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兒見著弘晝對自己笑了笑, 心想,還算這小崽子有幾分眼力見,知道衝自己笑一笑來討好自己?
可惜, 沒門!
說起今日李四兒能跟著隆科多進宮參加萬壽節,她也是下了苦功的。
正月裡李四兒被弘晝一聲“舅姨婆”氣的哭倒了隆科多懷裡,老當益壯的隆科多將李四兒抱回房去,又是請大夫又是順背又是撫心口的,更是將李四兒摟在懷裡哄了又哄:“……夫人何必因那等黃口小兒一般見識?弘晝那小崽子向來頑皮,你何必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可李四兒仍是啜泣不止, 直說今日鬨得好生沒臉。
隆科多是愈發心疼,便道:“夫人放心, 我一定要弘晝當眾給你賠不是。”
李四兒自是不信,更是抽噎道:“老爺可彆誆我,我雖沒讀過書, 卻也知道弘晝小阿哥近來得皇上喜歡得很,他的阿瑪又是雍親王, 怎會與我這等侍妾賠不是?今日丟了這麼大的臉, 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隆科多卻是臉色沉沉道:“嗬, 就算是親王如何?就算是得皇上喜歡的阿哥又如何?老爺我好歹也是皇上的表弟, 是九門提督, 隻要雍親王想登上那位置,就得按著他兒子老老實實給你賠不是。”
說完這話,他便頂著李四兒崇拜的目光,威風凜凜走了。
隆科多離開時有多麼驕傲, 回來時就有多麼灰溜溜,根本不敢對上李四兒那雙期待的眼睛。
他最後更是抱著李四兒又是哄又是騙的,說定要四爺父子付出代價, 更說什麼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但李四兒不是君子,她隻是個內宅女子,朝堂之上知道的不多,隻知道佟佳皇府上不少人看她的眼神都變了,即便隆科多狠狠折騰了福晉一番,依舊是於事無補,難解她心頭之恨。
隨著福晉病的下不了床,李四兒便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來。
那些人不是背地裡笑話她名不正言不順嗎?若隆科多帶著她去參加了萬壽節,連皇上都認可了她的身份,誰還敢笑話她?
當李四兒將這事兒說給隆科多聽時,一開始隆科多也不答應,可架不住李四兒枕頭風吹的好的。
她一會說隆科多不是真心在意她,一會說反正福晉病了,她不過是替福晉進宮一趟而已……最後更是在床上使出渾身解數,軟了腿的隆科多這才答應。
好在隆科多雖糊塗,卻也不是個蠢貨。
他可不敢在萬壽節當日大剌剌將李四兒帶進宮,若落得一個對皇上不敬的名聲,他和他的愛妾都得遭殃。
所以,他便選了一日皇上心情好的時候提了提這事兒,皇上沒有在這些細枝末節上計較,便答應下來。
更彆說這些日子李四兒頻頻受到八福晉等人的阿諛奉承,連自己有幾斤幾兩都不知道,如今是要多得意就有多得意。
弘晝的眼神很快從李四兒身上挪開,與弘昌說起話來。
他關切問起瓜爾佳·滿宜來,瓜爾佳·滿宜與納喇·星德的親事定在了六月裡,雖說正是天氣炎熱時,但因是皇上賜婚,這門親事有欽天監和禮部負責,也不需要兩府操心什麼。
沉默寡言的弘昌與弘晝,弘曆在一起,仿佛有說不完的話:“……阿瑪的意思是滿宜姐姐從小在我們府上長大,索性就從我們府上出嫁,也能叫我們府上熱鬨幾分,瓜爾佳側福晉與滿宜姐姐都答應下來。”
“我們還在家討論過這事兒,說到了滿宜姐姐與星德哥哥成親這日,你們算是娘家人還是婆家人。”
十三爺府上冷清多年,已許久沒辦過喜事。
弘晝笑的眼睛都看不見了:“那我當然既是婆家人又是娘家人啦,弘昌堂兄,你說是不是?”
弘昌自是連連稱是。
弘晝與弘曆,弘昌三人聚在一起說話,三個小孩子湊在一起,熱鬨極了。
但與此同時,弘晝一直感覺到不遠處有目光緊緊追隨著自己。
不用想他就知道那人定是李四兒。
弘晝理都懶得理她。
沒過多久,太後娘娘就來了。
不過四五個月的時間未見,弘晝再次看到太後娘娘隻覺得她老人家蒼老了不少。
太後娘娘今年已七十五歲,在這個年代著實算是高壽之人,除夕宴時她老人家雖有些精神不濟,卻麵色紅潤,如今瞧著似臉色蒼白,走路都還叫宜妃娘娘等人虛扶著,生怕她老人家一個不小心摔倒。
太後娘娘落座之後,對一眾請安的人道:“都是自家人,不必拘束,坐吧。”
她老人家年紀大了,如今精神又不大好,並不算喜歡熱鬨。
若非今日是萬壽節,她老人家是斷然不會露麵的。
眾人齊齊稱是。
當即就宜妃娘娘這些素來與太後娘娘關係好的上前說話,聲音輕柔,語氣和緩。
李四兒是第一次進宮。
從前她也是聽隆科多說起宮裡頭規矩如何如何大,行事要如何如何小心,可如今一看,這不是其樂融融嗎?
