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若葉醬就跑去找我了?”
“嗯。”
五條悟眼神少見的複雜,聲音乾澀道:“原來是六歲啊,這麼早。”
也幸好是六歲。
“如果沒那麼早,我可能早就已經死掉了。”頓了下,平若葉意味深長道,“幸好六歲見過悟君,你對我說了某、些、話——才讓我有了活下去的想法。”
“……”
直覺不妙,五條悟有點虛:“我當時說了什麼?”
能把沒有情緒波動,那種渾渾噩噩狀態下的小若葉氣到罵他是混蛋家夥,氣到不想死的程度。
他小時候有那麼惡劣嗎?
應該……沒有吧。
“嗬嗬。”
平若葉冷笑一聲,整理了下思緒才開始詳細講述那天發生的事情——
那是十年前的夏天。
在平鎮盛的默許和幫助下,小若葉跌跌撞撞地第一次離開平家,‘偷偷’去往相隔甚遠的五條家。
一切順利,順利到異常。
爬過五條家的木質高牆進入內院,小若葉一路上沒有遇到任何五條家的族人,就好像……他們提前得到通知清場了一樣。
她赤著腳,漫無目的地行走在青石板路,小腳丫上麵早已布滿細小的劃痕,有的還在往外汩汩滲出血珠。
走了不知多久,小若葉在道路儘頭遇到了一名漂亮的男孩。
白發,藍眼,蜻蜓和服。
他看她時的表情淡漠,微微垂眸宛如俯視眾生的神子。
小若葉沒有問對方姓名,直覺他就是自己要找的那個存在,改變自身命運的存在。
她繼續往前走,最終在他的身前停下。
還沒等小若葉先說什麼,那個男孩先開口了。
他歪了歪腦袋,玻璃質感的蒼天之瞳不帶任何情緒:“咒靈?不,人類。”
那雙理性危險而又透徹的眼睛看著小若葉,像是在看一個再平常不過的人,沒有任何特殊之處的人。
小若葉愣了:“你……看不到我身上的力量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
啊,也不過如此。
“看到了。”他慢吞吞地說,“濃鬱的負麵能量,怎麼了?”
聞言,小若葉動了動唇,想說什麼又沒說出來。
搞什麼啊。
明明看出能量的異常,為什麼能表現的那麼平和,那麼無所謂的說出來?
不應該是厭惡、嫌棄、憎恨麼?
他眼神為什麼那麼稀鬆平常,就好像她和其他術師沒有什麼區彆一樣……
似乎在他眼裡,眾生平等。
小若葉莫名其妙把對方和剛學到的成語聯係到了一起。
大約是她沉默的時間有點久,他有點不耐煩了,掀了掀眼皮,麵無表情地轉身欲走。
“等等。”
小若葉喚住了他的腳步。
他偏過頭:“啊,有事?”
“我想問你——如果壞命運編寫了爛劇本欺負小孩子……該怎麼做?”跟爺爺沒法聊的東西,小若葉莫名想從他這裡得到答案。
“嗤——”
他似乎是聽到了什麼搞笑的話,輕嗤了一聲:“命、運?愚蠢。命,是弱者的才找借口。不想被欺負就變強吧,強者才能掌控運。”
“弱者麼?可是小孩子——”
“哈?真會找借口啊,強大與否跟年齡沒有關係。”
“是、是這樣嗎?”
“當然,我說的即為真理。”他的耐心越來越少,“還有事嗎?你擋路了。”
小若葉察覺到了,但還是執拗的又問了一個問題:“人活著,有意義嗎?”
“……”
他盯了會兒小若葉的眼睛,淡淡道:“好無聊的問題。”
“你的答案?”
終於,他的耐心徹底消耗乾淨,轉過身離開,留下兩句話。
第一句:“來都來了,活著吧。”
.
平若葉講述到這裡停了下來,抬眸看向若有所思的五條悟:“悟君,有想起什麼嗎?”
“好像有點,不過——”然後,五條悟又有些意外,又有些得意,“我那麼小,居然就說出了這麼有道理又帥氣的話。啊,不愧是我啊。”
——兩句有哲理的話呢,超棒的說!
“……”平若葉無言以對。
不一會,五條悟斂下表情,眼眸低垂:“若葉醬,當時為什麼要跑去問我那兩個問題。”
“唔,因為是悟君。”
平若葉說得很認真:“因為是讓我產生活下來念頭的悟君,你的答案對我很重要。”
他如何看待身負那種力量的她,對她提出有關命運和人活著意義的看法,對六歲的小若葉而言——很重要。
平家人說的話忽略,平鎮盛的話聽不進去,唯有特殊存在的五條悟。
他說的話才能對小若葉起作用。
“如果,我是說如果——”
五條悟放在茶幾下的拳頭攥緊,麵上卻是一派輕鬆:“我當時說了否定的話,若葉醬會如何做?”
