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何三郎解釋了一通“不是說娘沒腦子”、“娘算的準但是讀書人心眼子多”之類, 還是挨了徐秀越一拐棍——
雖然她行走已經不需要支撐了,但習慣使然,加上也算個武器, 徐秀越這次出行又帶上了。
最終, 徐秀越還是帶著三隻郎出門了,不是因為何三郎“有腦子”的發言,而是他後來提到,何四郎有個秀才身份, 而且識字。
徐秀越瞬間想起了知識就是力量。
要是遇到惡人, 可以何大郎何三郎上, 但要是在縣城裡遇見了惡心人的人,說不定還是何四郎的秀才身份更好使。
而且想要進城,有一張秀才文書,說不定能省點銀子。
於是她才點頭同意了。
臨走之前, 徐秀越找到了何二郎。
因著出行把三個郎都帶走了, 徐秀越怕何二郎心思敏感,會多想, 便嚴肅著將家裡人的安全交托給他。
何二郎沉寂的眼睛裡, 冒出些亮光,沉穩的聲音依舊言簡意賅:“娘放心。”
帶著三個郎,徐秀越在全村人的注視下, 爬上了何三郎的後背, 一行人往山外走去。
“村長, 仙姑去有些危險吧?”
“是啊,萬一有不長眼的傷了仙姑可咋辦?”
“三郎那孩子也真是的,不帶個年齡大點的,就他們幾個小子, 能保護好仙姑嗎?”
“就是。”
“哎,仙姑這是為著咱們才冒險呢。”
村裡人吵吵鬨鬨的,最後一句話卻說的眾人唏噓。
誰都知道仙姑有那麼多糧食,又有銀子,又有本事,完全不需要跟他們一群人待在山裡。
有人想到當初仙姑舍下全村自己先走,立馬又想到仙姑之前就通知他們有洪災,是他們跟族老不信,仙姑煩了才自己走的。
當他們心底裡認定仙姑是個為了大家的好人之後,互相一交談,就給徐秀越所有的行為找到了邏輯自洽。
總而言之,仙姑為大家付出良多。
村長談了口氣,轉身看向村裡人,清了清嗓子朗聲道:“仙姑為了咱們甘願以身犯險,咱們也不能叫仙姑的心意白費,這些日子,都加把勁,爭取仙姑回來時,看到的是咱們不一樣的上溪村!”
一句話仿佛點燃了村民們的鬥誌。
如今還沒有決定要不要常駐,但是好歹安全性要保障,先從山腳柵欄開始改造!
村民們熱火朝天的忙活去了,有結伴去山上砍樹的,還有挖石頭的,有婦人怕還要趕路,提出多捉點野味晾肉乾的。
對大山來說,上溪村的闖入是一種打擾,但對上溪村的村民來說,這裡就是他們連日逃難以來最好的慰藉。
何村長看著大家夥充滿乾勁,小溪潺潺、牛驢在不遠處吃草,小孩子們在草地上瘋跑,臉上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
正高興著誰料身旁忽然傳來不合時宜的抱怨聲——
“爹,大家夥是不是太拿仙姑當回事了?您才是村長啊!”
何村長轉頭,何安福正一臉憤然地看向四周麵連笑容、乾活都帶勁的村民們,嘴上還不停道:
“我瞧他們都忘了,當初是誰帶他們出的村子,又是誰不管他們死活自己先走了!”
何村長看著自己曾經最得意的兒子,又想起自己曾經最得意的孫子,一開始是憤怒,最後化為一聲頹然的歎息。
都是他省吃儉用一心送出去讀書博個功名的,最後得了啥?
但凡他們之中有一個有用的,他也不必為了村子,求著徐仙姑接下村子了。
哎……
何村長搖了搖頭,又怕兒子犯渾跟村民起衝突,到時候再惹惱了徐仙姑,他半輩子在村裡建起的好名聲就要毀於一旦了,便歎口氣說了句:
“仙姑又不是村長,也不是你娘,你又不聽人家的,生死關頭顧著你乾啥?欠你的?
想想你一路上吃的米是誰家的,彆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咱家可沒這種家風!”
這話罵的何安福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又不敢當場頂撞他爹,隻能恨恨離去,待見到何書青才發牢騷一樣罵了一句:“也不知道那老婆子給爹灌了什麼迷魂湯!”
抱著洗衣盆路過的葛氏聽見了,直接啐了一口:“說啥屁話呢!有這閒工夫還不如去挖兩根野菜!一天天閒的!”
