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陵郡王這話說完, 更是看向弘晝道:“小阿哥,我要替阿麗亞與你賠個不是,她向來是莽撞無禮的性子, 你莫要與她一般見識……”
弘晝下意識脫口而出, 道:“這是什麼意思?方才你說她叫納米亞的, 怎麼又她叫阿麗亞?”
說著, 他好像意識到什麼, 看著眼前的蒙古小格格。
他仔細一看,這才發現眼前這人與方才那個囂張跋扈的蒙古小格格猛地一看是長得一樣, 但仔細看來卻還是有些不同。
眼前這個叫納米亞的蒙古小格格臉盤子要圓些, 嘴略大一些,方才那個叫阿麗亞的蒙古小格格長著一張鵝蛋臉, 看著就活潑些許。
弘晝恍然大悟:“她們, 她們……是雙生子?”
納米亞含笑點點頭,道:“是了,我與妹妹乃是雙生子。”
說著,她又鄭重行禮道:“妹妹性子向來是如此, 嘴硬心軟, 待會兒我好好勸勸她, 定要她與三位小阿哥賠個不是。”
弘晝連說不用,若再計較下去,就顯得他有些斤斤計較了。
聽皇上與杜陵郡王說話, 弘晝這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納米亞與阿麗亞的額娘乃是十三爺一母同胞的親妹妹, 當年被封和碩溫恪公主,下嫁於蒙古。
和碩溫恪公主嫁於杜陵郡王後,雖一直無所出,卻是琴瑟和鳴。
好不容易和碩溫恪公主有了身孕, 誕下一雙女兒後就撒手人寰。
而後皇上又做主將裕親王福全第六女嫁給杜陵郡王,就是怕兩個外孫女受苦,如今納米亞與阿麗亞的母妃是她們的堂姨母,雖又生下幾個孩子,但對她們卻是嗬護有加。
至於納米亞與阿麗亞,人生來性子不同,兩位小格格的性子更是南轅北轍,不大一樣。
說起阿麗亞,納米亞仍是滿懷歉意:“……我們自幼沒了母妃,雖有父汗照料,但難免有旁人輕慢的時候,所以就叫阿麗亞養成了張牙舞爪的性子,就像我們草原上的狼崽子似的,牙齒都還沒長齊,就開始張牙舞爪起來。”
說著,她更是道:“你彆看阿麗亞凶得很,實則進京之前擔心得很,馬車上哭過好幾次,生怕有人看不起我們,欺負我們。”
“就像將才,她一到乾清宮,就與皇上說想去母妃從前住過的地方看一看……我們還不知道母妃長什麼樣子了。”
這話說的弘晝兄弟三人都沉默下來。
弘晝決定好男不跟女鬥,不與阿麗亞一般計較,更是拍著納米亞的肩膀道:“你們彆傷心,興許會溫恪姑姑的宮裡頭還保存著她的畫像。”
他見納米亞眼眶紅紅的,更是安慰道:“再不濟我們去找十三叔,十三叔就是溫恪姑姑的親哥哥,說不定十三叔那裡有溫恪姑姑的畫像了。”
“我記得阿瑪與我說過,說十三叔書房裡還有許多敏瑪嬤的畫像,想必也有溫恪姑姑的畫像……”
幾個孩子正嘰嘰喳喳說著話。
阿麗亞就從外頭進來了,她從小與姐姐納米亞相依為命,將姐姐視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見著姐姐居然與那個混小子攪合在一起,當即臉色就變了。
她衝過去,用蒙語與納米亞嘰裡咕嚕說了好一通話。
雖說弘晝聽不懂她們在說什麼,可聰明如他,從阿麗亞的表情上也能看得出來,想必是在說他們幾個不是好人,要納米亞離他們遠一些。
納米亞笑看著弘晝他們,以漢語道:“阿麗亞,弘晝小阿哥他們三個都是很好的人。”
“將才你找到了母妃的畫像嗎?若是沒有,弘晝小阿哥說我們舅舅家裡可能有。”
“舅舅與弘晝小阿哥的阿瑪關係十分要好,這些年更是得他們照拂頗多。”
阿麗亞麵上雖仍不大高興,可到底沒再說什麼。
他們雖住在蒙古,這是第一次進京,卻也是父汗說起過京中之事的,知道他們的舅舅得當今皇上不喜,日子很是艱難。
弘晝再看阿麗亞就像看同道中人一樣,覺得阿麗亞與他是差不多的性子,當即就走過去道:“這幾年十三叔身子不好,就連逢年過節都很少進宮的。”
“不過你們彆擔心,這幾日若是阿瑪進宮請安,我就要阿瑪回去後問問十三叔,若是有溫恪姑姑的畫像,我要阿瑪偷偷帶進宮來給你們。”
阿麗亞麵上頓時由陰轉晴,更是笑了起來:“真的嗎?”
