他甚至都學會出入煙花之地了。
他道:“我知道了。”
弘晝卻還嫌不夠亂,低聲道:“阿瑪,您說哥是不是真的生氣了?我也想好好念書,好好寫字的,隻是,隻是……我就是控製不了我自己……”
他正做戲做的正起勁兒,門外卻傳來了梅兒的通傳聲:“王爺,吉祥姑娘來了,說是年側福晉不大舒服,想請您過去看看了。”
自年側福晉害的耿格格早產,在雪天兒裡被四爺罰跪一次後,就變得老實了許多。
四爺剛點點頭,耿格格就含笑道:“王爺快去看看年側福晉吧,年側福晉身子一向不大好,如今身子不舒服,正是需要王爺陪著的時候。”
四爺對她的懂事很是滿意,起身道:“那我過些日子再來看你。”
不管何時,年側福晉都是他心尖尖上的那個人。
四爺是與王府中的老大夫一起到了年側福晉院子的。
四爺一進屋,就看到了年側福晉蒼白著一張臉,錦瑟端著一碗牛乳燕窩粥在一旁輕聲勸道:“……您多少吃一些,若是什麼都不吃,身子哪裡受的住?”
錦瑟見四爺來了,連忙退了下去。
年側福晉眼裡噙著淚,柔聲道:“王爺。”
四爺上前握住她的手,緩聲道:“怎麼不吃東西?你身子本就弱,若是不吃東西,哪裡受得住?”
說著,他更是掃眼看向一旁的老大夫:“先診脈看看吧。”
這老大夫姓陳,曾是紫禁城中的太醫,自四爺開府後就在王府中當差,醫術很是了得。
他上前細細號脈,卻是神色微變。
四爺的心也提了起來。
過了會,陳老大夫才站起身道:“恭喜王爺,恭喜年側福晉,年側福晉這是有了將近兩個月的身孕。”
這話一出,四爺微微愣了愣。
他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年側福晉雪天一跪,是徹底傷了身子,紫禁城中的太醫不知道來過多少次,可話裡話外的意思皆是年側福晉這輩子難有身孕。
漸漸的,他也就熄了這個指望,之所以沒攔著年側福晉每日請大夫吃藥,隻是想著給年側福晉留個希望而罷了。
年側福晉神色微變,手輕輕搭在小腹之上,顫聲道:“這,這是真的嗎?”
陳老大夫含笑道:“老夫行醫四十餘年,若連喜脈都能號錯,那也無顏在京城行走了。”
頓了頓,他又道:“雖說年側福晉已有身孕,可您底子弱,有孕前個月該臥床休養,切莫勞心傷神,老夫再為您開一副安胎藥喝著,瞪著個月之後再下床走動……”
他仔細交代了許多。
四爺很快緩過神來,一直含笑握著年側福晉的手。
自懷恪郡主沒了之後,這是他第一次笑。
年側福晉看到這笑容,宛如吃了蜜一般,甜到了心裡去了,隻覺得自己肚子裡這孩子對四爺來說是不一樣的。
等著陳老大夫走後,年側福晉就靠在四爺肩頭說話:“……妾身自嫁給王爺後就一直盼著能給王爺生個一兒半女的,後來妾身不懂事,作繭自縛,傷了身子,好在老天爺開眼,終於叫妾身懷有身孕。”
說著,她更是柔聲道:“王爺,您說妾身這一胎是兒還是女?”
四爺握著她的手道:“是兒是女無所謂,隻要孩子能夠平安出生,健康長大就夠了。”
他拍拍年側福晉的手,道:“大夫說了你該多歇著,你這剛喝了藥,早些睡下吧,我晚些時候再來看你。”
雍親王府中旁的女人不知道四爺的野心,但年側福晉卻是知道的,甚至為此還替四爺與二哥年羹堯牽線搭橋,她知道如今到了年關,四爺多的是事情要忙,便乖乖靠在軟枕上,道:“那妾身等著王爺回來。”
等著四爺前腳剛走,後腳錦瑟就進來要服侍年側福晉睡下。
可年側福晉卻是半點睡意都沒有,隻擺擺手,將屋內的丫鬟都打發出去,低聲問錦瑟:“莊子那邊可都處理乾淨了?王爺的性子你應該也清楚,若叫他知道郡主之死是我動的手,隻怕這輩子都不會原諒我的。”
錦瑟嘴角含笑,聲音壓的低低地:“主子放心好了。”
“您就算不相信奴才,也該相信二爺才是,這事兒二爺做的悄無聲息,甚至還找擅模仿字跡之人替懷恪郡主留下一封遺書,彆說王爺沒有懷疑,就連李側福晉都沒有懷疑。”
說著,她仔細替年側福晉掖好被角,含笑道:“您這一步棋走的好極了,前腳阿哥罵了五阿哥,王爺定對阿哥失望透頂,如今知道您有了身孕,方才連奴才都見著王爺臉上滿臉笑意。”
“如今您什麼都不必想,隻管養好身子,替王爺平安誕下小阿哥就是了。”
“王爺愛屋及烏,以後咱們小阿哥是個有福氣的,定會被王爺立為世子的。”
她從來都知道自家主子聰明,如今懷恪郡主沒了,李側福晉自亂陣腳不說。
就連沒了助力的阿哥也著急起來,這人啊,就不能急,一急就容易出錯,更不必說阿哥本就不聰明,如今是愈發糊塗,日益惹得王爺厭棄。
前有蠢笨糊塗的長子,後有出身尊貴的幼子,診出幼子時正好是四爺曆經喪女之痛時,便是傻子都會偏向幼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