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他更是抱住皇上的胳膊道:“不如我來替您出個主意?趁著杜陵郡王這次進宮,您召十三叔進宮一趟?剩下的事兒交給我就是了。”
皇上沉默看著古靈精怪的弘晝,良久道:“這是你自己的主意?”
他知道四爺一貫和十三爺關係好,這一瞬也有些懷疑起四爺來。
從古至今,天子一向多疑。
弘晝拍著胸脯道:“對啊,除了我,還會有誰敢在您麵前說這些?”
他是個膽子大的,見皇上麵上並無拒絕之色,又開始絮絮叨叨起來,明裡暗裡的意思都是說十三爺可憐,腿疾一直沒有好。
一會又說故去的和碩溫恪公主可憐,更說阿麗亞姐妹兩個可憐,沒了額娘就算了,想見親舅舅一麵都難……到了最後,他吵的皇上腦瓜子都是疼的。
皇上還有公務在身,眼瞅著弘晝大有一副“您若是不請十三叔進宮我就不罷休”的架勢,便擺擺手道:“差人請老十三進宮,就說杜陵郡王和他兩個外甥女來了。”
魏珠應聲下去。
弘晝臉上更是泛起笑容。
到了下午,十三爺就進宮了。
他雖仍在與皇上賭氣,卻心疼難產去世的妹妹,心疼兩個一出生就沒了額娘的外甥女,便匆匆進宮。
杜陵郡王仍記得當初迎娶和碩溫恪公主時,十三爺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如今相隔數十年,兩人再次見麵,卻已是物是人非。
杜陵郡王所屬的翁牛特部乃蒙古四十幾家蕃王中實力最強的部落之一,他並非莽撞之人,相反是年輕有為,與發妻伉儷情深,這次帶著一對雙胞胎女兒進京也有為十三爺求情之意。
隻是還未等他開口勸誡皇上,就已如願見到十三爺。
兩人見麵,有說不完的話。
故去的和碩溫恪公主,阿麗亞姐妹兩人,蒙古現下是何等情形……一直說到十三爺的腿疾。
這次杜陵郡王還從蒙古帶來了治療腿疾的草藥,更是低聲道:“……公主臨終之前除了放心不下阿麗亞姐妹兩人,也放心不下遠在京城的你,若公主知曉你如今落得這般境地,隻怕九泉之下都不會瞑目的。”
“父子之間哪裡有什麼隔夜仇?你就低個頭,與皇上服個軟吧。”
“你就算不為自己想一想,也得為你們那一大家子想一想才是。”
這等話,四爺已不知道勸過多少次。
奈何十三爺根本聽不進去。
如今他微微歎了口氣,道:“我的性子,想必你也聽溫恪說過的,你就不必再勸了,更何況我覺得如今這日子並沒有什麼不好,遠離世俗紛爭,平平淡淡的,這樣也挺好的……”
杜陵郡王是蒙古漢子,在皇上跟前尚能做到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可到了自己舅兄跟前,他就有些按耐不住,低聲道:“話雖如此,可如今皇上年邁,你也該多為自己打算才是。”
十三爺仍聽進不去。
到了最後,杜陵郡王是麵帶無奈。
但阿麗亞與納米亞兩姐妹一看到十三爺就麵帶喜色,血濃於水這話可沒有說錯,6姐妹兩個見十三爺還帶來了和碩溫恪公主的畫像,終於知道了母妃長什麼樣子,又是傷心,又是感動,落下了眼淚。
待她們再看到與母妃有幾分相似的十三爺,更是心生親近。
舅甥幾人仿佛有說不完的話,從廣袤無垠的蒙古草原,到了沿途風光……到了最後,更是說到了弘晝身上。
十三爺聽說這幾日阿麗亞姐妹兩人與弘晝相處的很好,一點都不意外,笑道:“紫禁城上下,很少有人不喜歡弘晝的。”
阿麗亞雖脾氣不好,可在十三爺跟前卻溫順的如一頭小綿羊似的:“舅舅,這個叫弘晝的小阿哥真的很好。”
她看了一眼在外間烤紅薯的弘晝,麵上泛起幾分笑容來:“要是可以的話,我恨不得將他拐到蒙古去了。”
納米亞低聲道:“阿麗亞!”
