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城的房屋倒塌了,也得修。
縣裡安排查明災情的官員,得吃飯。
上麵派下來查災害的上官,得孝敬。
這些錢從哪裡出?
總不能從官老爺的口袋裡出吧?
自然不能,那就隻能從百姓口袋裡出。
天災加人禍,才使得這些人不得不逃荒以求生路。
徐秀越這下確定了,他們所在這個大周,注定要完了。
等水災一起,連同震災,加上朝廷無作為,正是揭竿而起的大好時機,徐秀越想到遠在他鄉的成王殿下,感歎他真是找了個絕佳的造反時機。
尤其,這群難民走了一路,到達榮昌城下,卻被拒之門外。
徐秀越覺得,要不是這些人餓了一路,單憑這群難民,也能把榮昌城打下來。
或許,這也是榮昌城不開城放人的原因吧。
路遇難民,也不是沒有好處,徐秀越便看了下難民的未來,得知了前路具體的走向。
她有些猶豫,現在他們遇上的隻是一小撮難民,按照既定的路線,向前,還有一大段路注定隨著災民一起前行。
可若是回頭繞道,他們走過的這條路花了一天的行程不說,岔路的另一條卜卦也是凶。
如此,又要麵臨未知的風險。
況且依著徐秀越看到的難民過往,地動受災範圍極廣,隻是那位難民所過之處,幾乎一個城都有或大或小的受災,難民往四麵八方逃的都有。
這樣就算徐秀越他們冒著危險繞道去其他城鎮,依舊有可能遇到災民。
如今距離他們出上溪村已經過了七八日天,若是徐秀越選的日子沒太大誤差,洪災還有七日就要來了。
到時候必定有會有更多難民擁擠上路。
徐秀越為這條道路卜了一卦,震上坎下,逢凶化吉。
那就……走吧。
按照災民的未來顯示,他們這一批算是走的快的,到達城下時也沒有太多難民,大不了到時候徐秀越花點銀子,讓他們一行人先入城。
若是情況不好,也可以補給兩輛牛車,再買些糧食種子出城,找個犄角旮旯的地方安頓下來,開荒種地過活,總比成為亂世人的強。
雖然這一路徐秀越強調了讓村民聽他的,但也隻是為了避免麻煩,這種關係到彆人未來的選擇,徐秀越是不好替人做的。
喊來了村長,徐秀越將自己的想法以及卦象給村長說了,村長便回去問了問及家人的意見。
許是他帶來的這幾家對他和徐秀越比較信任,沒過一會村長便回來了,道:
“我問過了,這一路咱們連隻野豬都沒瞧見,一家老小一個沒少的走到這裡,全托仙姑的福氣,日後也願意跟著仙姑,隻不過……”
村長猶豫片刻,還是道:“隻不過大家夥想著,等洪災過去,咱們是不是還能回村裡?”
說罷村長便看向徐秀越,等著她的回答。
徐秀越這才想起來,自己方才似乎漏了點什麼,於是道:“若是世道安穩,回村也行,但是若我所見不錯,咱們這朝廷,馬上要打仗了。”
“啥、啥?!”
要說農戶最怕什麼,一怕天災吃不飽飯,二怕徭役軍役拉走家中壯丁,這都是要死人的。
總歸如今地動災害已起,成王占地為王也必然會發生,徐秀越也就直言道:“不僅要打仗,而且是內亂,到時候恐怕各地都要揭竿而起,我怕咱們回村也不安全。”
“這……”村長這才明白了徐秀越想要找個偏遠處定居的原因,那個時候,越是遠離,才越是安穩。
村長深深歎了口氣,不知道是為無法落葉歸根歎息,還是為不安定的未來擔心,總歸最後,他也默認了徐秀越的安排。
隻要人活著,好歹還有回去的一天,若是人死在戰亂裡,他們這些老人,守著村子又有什麼用?
