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落在院子裡麵麵相覷的弘昌等人身上,揚聲道:“蘇培盛,將他們都送出去吧!”
說著,他更是指了指弘晝,厲聲道:“你,跟我過來!”
之前他想好的若弘晝不與雲山道人認錯,他就再不搭理弘晝之類的想法,早就拋之腦後了。
弘晝任由著耿側福晉將他身上的壽衣換掉,換了件正常的衣裳,這才去了外院書房。
如今四爺麵上已恢複了平靜。
不得不說,弘晝這一招也不是半點效果都沒有。
四爺被他狠狠氣了一場,如今是超乎尋常的平靜,頗有種“風雨欲來山滿樓”的架勢。
弘晝是個聰明人,一進來看到四爺臉色陰沉沉的能滴下水來,就乖乖道:“阿瑪,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聽到如此熟悉的開場白,四爺心中是半點波瀾都沒有。
弘晝卻是不急不緩道:“我,我……我就是想看看您在不在乎我,今日一看,您果然是在乎我的。”
他聽到四爺幾次說話時聲音都哽咽了,一想到這裡,他心裡就甜滋滋的:“而且我今日與額娘說的話,可不是信口胡謅的,雖說我已十歲,但許多像我這般大的孩子都生病病死了。”
“我聽十三叔說過,說皇瑪法更是折損過很多孩子。”
“我並未足月就已出生,即便先前在暢春園時,有皇瑪法請太醫為我細心調養,已與尋常孩子無異。”
“但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若是我真的沒了,我希望大家不要傷心,不要難過,能夠記住我最活潑可愛的樣子,好好活下去……”
若不是四爺知道他是個什麼德行,聽聞他這話就要信了。
如今四爺卻是怒極反笑,看著他道:“好,就算你這話說的都是真的,那我問你,你收禮金這事又算怎麼一回事?”
這……弘晝有些語塞。
想了想,他索性實話實說起來:“從前西北打仗,國庫銀子不多,我將我全部身家都捐給了朝廷。”
“這幾年我倒也是想攢錢,可惜我年紀大了,用錢的地方多的很,根本攢不下什麼銀子。”
“既然是辦喪事,就得有辦喪事的樣子,自然得收一筆禮金。”
說著,他更是意識到什麼,道:“阿瑪,您該不會要我將這些銀子還回去吧?”
“這銀子收都收了,哪裡有還回去的道理?反正我是不會還銀子的,當年我給朝廷捐銀子時,他們可都沒捐,這些銀子就當他們也為西北出了力的。”
四爺仍是臉色沉沉。
他相信,不出一日的時間,弘晝今日“壯舉”就會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方才他已看過賬簿,每人所送的銀子並不多,索性想著自己出這筆銀子算了。
弘晝見著四爺臉色略有些不對,便道:“阿瑪,今日我知道錯了,不光是知道今日舉辦喪禮一事,還有三日之前放火燒了白雲觀一事。”
他將自己帶來的荷包打開,將裡頭的銀票和銀錠子倒了出來,其中還有一兩的碎銀子,可見是將自己所有的小金庫都搬了過來。
也正是因此,所以他今日才不知羞恥收了禮金,想等著下次今日到場人有事,他手頭寬裕了,將禮金一並補上就是了:“這是我所有的銀子,不知道夠不夠。”
頓了頓,他道:“阿瑪,若是不夠的話,您幫我補上,從我以後每年的壓歲錢中扣出來就是了。”
“至於給雲山道人認錯一事,您看雲山道人什麼時候方便,我隨時都可以前去給他認錯的。”
認錯態度很是良好。
良好的讓四爺覺得若再斤斤計較,就是與這個半大的孩子過不去,便道:“過幾日吧,過幾日我帶著你去白雲觀,你親自與雲山道人賠禮道歉。”