十三爺卻笑道:“若真能如此,他早就被皇阿瑪拐走了,你倒是想將他拐去蒙古,可也得看看皇阿瑪,看看四哥答不答應。”
幾人話音剛落,弘晝就端著一盤子熱騰騰、香噴噴的烤紅薯來了。
他見著十三爺比上次見麵時又瘦了些,率先給十三爺拿了一個烤紅薯,接著又給阿麗亞姐妹兩個拿了烤紅薯,就開始自賣自誇起來:“就連皇瑪法都說了,禦膳房烤出來的紅薯都沒我烤的好吃了。”
“若我不是生在皇家,我定要當一個日日賣烤紅薯的貨郎,哪裡好玩就去哪裡賣烤紅薯。”
十三爺等人被他逗的直笑。
阿麗亞向來是個要強的性子,當即也鬨著要去烤紅薯。
如此一來,外間就剩下弘晝與十三爺兩人了。
弘晝正絞儘腦汁想法子將十三爺騙去自己房裡,方才想著要不要以請教學問之名將人請過來。
可話還沒出口,就連弘晝都覺得假得很。
他低頭一看,見十三爺腳上的墨黑色的靴子濕了大半,知道十三爺著急見杜陵郡王等人,怕是騎馬來的。
他道:“十三叔,您靴子濕啦,不如去我房裡烤一烤吧?”
十三爺笑道:“不必麻煩了。”
弘晝卻正色道:“不麻煩,一點都不麻煩,您腿上本就有傷,若穿著濕漉漉的靴子該多難受?”
說著,他就伸手去拽十三爺:“走嘛!走嘛!”
懂事的納米亞也是連連催促。
十三爺沒法子,隻能跟著去了弘晝房裡。
十三爺與四爺一貫親近,故而將弘晝當成了自己兒子一般,並沒見外。
他更是覺得弘晝今日熱情極了,又是招呼他喝茶,又是招呼他吃糕點……到了最後更是道:“十三叔,今日您怎麼沒去給皇瑪法請安啊?”
十三爺不願叫這些孩子們太早知曉身在皇家的殘酷,粉飾太平道:“我身子抱恙,唯恐將病氣過給了皇阿瑪,所以就不過去了。”
他也知道弘晝不是那般好糊弄的孩子,又道:“皇阿瑪年紀大了,你們年紀尚小,這病氣過到你們身上不容易,過到皇阿瑪身上卻容易得很。”
得,弘晝話到了嘴邊還是咽了下去。
他想了想,又開口道:“十三叔,您和皇瑪法鬨彆扭了嘛?為什麼您從來不與皇瑪法請安?”
說著,他更是道:“您可彆與我說怕將病氣過給皇瑪法,逢年過節時,我們請安時離皇瑪法遠遠的,如何會將病氣過給皇瑪法?”
十三爺語塞,繼而無奈笑了起來。
這小崽子,可真不好糊弄。
弘晝更是步步緊逼起來:“您是不是不喜歡皇瑪法啊?”
“怎會如此?他是當今天子,更是我的父親,我怎會不喜歡他?”十三爺是個性情中人,遠離是非多年,他更是養成了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的習慣,“我還記得我在你這麼小的時候,皇阿瑪也曾帶著我散步,教我寫字……先有父後有子,我不會不喜歡他的。”
他頂著弘晝那狐疑的目光,微微歎了口氣,道:“隻是生在紫禁城,長在紫禁城,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
“我與皇阿瑪雖為父子,卻更是君臣,政事上意見不一很正常,可要我昧著良心說違心的話,做違心的事,我做不到的。”
說著,他更是含笑道:“相反,我不僅喜歡皇阿瑪,更是十分敬重他,孝順他,每年萬壽節或除夕夜,總會祈願他老人家能夠長命百歲……”
弘晝嘴角含著笑,笑的十三爺滿心狐疑:“弘晝,你笑什麼?”
“怎麼,你覺得我這話是撒謊?”
“我的性子你不清楚,若是你不相信,可以問問你阿瑪,我可不是那等喜歡撒謊的性子!”
弘晝搖頭道:“不,十三叔,我相信您說的是真心話。”
說著,他的眼神就落在屏風後麵,低聲道:“十三叔,對不起……”
十三爺微微一愣。
下一刻,他見著皇上從屏風後麵走了出來,瞬間是什麼都懂了。
弘晝連忙認錯起來:“十三叔,對不起,我知道我這樣做不對,您要是生氣就打我罵我好了。”
“明明皇瑪法心裡是惦記您的,您心裡也是在意皇瑪法的,父子之間為何不願將話說清楚?”
“父子之間沒有隔夜仇,皇瑪法就該與我阿瑪學一學,你就該和我學一學,就算有什麼事情惹得皇瑪法不高興,臉皮放厚點,難不成當老子的還能與兒子一般見識……”
十三爺愣到這時候仍未回過神來。
他做夢都想不到皇上會做出躲在屏風後偷聽人說話的事兒,可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話沒錯,皇上碰上弘晝,行事也毫無章法可言。
皇上麵上卻帶著幾分鬆動之色,道:“你還有什麼話要說,一並說給朕聽聽。”
十三爺這才記得問安。
瞧見他走路一瘸一拐的,皇上心裡很不是個滋味:“你這腿疾怎麼愈發嚴重了?太醫仍沒有辦法嗎?”