沒吃過豬肉,李四兒也是見過豬跑的。
她與一眾福晉們打交道時聽說過許多宮闈秘事,比如太後娘娘並非皇上親母,卻與皇上相處和睦,比如宜妃娘娘性子驕縱,很是囂張霸道……但她瞧著這其樂融融的場麵,隻覺得紫禁城的規矩也不過如此。
再加上她這些日子被八福晉等人捧的連東南西北都不知道,腰杆子一挺,就上前要給太後娘娘請安。
隆科多想拉住她時卻已為時已晚,見她快步走向太後娘娘。
此時的弘晝已坐在太後娘娘身邊,瞧見這一幕,精神一振。
好戲已經開場嘍!
太後娘娘雖精神不好,眼睛不好,但隔著老遠就見李四兒朝自己走來,便眯著眼睛道:“這人是誰?怎麼沒穿吉服?”
今日能參加宴會的婦人皆有誥命在身,都是由吉服的,唯獨李四兒沒有,沒有就沒有吧,偏偏她也不知道低調行事,今日還穿著一身京紅色繡金絲如意紋旗服,走起路來身上的珠配是叮嚀作響,生怕旁人瞧輕了她去。
眾人驚詫的目光落在李四兒身上,她也不膽怯,隻以為這裡是佟佳府中,就該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
她含笑就上前請安道:“回稟太後娘娘,妾身李氏,乃步軍統領佟佳·隆科多府中人,妾身給太後娘娘請安了。”
太後娘娘微微皺了皺眉。
她老人家雖極少過問後宮之事,卻也是跟在故去太皇太後身邊多年,知道今日這場合可不是隨便人都能來的,正欲問詢上幾句時,一旁的宜妃娘娘就含笑開口道:“原來是李夫人呀!”
“本宮時常聽胤禟媳婦說起你,果然和本宮想象中一樣溫柔嫻淑!”
她這話一出,當即就有幾個妃嬪也跟著附和起來。
弘晝即便是個傻子,也知道宜妃娘娘有替兒子拉攏隆科多之意。
他以不變應萬變,想看看李四兒他們還能鬨出什麼事兒來。
宜妃娘娘昨日就得老九叮囑過,說隆科多的愛妾要來參加今日宴會。
昨日她聽說這消息也是嚇了一跳,隻覺得隆科多太沒規矩了些,可架不住兒子又是哄又是求的,便點頭答應下來。
她不光對李四兒親昵,更是幫著李四兒在太後娘娘跟前說起好話來:“太後娘娘您有所不知,這位李夫人雖為隆科多大人身邊的侍妾,卻因他們家福晉身子不好的緣故,操持府中瑣事,得京中上下稱讚。”
弘晝驚呆了,覺得宜妃娘娘這睜眼說瞎話的本事真是厲害。
太後娘娘向來對這些事兒不感興趣,再加上她老人家向來偏疼老五與宜妃娘娘,便點點頭,沒有再接話。
但宜妃娘娘的目的顯然是助李四兒得太後娘娘褒讚,當即這誇讚之言宛如滔滔江山綿延不絕:“有道是英雄不問出身,李夫人雖出身微寒,但實在為臣妾所欽佩,雖年紀不大,卻將佟佳府上搭理的是井井有條……”
她一直喋喋不休說個不停,就連太後娘娘都不得不附和幾句:“是了,本宮記得隆科多的福晉臉色一直都不大好看,原來是病了啊……”
弘晝實在是忍不下去,開口道:“老祖宗,我聽阿瑪說舅公這門親事是當初孝仁皇後在世時為舅公定下的。”
“阿瑪說他雖未見過孝仁皇後,卻也時常聽人誇起過她的,既然這般,孝仁皇後為舅公選的妻子定不會有錯。”
這事兒說來就話長了。
當年的佟佳一族尚未被稱為“佟半朝”,隆科多的親事本該由阿瑪佟國維做主,可架不住佟國維夫婦一心想要與孝仁皇後套近乎,更為求尊榮,死乞白賴請孝仁皇後為隆科多選妻。
孝仁皇後這個表嫂實在推脫不過,便看在皇上與故去孝康章太後的麵上為隆科多選了如今這位福晉。
隆科多福晉剛嫁到佟佳府上時與隆科多也是恩愛有加,更是時常進宮拜見故去的孝仁皇後,連太皇太後都稱讚過她“恭順嫻淑”。
太後娘娘微微頷首,道:“這是自然。”
弘晝掃了一眼李四兒,像沒看到她麵上的驚懼之色似的,道:“可既然如此,為何我上次給舅公拜年時,卻見著舅婆一人躲在花園裡掉眼淚?”
“方才若非宜瑪嬤所說,我還不知道舅婆已經病的下不來床。”
說著,他更是歪著小腦袋,狐疑道:“可是不對啊,當日我見舅婆雖有些精神不濟,可短短幾個月的時間,也不至於下不了床。”
他的眼神更是落在不遠處隆科多麵上,親昵開口:“舅公,我很喜歡舅婆的,舅婆當真病的下不了床了嗎?”