有了前車之鑒,他可不敢叫弘晝獨自再去白雲觀。
弘晝點點頭,轉身就下去了。
可回過頭來,四爺卻是怎麼想怎麼覺得不對勁,隻覺得今日弘晝的表現過於奇怪,奇怪到弘晝像變了個人似的。
四爺擔心其中又有詐,便派蘇培盛去查查這事兒。
很快蘇培盛就回來了,話裡話外的意思皆是四爺想多了:“……這幾日的時間裡,四阿哥也好,還是十三爺也好,每日都在勸五阿哥
,說不管怎麼樣,五阿哥放火燒了白雲觀就是錯了。”
“四阿哥說您與雲山道人之間發生了什麼是你們之間的事兒,您和五阿哥之間的事又是另外一回事,總不能因為五阿哥沒辦法說服您,就衝著雲山道人下手。”
說著,他更是笑道:“四阿哥還舉了個很淺顯簡單的例子,就比如說四阿哥和五阿哥之間有了嫌隙,四阿哥奈何不了五阿哥,卻衝著‘橘子’下手,天底下沒有這樣道理的。”
“當時五阿哥一聽這話就沒說話,後來就與四阿哥說會乖乖與雲山道人認錯的。”
四爺微微頷首,低聲道:“這孩子到底不算是無可救藥。”
蘇培盛笑著道:“瞧王爺這話說的,京城上下誰不誇咱們五阿哥聰明伶俐?您就算不相信旁人,也該相信皇上才是。”
“五阿哥如此得皇上看重,就說明他定是有過人之處的。”
四爺沉默著沒有說話。
很快一茬接一茬的公務逼的他將這些事拋之腦後。
但與此同時,京城上下不少人都知道雍親王府的這一出鬨劇,老九等人聽說這事後更是笑的前俯後仰,一想到四爺那難看的臉色就覺得痛快,更說要將這事兒告訴皇上,叫皇上好好看看他那好孫兒是個什麼德行。
又過了五日。
弘晝跟著四爺去了白雲觀。
如今他已是個半大的少年,不必像小時候一樣次次出行都坐馬車,他騎著‘香櫞’,跟在四爺身後。
白雲觀仍在修繕中,瞧著不複從前的氣派,守門的小道士一看到弘晝過來更是如臨大敵,不出片刻,門口就多了七八個小道士,一看就是受雲山道人所吩咐,盯著弘晝的。
弘晝像沒看見似的,泰然自若跟著四爺走了進去。
當日雲山道人的煉丹房被弘晝一把火燒的乾乾淨淨,如今雲山道人又將煉丹房搬到了另一間屋子,一瞧見四爺和弘晝,又是拂塵一甩,倨傲道:“王爺來了。”
四爺微微頷首,道:“今日我帶著不孝子前來與道人賠禮道歉。”
雲山道人卻是連個眼神都沒給弘晝。
他心裡忍不住暗想:任憑你得皇上喜歡,任憑你上次放下豪言壯語,說見我一次揍我一次,如今還不是乖乖跟在雍親王身後給我賠不是?
弘晝瞧見雲山道人這拽的像二五八萬的樣子就來氣,恨不得當即擼起袖子狠狠揍他一頓才解氣。
但他時刻記得今日自己為何而來,含笑上前道:“上次之事全是我的不是,還請雲山道人您一把年紀了,莫要與我這個半大的孩子一般見識。”
“我在這兒,給您賠不是了。”
雲山道人冷哼一聲,顯然對他這話不滿意。
弘晝麵上笑意更甚,耐著性子道:“我知道前幾日我犯下大錯,道人不肯原諒我也是人之常情。”
“這樣吧,今日我就不跟著阿瑪一起回去了,就在白雲觀住下,任由道人差遣,什麼時候道人原諒我了,我再回去也不遲。”
這話說的雲山道人心裡一跳,忙道:“不必了。”
弘晝卻道:“道人不必客氣,您與阿瑪既是忘年交,那就與我也是忘年交,您年紀大了,平日裡若是叫我捏個腿捶個腰的,我定不推辭……”
雲山道人可不敢將這等禍害留下來。
若弘晝留下來,他擔心他剩下半個白雲觀也保不住了,沒好氣道:“我原諒你就是了。”
弘晝蹬鼻子上臉道:“道人不必客氣,我是真心想要留下來的……”
四爺揚聲打斷他的話:“弘晝,不得無禮。”
旁人不知道弘晝的性子,他可是清楚得很,知道弘晝定又沒安好心:“道人既說不需要你留下,你又何必勉強道人?難道你是想借此偷懶不念書不成?”