一想起這事,他就心痛不已。
想當年十三爺與老十四一樣,都是能文能武,驍勇善戰啊。
十三爺麵上含笑:“多謝皇阿瑪記掛,太醫說了,兒臣這腿這輩子怕就這樣了。”
“不過不要緊的,兒臣並不介意。”
他越是這樣雲淡風輕,皇上心裡就越是難受:“當年你替老二求情,不惜頂撞忤逆朕,說老二之所以變成如今這般境地,全然是朕的緣故……後來朕下令將你軟禁,偏偏你是個要強的性子,就算腿上患了此等怪病,也不肯認錯。”
他替十三爺心疼。
後來,等著四爺求到他跟前,十三爺的腿已經再治不好了。
十三爺仍跪地道:“皇阿瑪,全是兒臣太過執拗的緣故,還望皇阿瑪莫要因兒臣擔心。”
“你是朕的兒子,朕怎能不擔心你?”皇上伸手將十三爺攙扶起來,淡淡道:“朕年紀大了,朝中太子未立,朝廷大事無人分憂。”
“你這病養了這麼久都沒養好,可見安心靜養並不足於至你早日痊愈,既然這般,不如來幫幫朕吧。”
十三爺知道皇上這是在給自己台階下,連聲稱是。
繼而,他更是謝恩起來,謝謝皇上前幾日為瓜爾佳·滿宜與納喇·星德賜婚一事,雖說瓜爾佳·滿宜隻是他府中瓜爾佳側福晉的侄女,卻因這孩子年幼喪母的緣故,從小是在他身邊長大,就與他女兒無異。
皇上與十三爺兩人再沒誰提起廢太子一事,反而是皇上問起十三爺的病情更多,聽聞這些年四爺一直暗中照拂十三爺,更是四處替十三爺尋醫問藥,笑了笑道:“老四倒是個好哥哥。”
一眾皇子中,能得皇上如此誇讚的是寥寥無幾。
一旁的弘晝更是點頭附和起來:“是了,阿瑪不光對十三叔很好,上次我與阿瑪說起十二叔膝下沒有子嗣,還求阿瑪與年額娘說一聲,要年額娘幫著將那個調理身子的名醫介紹給十二叔,阿瑪也答應下來。”
這孩子,管的是真的寬。
皇上打趣道:“哦?還有此事?怪不得朕這幾日發現老四與老十二關係和睦了不少。”
弘晝挺起小胸脯,驕傲道:“都是我的功勞了。”
他並沒有想到,自己無意間一個小小善舉,不僅老十二與四爺親近許多,皇上再次器用十三爺,甚至因弘晝與十三爺的關係,杜陵郡王都感念起四爺的好來。
弘晝這隻小蝴蝶啊,無意間煽動了整個大清的曆史走向。
但弘晝卻是渾然不知。
這一日他見著年羹堯與一眾大臣從禦書房走出來,眼瞅著避不開,便喊了一聲“年舅父”。
他這一聲舅父倒也喊得,但年羹堯卻隻是微微頷首,轉而就與一旁的大臣繼續說話起來。
這態度,要多倨傲就有多倨傲了。
弘晝當即這小脾氣就上來了。
喲,給你三分顏色年羹堯這就開起染坊來了?要是有朝一日年羹堯真成為了朝中重臣,豈不是要將他們踩在腳底下?
更氣人的他無意間聽到四爺與十三爺說話,說懷恪郡主與表兄李鬆清有染一事正是年羹堯派人散播出去的。
饒是好脾氣的十三爺聽到這話臉上都浮現幾分怒容來:“……四哥,按理說我不該多嘴你雍親王府之事,可年側福晉與年羹堯的手未免伸的太長了些。”
“今日你稍不如他意,他就將雍親王府之事鬨的京城皆知,若下次得罪了他,豈不是他就要將雍親王府攪合的天翻地覆?”
四爺微微頷首道:“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年羹堯過了正月十五就要走,他年紀輕輕,就已官至四川巡撫,可謂前途不可限量,是京中有名的熱灶。”
“如今登門年家的官員不計其數,可他卻一一回絕,倒是與老八走得近。”
“其中深意,是不言而喻啊!”
十三爺神色一變,道:“四哥,你的意思是年羹堯也站在老八那一邊了?自老八送給皇阿瑪兩隻奄奄一息的海東青後,老八對他如何,眾人都是看在眼裡。”
“你說,年羹堯到底是要做什麼?”
弘晝這隻煽動曆史的小蝴蝶聽到這兒,就有些笑不出來了。
他知道曆史上四爺之所以能夠順利繼承大統,年羹堯與隆科多是首當其衝的功臣,可因他的出現,年羹堯不站在四爺這一邊就算了,如今竟倒戈相向起來?
弘晝這隻小蝴蝶,很有點難過。
不僅替四爺難過,也替自己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