有了外在的災民威脅,又有了共同的目標,村民們仿佛成為了一個真正的團體,這一點在下午做飯時就體現出來了。
徐秀越這次拿出了一些白米混著糙米,可幾個青年都沒說什麼,或許他們也明白,這這種情況下煮一鍋香噴噴的白米,無異於在惹火燒身。
徐秀越怕他們為了不招人眼熱也隻吃個半飽,便多囑咐了一句:“現在得吃乾的,要是起了衝突,咱們才有力氣。”
青年們點點頭,將米拿回去,徐秀越發現,村裡人竟然自發地轉換了以家庭為模式的吃飯方式,而是變成了做飯時壯年圍在外圍巡邏,老幼婦孺在裡麵生火做飯。
吃飯的時候也變成了幾人一輪用飯,唯一以家庭為聚集用飯的,竟然隻剩下徐秀越一家。
當然,他們也是最安全的一家。
四個壯年圍在周圍,加上何家幾個郎也拿著菜刀匕首虎視眈眈,路過的難民恨不得繞道走,生怕他們一個不高興,將他們砍了,加個菜。
這一頓徐秀越也沒有再放肉乾。
夜幕降臨。
難民多有夜盲,晚上少有繼續走的,徐秀越也讓眾人原地休息,明早在趕路。
這也是怕日夜兼程,速度雖然上去了,但人困驢乏的,要是有難民團夥衝過來,他們怕沒有抵抗之力,隻不過青年還是得輪流守夜。
今日同卦象所示,平。
翌日天亮,徐秀越的隊伍就準備收拾出發了,隻不過發生了一個小插曲,在他們剛出發的時候,有個女人拉著個孩子跪到了徐秀越的驢車前麵。
“行行好!各位夫人老爺行行好,買了我這娃兒吧!隻要給口飯吃,他做什麼都成!”
女人瘦的眼眶突出,她的小腹微微隆起,應該已經有了身孕,跪在她身邊的男孩瘦到皮包骨,隻有腦袋和肚子大大的。
這是長久饑餓下才會導致的症狀。
女人跪在地上砰砰磕頭,四周的災民也減緩了腳步,一個個行屍走肉看向了她們的車隊。
徐秀越不難懷疑,隻要她點頭收下這個男孩,這些難民就會一擁而上,求她將他們也買下。
何大郎架著牛車進退不得,他本就是個心軟的人,看到那孩子的慘狀,更是難以就這樣離開。
“娘……”
何大郎轉頭小聲的喊了一聲,倒是沒有直說什麼意思。
徐秀越歎口氣,道:“繞過去吧。”
良久的沉默後,何大郎架著驢車轉道,繞過了那一對母子。
驢車後麵的隊伍,也跟著繞道,那女人依舊跪在原地,求不到徐秀越收留,她便磕頭求隊伍裡的其他人。
“嬸子、夫人!救救我可憐的孩子吧!他吃不了多少東西,隻求一□□命的糧食!救救他吧!”
村裡人有帶著孩子人就開始不落忍。
葛春花摸摸自己的肚子,似乎是同為孕婦更是心有戚戚,但不知道是因為她在村長家人微言輕,還是因著彆的心思,她沒有開口。
倒是村裡另一戶人家的老人忍不住問了自家媳婦一句:“咱們還有點餘下的米吧?”
如今米糧珍貴,女人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也不是不可憐那孩子,隻不過仙姑都繞路了,她們用仙姑給的米發善心又算什麼,她是新媳婦,不好直接忤逆婆婆,便看了眼自己的丈夫。
那漢子因著不如弟弟長的壯,所以沒選上仙姑的護衛,本就有些失望,還想著哪一日萬一有人惹了仙姑不高興,他好頂替上去,自然不願意這時候出頭。
他雖然也覺得那孩子可憐,但是仙姑不管肯定有仙姑的道理,便隻回了一句:“仙姑咋辦咱咋辦,咱要是惹怒了仙姑,仙姑不要咱了,您的孫子以後就是這下場!”
一句話,嚇得婆子不敢再說。
附近有動了惻隱之心的人也不敢再看那對母子。
一路向前走過,遠遠的,徐秀越聽見一聲女人如同獸吼的哀嚎。
心陡然沉重了許多。
這樣的時代,她保住自己,保住上溪村這幾家人已經艱難,又有多少餘力對旁人餘出幾分善心?
從前車馬慢,走了一天,也走不到路的儘頭。
不過這一日,徐秀越發現附近的難民多了起來。
甚至還有許多看上去不那麼淒慘的男人,零星路過他們的車隊,偏頭看他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