弘晝嘿嘿一笑,道:“阿瑪,您怎麼能這樣說我?我是真心想要以我之力給雲山道人賠禮道歉的。”
頓了頓,他更是道:“這樣吧,一來雲山道人不想我留下來,二來我每日也要練習騎射念書寫字的,也實在沒時間住在白雲觀,索性就將我身邊的小豆子留下來侍奉雲山道人,不知道阿瑪覺得如何?”
小豆子是個很機靈且有眼力見的太監,雍親王府上下就沒誰和他關係不好的。
四爺想著這次弘晝與雲山道人的梁子怕是結下了,若有小豆子在其中說和一二,也未必不是好事。
他看向雲山道人,道:“不知道道人意下如何在?”
雲山道人略想了想,就點了點頭。
他的白雲觀叫弘晝一把火燒了大半,旁人可不會知道四爺和弘晝與他賠了不是,但見著弘晝身邊的小太監侍奉他,想想必就能知道弘晝這個皇上跟前最得寵的皇孫於他低了頭。
火燒白雲觀一事至此就算是了了。
四爺當真忙的很,匆匆帶著弘晝又回京。
離開之前,弘晝趁四爺不在意的時候,偷偷與小豆子道:“……你可得記得我交代你的事,阿瑪身子的好壞,雍親王府的以後,可全都交在你手上了。”
小豆子的雙手被弘晝緊緊捏著,他很能感受到自家主子的無奈,頓時頭點的宛如小雞啄米似的,正色道:“阿哥,您放心好了,有奴才在,保準將雲山道人他娘的小姑子的小姨子叫什麼都給您打聽出來,若是奴才失敗了,定提著頭回來見您。”
他這話說的是信心滿滿,卻嚇的弘晝連說大可不必。
這等畫麵,光是想一想就覺得怪嚇人的。
弘晝對小豆子辦事還是挺放心的,特彆是涉及到打聽到一些新密八卦之事,那就更擅長了。
回去的路上,弘晝和四爺心情都不錯。
誰知道弘晝剛騎馬至雍親王府,就見到門口站著一個小太監。
弘晝是認得這小太監的,這人是禦書房伺候皇上的,平素聽從陳順子吩咐。
這小太監一看到弘晝與四爺,忙道:“王爺,五阿哥,你們可算回來了,皇上叫奴才請五阿哥進宮一趟了。”
他
足足等了半個時辰,等的他是心急如焚。
弘晝來不及換衣裳,就跟著這小太監進宮了。、
進宮的路上,弘晝瞧見這小太監一副著急不已的樣子,這才知道在這小太監到了雍親王府之後,高無庸就已派人去白雲觀找他們了,卻因他們回來時走的小路,所以走岔了。
弘晝勸道:“公公莫要著急,皇瑪法臨時派你過來找我,大概是一時興起。”
“既然是一時興起,想必就沒什麼要緊事。”
“待會我見到皇瑪法,定會與皇瑪法說明其中緣由,如此一來,陳公公他們自不會怪你的。”
小太監一聽這話是連連道謝。
雖說有很多人都覺得弘晝頑劣,但在乾清宮一乾人看來,這世上就沒有比弘晝小阿哥更好的人了。
原因很簡單,很少有人像弘晝小阿哥一樣將他們當人看。
弘晝到禦書房時已是申時,因皇上正在與幾位大臣們說話,所以他就在外間等了等。
雖說如今他已經大了,但仍如小時候一樣隔三岔五就進宮探望皇上,一直將乾清宮當成自己家似的,一進來先看看牆角魚缸的魚兒長勢如何,又吩咐小太監為他上他愛吃的蟹粉酥,更是道:“……我聽說廣州那邊前兩日給皇瑪法送了些荔枝過來?還有嗎?若是有的話,也給我端一碟子上來,最好用冰湃一湃,荔枝得冰一冰才好吃。”
他這是半點沒將自己當外人。
皇上身邊伺候的人比誰都清楚弘晝如何得皇上喜歡,所以不多時蟹粉酥和荔枝就被送了過來,一顆顆荔枝是又大又圓,甚至連皮都被剝好了。
弘晝麵上皆是滿足之色。
他在皇上禦書房和在四爺書房的待遇,可謂是雲泥之彆。
弘晝剛吃兩顆荔枝,就見著一眾大臣垂頭喪氣走了出來。
他也不拘什麼,端著荔枝就走了進去。
書桌前的皇上比起三年前來並無什麼變化,縱然頭上銀絲多了些,可仍是精神抖擻。
弘晝上前喊了一聲“皇瑪法”,便將手中裝著荔枝的白瓷盤往皇上跟前一遞,笑眯眯道:“皇瑪法,您嘗嘗看,這次廣州送來的荔枝可甜了!”