弘晝點點頭,正色道:“自然是真的。”
“我從不撒謊。”
一旁的弘曆:……
他就不明白,弘晝是怎麼能做到睜眼說瞎話的。
阿麗亞姐妹兩個卻對這話深信不疑,她們長這麼大不僅沒見過自己的母親,也沒見過十三爺,對這位素未謀麵的舅舅也很好奇,追著弘晝問個不停。
小孩們的情緒向來來的快,去的也快。
上一刻弘晝與阿麗亞吵的臉紅脖子粗,下一刻就湊在一起說悄悄話了。
另一邊,四爺得皇上吩咐前來招待遠道而來的杜陵郡王,原以為皇上就帶上自己這一個兒子,不曾想今日一進宮,不光他在,還有老五,老七,老十二等人在。
四爺仍是麵色不改,可心裡多少卻是有些失落的。
不過他轉而一想,幸好皇上沒叫老八等人出來,不然就更糟心了。
皇上此舉並無他意,不過是自己年紀大了,精神不濟,找幾個老實的兒子替自己分憂。
但下頭的臣子們卻不這樣認為,一個個是猜來猜去,更說皇上這是在檢驗他們幾個皇子,想從中選出一個立太子。
等著四爺等人陪了杜陵郡王在紫禁城逛了一圈,吃了飯,喝了茶,賞了歌舞……如今已是時候不早。
一眾皇子中,四爺最為年長,故而擔負起彙報工作,忙活了一天,與皇上稟告了一天後才能出宮。
甭管四爺是真清心寡欲,還是假清心寡欲,但這麼幾年下來,甚少與人打交道的他再與杜陵郡王這個妹婿應酬,著實有些累。
誰知剛出禦書房,四爺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等他的弘晝。
弘晝更是揚起燦爛的小臉,關切道:“阿瑪,今日您累嗎?”
“方才我見您與杜陵郡王在一起時,好幾次都揉著眉心,可見是累了。”
“所以我叫禦膳房給您煮了一碗雞湯銀絲麵,還有一碗薑湯。”
“杜陵郡王是蒙古人,身強體壯,今天這麼冷的天,我看他還穿著薄薄一層夾襖,咱們可比不了,您快拿喝點熱湯熱水暖暖身子,若是這時候染上風寒,耽誤皇瑪法安排給您的差事就麻煩啦!”
不懂事的孩子偶爾懂事一次隻叫四爺欣喜,他乃堂堂親王,這時候甭管什麼雞湯麵與薑湯都及不上暖烘烘的被窩更舒坦。
再說了,難不成偌大一個雍親王府沒有雞湯麵和薑湯嗎?
心意難得。
四爺摸摸弘晝的小腦袋瓜子,拖著疲乏的身子就去了他的屋子。
四爺前腳剛落座,後腳小太監就端上煮的奶白奶白的雞湯麵上來,麵上臥了個雞蛋,撒了一把蔥花,還碼著澆頭。
隨著雞湯麵一起送來的除了一碗薑湯,還有六碟小菜,嫩油油的水芹菜,噴香的牛肉醬……在這個寒冷的冬夜,與弘晝的孝心一起溫暖了四爺。
隻可惜,四爺這碗雞湯麵還沒吃兩口,就聽見弘晝道:“……阿瑪,您說能不能叫十三叔前來見一見阿麗亞和納米亞啊?她們好可憐的,從小就沒了額娘,所以想見見十三叔。”
“她們更想問問十三叔關於她們額娘的一些事,順便問問十三叔有沒有她們額娘的畫像,若是有,想要帶一兩幅回去。”
四爺那顆剛暖和沒多久的心頓時是冰涼冰涼,掃了弘晝一眼:“今日你找我過來是為了這件事?”
弘晝點點頭,“不然了?”
話剛一說完,他就覺得露餡了,忙道:“阿瑪,其實我找您過來也不光是說這些,也是有看您太辛苦的原因……”
四爺微微歎了口氣。
還真是兒大不中留。
弘晝這才四五歲,就為了兩個小姑娘如此對他這個當父親的。
心碎歸心碎,但他還是放下筷子,正色道:“我知道你的意思,隻是這等話今日在我跟前提過一次後,再不能提起,至於當著皇阿瑪的麵,你彆說提,光是想一想都是不行的。”
他對皇上多少有幾分了解。
雖說犯了錯的皇子有好些個,但與老三那樣的不一樣,像老二,十三爺等人,輕易是不能提起的。
一來因皇上當年極疼惜他們。
二來是他們觸及了皇上的逆鱗。
弘晝不解道:“阿瑪,為什麼了?您不是與十三叔關係最好嗎?為什麼不能在皇瑪法跟前提起十三叔?”