會失去活下去的動力嗎?
會一個人在他不知道的某個角落……死掉嗎?
“嘛,肯定不會變成現在這樣。”平若葉輕笑了下,以開玩笑的口吻說道,“如果悟君的答案是否定,我不會再選擇去死,畢竟已經知道了你的存在和我依舊活著的原因。但大概率會變成悟君的敵人,會選擇站在你的對立麵——不顧後果,哪怕付出生命的代價,也絕對要摧毀你。”
堪稱惡毒的發言,五條悟聽後卻大大鬆了一口氣,浮誇地說道:“哇,超級可怕的反派發言誒,若葉醬。”
不會尋死就好。
也幸好,他們沒有走向那種未來——在他不知道自己會這麼喜歡她的情況下,一無所知的成為敵人。
平若葉微微一笑,沒有說出自己的想法。
無論如何,已經了解五條悟的她都篤定:即便他當時才六歲,也一定不會對她那時的問題說出否定的話。
無論多大年紀,五條悟都不會對他人的求救視而不見。
因為她那時看似是在詢問問題,其本質卻是在……向他求救。
——這是已經長大的平若葉後知後覺到的事情。
“誒,不對啊。”
五條悟撓撓頭,好奇問道:“若葉醬剛剛說,我臨走前對你說了兩句話。還有一句是什麼?嘛,一定也是聽起來超有哲理的發言吧。”
“嗬嗬嗬嗬,悟君確定要聽?”
“這反應……有什麼問題嗎?”
“還記得我說你是混蛋家夥嗎?就是因為第二句話。”平若葉看著五條悟的笑容凝固,不緊不慢道,“悟君當時又拽又酷地對我說‘沒事的話快走開,你吵到我眼睛了,像個無家可歸的小流浪狗,好醜’,說我醜呢,悟君。”
“……”
見他不說話,平若葉又補充道:“哦對了,我當時氣得隨手拿起一塊砸悟君後腦勺,被無下限彈開,然後悟君轉過頭譏笑我說‘好弱啊你’。多年後的再次相遇,某人見我還是說‘好弱好失望’來著!”
“……”
“也是從六歲開始,我有了愛用板磚砸人的習慣。說起來,還要多謝悟君當時的激、勵!”
才讓她抱著一定要爆他頭的想法,努力變強。
“……”
五條悟咽了咽嗓子,緩緩移動雙眼卻和對方對上了視線。
然後平若葉對著他彎下眉眼,笑容異常溫柔。
兩個人對視半晌,沒有說話。
“好啦好啦,小時候對女孩子說那種話的確有點過分,但是——”
五條悟強行為自己辯解:“那是不認識若葉醬的六歲五條悟做的事情,你不能遷怒到不記得這件事、長大了還超級喜歡若葉醬的五條悟!這不公平!要算帳的話,去找那個六歲的五條悟嘛,跟老子沒關係!”
“……可真有你的。”
“誒嘿,我說的本來就有道理嘛。”
“有道理個屁——唔,摟得太緊了鬆開點啊混蛋。”
“哄哄你啦。”
“所以悟君哄人的方式是讓對方窒息嗎?”
.
談完正事,兩人嘻哈打鬨(大白貓吃豆腐)了會兒。
等平靜下來,兩人之間縈繞著溫馨而又無言的氛圍。
五條悟從背後抱著平若葉,將白色的腦袋擱置在她的一側肩頸,摟著她細腰的雙臂一點點收緊,又將自己身上的氣息包裹住對方。
兩個人默契保持著良久的安靜。
“若葉醬。”
“嗯。”
“若葉醬。”
“我在。”
五條悟聽完平若葉從小到大的成長經曆,有好多好多話想說,但是到了嘴邊卻又都咽了下去。
安慰的言語,沒必要,若葉醬也不需要。
心疼的言語,無關痛癢的事後話,他也說不出來。
說同情憐憫的話……侮辱了若葉醬,也侮辱了他們之間存在的特殊聯係。
五條悟經曆的太少,很難與人共情,感同身受更是不在他的人生詞典裡。
但是他從平若葉開始講述起,即便她總開玩笑緩解壓抑的氣氛,他的心臟卻還是一直偷偷地泛著蟲蟻啃噬骨髓般的疼。
不間斷的,細細小小的,密密麻麻的,無法忽視的疼。
酸酸漲漲的情緒不停在他胸腔內翻湧,煩躁暴怒的火氣在他腦海中不停叫囂,透骨絞心的難受體驗在他血液中流淌。
“若葉醬。”
“嗯。”
五條悟悶悶道:“一直掙紮著活到現在……很累吧。”
“沒有掙紮哦。”
“你也知道,老子不會說漂亮的話——”
平若葉非要打岔:“嘛,漂亮的悟君在說話。”
“什麼嘛,正經一點好不好?!”五條悟不高興的抱怨一句,頓了一會兒,表情略微不自在,“總之以後,我會好好珍惜若葉的,會珍惜很久很久很久。”
為了表明時間長度,他鄭重聲明:“放心吧,我絕對不會做出電視上那種結婚才二十年就看老婆不順眼的人渣行為!是我的話……起碼八十年!”