“您有為舅婆請大夫和太醫嗎?舅婆的病要緊嗎?”
“既然舅婆病的這樣嚴重,可我前幾日還聽說你們府上還辦了百花宴了……”
心驚膽戰的隆科多聽到這話已變成心驚肉跳,恭敬上前答話,答話之前還不忘狠狠斜了弘晝一眼:“啟稟太後娘娘,臣的妻子的確最近抱病在身。”
“從前她也偶爾前來給您請安,您大概也知道她的性子,向來不願叫人擔心。”
“臣不僅為她尋遍京城名醫,更是幾次三番提出要替她請太醫,可她都不答應,說太醫乃是為宮中主子們看病的,她的病不敢勞煩太醫。”
“至於前幾日家中的百花宴,也是她的意思,說因她的病,府中整日一派死氣沉沉,便命李氏著手操辦百花宴,好叫府中上下熱鬨一番,萬萬不可因她一人之病導致府中上下人人惶恐不安。”
說到這兒,他更是聲音哽咽起來:“有此賢妻,實在是臣之福氣……”
弘晝驚呆了。
他見過不要臉的,可像隆科多這樣不要臉的卻是第一次見。
就隆科多這樣的當個九門提督實在是委屈了,應該送去戲班當台柱子。
不過也是的,隆科多若沒有一張能言善辯的嘴,常年在禦前行走的他如何能得皇上喜歡?
可弘晝卻偏偏要揭開他的真麵目。
弘晝時不時附和點點頭,正色道:“是了,舅婆的確是個好人。”
若隆科多福晉不是個好的,當初就不會提醒弘自己要他與李四兒賠不是了:“可是舅公,您既知道能娶到舅婆是您的幸運,那舅婆不要您請太醫您就不請太醫嗎?舅婆要您辦百花宴您就辦百花宴嗎?”
他一副“您怎麼這樣聽話”的眼神,更是正色道:“阿瑪時常教導我們要有明辨是非的本事,連我都知道女人有些話不能當真。”
“比如去年我被皇瑪法接進宮一段時間,額娘口口聲聲說一點都不想我,可我知道她肯定是想我的。”
“比如我每次進宮時都會專程去看看惠瑪嬤,惠瑪嬤總說要我下次不要來了,免得我走路受累,可我知道惠瑪嬤肯定是想見我的。”
“有些道理,連我這個不到五歲的小孩子都知道,您怎麼就不知道了?”
“您既知道舅婆賢淑,又怎能全信她的話?”
“我若是舅婆,被您這樣一氣,這病隻怕也是久久好不了。”
說著,他的眼神更是落在一臉不痛快的李四兒麵上,搖搖頭,插刀子道:“今日是萬壽節,是皇瑪法的壽辰,您說說,您帶著一個侍妾進宮合適嗎?我若是舅婆,怕要被您氣的多喝兩碗藥了。”
宜妃娘娘等人雖有心替隆科多與李四兒開脫,但皇上後宮的妃嬪何其多,更有與她素來不對付的惠妃娘娘在場,當即一眾妃嬪就七嘴八舌議論起來:“是呀,這世上女子本就不易,‘賢淑’一字扣在頭上,一輩子都擺脫不了,若佟佳福晉病重時有夫君在身側安慰幾句,隻怕心情也能好上許多。”
“誰說不是了?到了咱們這個的年紀,大病沒有,小病不斷,隆科多大人府上自不缺藥材,可佟佳福晉這病卻是久久未愈,隻怕是心病還需心藥醫。”
“正是這個道理,我可是聽說今日隆科多大人帶進宮的這位李夫人在京中十分有名了,難怪連宜妃娘娘都認識她……”
眾人是你一句我一句的,便是巧舌如簧連宜妃娘娘都有些插不上話。
以她一人之力,哪能對抗得了這麼多人?光是惠妃娘娘都夠她好好喝一壺的。
隆科多更是嚇得連忙跪地,道:“太後娘娘恕罪,臣乃行武之人,向來粗枝大葉慣了的,沒想那麼多……”
他剛開口說話,外頭就傳來太監尖厲的通傳聲——皇上駕到!
太後娘娘自顧不上他。
眾人更是齊齊起身請安。
皇上一走進來,率先就看到了太後娘娘身側那張可愛的小臉,隻覺得幾個月不見,弘晝似乎又長高了。
如此,甚好。
很快,敏銳的皇上就發現殿內氣氛有些不對,不光站著一個花枝招展的女人,他的表弟隆科多更是跪地不起,不免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宜妃娘娘整理措辭,正欲開口時,誰知卻被早已準備的弘晝搶先道:“皇瑪法,是我在問舅公,舅婆哪裡去了。”
說著,他更是不給旁人茶話的機會,嘰裡呱啦說了一通。
他雖大概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都說了一遍,但卻側重於隆科多福晉花園痛哭、抱病在床不能進宮丈夫卻將小妾帶進宮、隆科多不給隆科多福晉請太醫等事上。
最後,他更是長長歎了口氣:“皇瑪法,您說舅婆可不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