四爺看著眼前的弘晝,很有些無奈。
他膝下三個兒子,弘時是蠢而不自知,不知道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弘曆是聰明懂事,知道不能做的事情是一定不會做的。
可到了弘晝這兒,弘晝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知道什麼事情不能做,他卻偏偏要做。
忙碌了一天的四爺再次深夜教子:“沒有為什麼。”
“你還小,有些事情等你長大後就懂了。”
“你隻要記得有些話是不能在皇阿瑪跟前提的,不要仗著皇阿瑪喜歡你,你就為所欲為。”
“想當年,你二伯遠比你更得皇阿瑪喜歡,如今卻落得一個終身幽禁鹹安宮的下場。”
弘晝的眼神落在那碗未吃完的雞湯麵上,眼睛是滴溜溜轉個不停,一看就知心裡在打著小算盤。
知子莫若父。
四爺是知道這小崽子是什麼德行的,更知道他吃軟不吃硬,緩聲道:“弘晝,凡事皆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樣簡單。”
“故去的杜陵郡王妃是你十三叔一母同胞的親妹妹,即便是看在故去的杜陵郡王妃的麵上,杜陵郡王與你十三叔也該有所來往。”
“可自杜陵郡王進京後,對你十三叔絕口不提,像是京中上下沒有這號人似的。”
“我聽說杜陵郡王一向將他那兩個女兒視為掌上明珠,尋常人進京給皇阿瑪請安,哪裡還會帶著兩個年幼的女兒?”
“想必他那兩個女兒早與他說起過想見見你十三叔,我想他並沒有答應……你可知道其中的緣由嗎?”
弘晝點點頭,道:“我知道。”
“想必是杜陵郡王怕在皇瑪法跟前提起十三叔,惹得皇瑪法不高興。”
“你知道其中道理就好。”四爺看著燈下滿臉不高興的小人兒,叮囑道:“所以,不管是為了杜陵郡王,還是為了他那兩個女兒,為了你十三叔,或是為了你皇瑪法的龍體,這事兒不得在你皇瑪法跟前提起,知道了嗎?”
弘晝無奈點點頭,小聲道:“知道了。”
四爺被他這一通攪合,連吃雞湯麵的心情也沒了,覺得愈發疲乏,又交代幾句,這才出宮。
可就算如此,翌日一早皇上用早膳時,弘晝就屁顛屁顛去了過去。
這次進宮,弘晝每日是與弘曆,弘暟一起用飯的。
畢竟皇上年紀大了,政事繁忙,沒時間每日與幾個孩子們一起用飯。
魏珠瞧見弘晝過來,就已輕車熟路吩咐宮女再上一套碗碟。
弘晝落座後,並不顧著吃,時不時打量皇上一眼。
昨日他雖與四爺說知道十三爺一事的利害,可沒有說會乖乖聽四爺的話了。
昨夜他想了一晚上,即便不是為了阿麗亞與納米亞,他也不願見著皇上與十三爺一直這般下去。
皇上被弘晝盯了好久,忍無可忍,終於開口道:“說吧,今日你找朕又是為了什麼事?”
弘晝麵上一喜,笑道:“皇瑪法,您怎麼知道?”
說著,他更是嘿嘿笑道:“我們可真是祖孫心意相通了。”
皇上掃了他一眼,都沒好意思說他,他這屁股一撅,自己就知道他想乾什麼了:“說吧,將近年關,朕忙的很,沒太多時間與你閒聊的。”
弘晝想著自己與皇上也不算什麼外人,便開門見山道:“皇瑪法,您為什麼不喜歡十三叔啊?十三叔多好啊!”
皇上微微一愣,自老三之事後,再無人敢在他跟前提起老二和十三爺等人了。
弘晝像沒看到皇上麵上的驚愕似的,一五一十將昨日阿麗亞姐妹兩個人的話都道了出來,更是道:“……皇瑪法,阿瑪提醒我千萬不能在您跟前說這話,可我卻覺得父子沒有隔夜仇。”
“從前我把阿瑪氣的都要揍我了,更是好些日子對我不理不睬的,後來還不是與我和好啦。”
“難不成您與十三叔之間真的要鬨成這般地步嗎?雖然我不知道您和十三叔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卻也聽阿瑪說過十三叔十分執拗,認準了的事絕不回頭。”
“您是皇上,又是他阿瑪,讓著他點不行嗎?”
“就像我不懂事,阿瑪也讓著我啊,沒有一直不理我,不和我說話的。”
他雖如此勸著,但卻是打定主意,等著見到十三叔了也得好好勸一勸十三叔,這樣兩邊一勸,父子兩個不就重歸於好了嗎?
皇上沉吟著沒有說話。
他老了,如今膝下子嗣雖多,可夭折,幽禁的也不少,也曾嘗試過與十三爺緩和關係,派了太醫前去給十三爺治腿疾,派人賞了他藥材……若換成尋常人,早就進宮磕頭謝恩了。
但到了十三爺這兒,每次他隻與領頭的太監說上一句——還請公公回去轉告皇阿瑪,多謝皇阿瑪了,隻是我抱病在身,唯恐將病氣過給皇阿瑪,所以就不進宮謝恩了。
誰聽到這等話都會生氣的。
弘晝仍在絮叨:“皇瑪法,在我們看來,您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
“做大事者不拘小節,您與您兒子計較個什麼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