“先不說怎麼就突然聊到結婚……”
平若葉眯了眯眼,語氣有一絲危險:“八十年以後呢?就可以看不順眼了?”
“八十年以後,我們大概率已經老死了,看也看不見了呀。”五條悟大為不解。
平若葉無話可說:“……”
“不對!”五條悟扳過平若葉的肩膀,臉色臭臭,“說聊到結婚是突然什麼的,若葉醬難道沒考慮這件事情嗎?!你明明早就向我求過婚了,渣女!!!”
他非常生氣,眼裡滿是凶狠的控訴,大有她如果敢不承認就一口咬死她的意思。
平若葉無視威脅,一臉疑惑:“……我什麼時候求過婚?”
“戒指!你都送老子戒指了!”五條悟掏出一枚古樸戒指,捏著證據向她抗議,“我生日那天你送的,送彆人戒指不就是求婚的意思嗎?!”
“那是生日禮物,你不是一直想要空間係咒具嘛!”
五條悟理直氣壯:“對啊,但戒指這種東西代表了求婚不是嗎!”
“我們當時都沒有正式在一起……”求你個頭!
“那又怎樣?!反正若葉醬求婚,我已經答應了!”見平若葉不為所動,五條悟有點委屈了,“我可是很傳統保守的,談戀愛肯定要結婚的呀。再說了,若葉醬本來就是我的未婚妻,還這麼喜歡我……乾嘛一直否認,很過分誒。”
“嘖,真是拿你沒辦法。”
平若葉看不慣五條悟露出委屈的神情,無奈地戳了戳他的腦門:“禮物就是禮物,沒有彆的含義——先彆急著瞪眼,聽我說完。戒指的話……總不能這麼草率,我過幾天找人訂做一對對戒。”
“哼,這還差不多。”
五條悟終於滿意了。
心滿意足,他倏地想到之前的一個觀點,嘴角咧到耳後根,快樂到沒頭腦:“嘿嘿,不過若葉醬對我不止喜歡吧?喜歡了十年那麼久,怎麼說也得到——愛的程度吧~!”
“你腦子不好?”平若葉白了五條悟一眼,“我那時候才六歲,根本就沒有喜歡異性的這種概念。我是後來……總之,十年太誇張了。”
“哎呀,時間什麼的無所謂。”
五條悟強調重點:“我是在說若葉醬不是喜歡老子,而是愛,非常愛老子的那種!”
狂喜又害羞.JPG
停頓一瞬,平若葉挑起眼尾,語調是一股說不出來的韻味:“啊,悟君想要我說愛?”
“當然了,這本來就是事實啊!”
平若葉微微揚起唇角,側頭看向五條悟,腔調柔和溫婉,話語卻帶著一股強硬:“我的經曆,悟君現在幾乎了解了全部。那你就應該明白一件事——我為人自私,性子陰沉又傲慢,實在算不得一個好人。我更不善良,一貫信奉有付出就要有所得,而且回報絕對不能低於付出,要等同或高於我給出的東西……悟君,你懂我的意思嗎?”
“所以,你的意思是——”
“很簡單。”平若葉拽下五條悟的衣領,直直望進他雪色羽睫下的眸子,一字一頓地清晰道,“悟君,倘若想讓我說出愛你和做到愛你的這種程度,那你就必須要用同等程度的感情回應我才行。悟君,不了解我的愛能做到何種程度的你,敢給出承諾嗎?”
五條悟怔忪的望著她,沒有說話。
平若葉麵上看不出失望,淺淺一笑鬆開他的衣領,又垂眼替他整理褶皺,聲音像羽毛一樣輕盈:“啊,做不到的話也沒關係,我——”
“喂,不給人反應的時間就擅自下定義,若葉醬你在小瞧我,還是輕視老子的心意?”
五條悟有些惱的打斷平若葉,語氣帶著一絲賭氣卻又非常認真的回應剛才的問題:“做得到。隻要你做得到,我就絕對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