“如今也不算冰,吃起來正好!”
他是少有在皇上跟前如此熟稔的人。
皇上伸手拿了兩顆荔枝吃了,這才問道:“怎麼這時候才來,你可是叫什麼事兒絆住了?”
弘晝垂頭喪氣道:“我跟著阿瑪去了白雲觀,給那白雲老道賠禮道歉了。”
皇上今日找弘晝正是所為此事,昨日老九進宮一趟,說起四爺服用丹藥一事,更說弘晝見勸說四爺無效,一生氣放火燒了白雲觀。
到了最後,皇上可算是聽出來了,老九話裡話外的意思皆是四爺和弘晝這父子兩個沒一個好的,一個輕信老道,服用丹藥,一個性子暴躁,肆意縱火。
當時皇上聽聞這事縱是嘴上什麼都沒說,但心裡多少還是有些不舒服的。
他並不是因
弘晝放火燒了白雲觀不舒服,而是因四爺服用丹藥一事不舒服。
皇上之所以年幼登基,與先帝有密不可分的關係。
想當年先帝獨寵董鄂太妃,在董鄂太妃故去時,先帝一蹶不振,更是迷上了佛道,更鬨著要出家……之後的很多年裡,故去的太皇太後一說起這事兒麵上仍滿是無奈之色。
所以這麼多年下來,皇上不說對這些和尚道士深惡痛絕,卻是沒什麼好印象的。
皇上不動聲色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你說給朕聽聽。”
弘晝笑嘻嘻往皇上嘴裡喂了一顆荔枝,笑著道:“皇瑪法今日找我過來就是為了問這件事是不是?我就知道,我前腳放火燒了白雲觀,後腳肯定有人會將這事兒告訴您的。”
“不過就算沒人在您跟前告狀,我也是要與您說一說這事兒的,正好您也能幫著勸勸阿瑪。”
他頗有一副“您兒子不聽話,我不找您告狀找誰告狀”的意思,成功將這事兒從國事變成了家事,更是將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大概說了一說,最後一更是道:“……十三叔與我說,說阿瑪之所以會服用丹藥,實在是每日太過辛苦的緣故。”
“阿瑪每日吃不好睡不著,精神難免不好,可是您沒看見,阿瑪書桌上擺著的公文足足有半人高,阿瑪得強打起精神來看這些公文啊,據十三叔所說,阿瑪每每服用丹藥後會覺得精神強上不少。”
“唉,阿瑪真是可憐,暫不論他服用丹藥一事是不是對的,可他為朝廷,為您這般操勞,就衝著他這份心,也是沒錯的,可惜還要被人在背後放冷箭。”
“在我看來,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兒,阿瑪縱然已經四十多歲,但人生在世,誰沒有走錯路的時候?若實在不行,您勸一勸,再不行,您揍他一頓就是,保準他乖乖聽話!”
雖說他已與雲山道人賠禮道歉,但話裡話外仍是對四爺不太滿意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