隻不過轉頭看向村長的眼神裡,帶了些許不滿,好在何書青說了句話:
“奶,你咋洗這麼多衣服,讓春花幫你洗。”
葛氏臉上瞬間笑顏如花:“還是奶的青哥兒乖,你媳婦天天喊肚子疼,嬌慣的勁勁的,等她生了,奶再教她怎麼做人媳婦,現在還是奶的重孫兒重要。”
何書青胡子拉碴的,不知道是不是因著逃荒休息不好,眼底有著濃濃的青黑,再沒有當初少年郎的朝氣了,聽葛氏這麼說,也隻是麵無表情的“嗯”了一聲。
屋子裡忽然傳出女人的喊聲:“相公,我肚子疼。”
何書青臉上才浮起一抹不耐,又隱隱含著一抹恨意,待女人又喊了一聲,這才往屋裡走去。
另一邊,原本何三郎腳程快,但加了個四體不勤的何四郎,一行人拖拖拉拉走了一個半時辰才走到入口。
何大郎三兩下爬上坡,露個腦袋看了下外麵,一連等了好一會,才等到個沒有災民通過的空檔,四人忙走了出去。
四個人都穿了身打了花花綠綠布丁的衣服,因著他們逃難時帶的都是新衣服,這還是將最破的那件剪壞了再縫補的,可把何大郎心疼壞了,為的就是在災民中出現時不要太突兀。
何四郎的衣服乾脆有幾個地方沒補,穿的就是個破爛衫的風格,倒不是沒有補丁打了,而是何四郎嫌熱。
四個人又在衣服和臉上摸了點鍋底灰,才算勉強有個逃難樣了。
等他們往前走了段路,遇到了真正的災民,對比之下,徐秀越才發覺,他們的偽裝太劣質了。
首先就是他們四個太胖了,就算是徐秀越,本來是個災民的體型,在她努力這麼久後,也養出了正常偏瘦的體態,跟災民們瘦出肋骨的樣子完全不同。
再說何三郎,他本來是個竹竿,單論寬度跟災民有的一拚,奈何自從徐秀越穿來以後,他吃飽了,在徐秀越的不加限製下,肉眼可見的橫向發展,甚至個頭都又竄了兩厘米。
何大郎經常下地,就算是徐秀越剛穿來時,也是個正常人的體型,等徐秀越穿來後肉菜不斷,現在雖說沒有變成肌肉男,也已經是肩寬腿長的壯漢身材了。
唯一體型有些像災民的,反倒是弱不禁風的何四郎,但他常年讀書不下地,即使逃難這些日子曬黑了點,站在人群中也依舊是個渾身書卷氣的小白臉。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吃飽飯的跟長時間饑餓的人,連氣色都不一樣,真心不好偽裝,這還是徐秀越根據回憶努力裝扮了的。
一路上,遇見的災民都會轉頭瞧他們一眼,徐秀越也隻能硬著頭皮裝不知道,等到中午的時候,三人跟災民的差距就更大了。
他們不僅帶了麵餅,還每人帶了一個水囊。
見他們拿出了吃食,附近的災民都拔不動腿了,徐秀越明顯看到,他們周圍停滯休息的災民多了起來。
何三郎將一把匕首放在身旁,這才打開包袱,就著水吃餅。
饞了粗糧的麵餅呈灰白色,聞著是純淨的麵香,一口咬下,就會露出內裡軟軟的麵心。
不知道遠處是誰,咽了口口水。
一個餅下肚。
兩個餅下肚。
三個餅……
何三郎的包裹像是個無底洞一般,源源不斷地出著餅,同時,高聳的包裹也慢慢癟了下去。
附近的災民眼珠都不待轉地看著他大口大口地吃光所有麵餅,有的舔著嘴唇,有的數著數,隻是都不舍得走開,仿佛看到了,就像自己吃到肚子裡一樣,也變飽了。
就算這樣,何三郎還跟徐秀越小聲抱怨了句:“娘,咱啥時候能到縣裡,就這些餅,也就能填個底,過不了一會就餓了。”
徐秀越看他一臉委屈的樣子,真想把他手裡的餅搶過來天女散花一下扔給災民,不過想到後續的路程還得靠何三郎背著走,才把想法掐滅了。
有嘴替何四郎替她說了話:“三哥知足吧,你瞧瞧他們過的是什麼日子?”說罷他歎了口氣,“若不是朝廷無作為,他們也不必背井離鄉,奈何我讀了這麼多聖賢書,竟亦無所用,哎。”
何大郎看看左右,他似乎沒有兩個兄弟那麼多的想法,但是兄弟們都發表了言論,隻有他一個不說話顯得多少有些不合群。
何大郎想了想道:“還是娘厲害,早早屯了糧食,又掙大錢,不然咱們也得跟他們一樣啃樹皮。”
不得不說,這馬屁拍的很及時,徐秀越感覺最貼心的,還是她的好大兒。
何三郎跟何四郎也如夢初醒一般,邊感歎著邊捧了徐秀越一通。
其實也不是他們閒著聊天,主要是被那麼多雙饑餓的眼睛盯著,人的神經繃得太厲害,倒不如說點話,能緩解下壓力。
就算如此,吃完飯以後,幾人也不再多做停留,繼續往前走。
有何四郎拖後腿,趕了三天的路,他們才瞧見縣城的影子。
應該說,他們瞧見的,是縣城前擠擠挨挨一大片的災民。
三天的逃難沒有驢車換乘,何四郎的腳底磨出了一個水泡,拄著徐秀越的拐杖腳步踉蹌、頭發林亂精神渙散,混在災民堆裡幾乎看不出什麼區彆的。
何三郎因著每日吃喝需求量大,但他們又不能帶太多行李,此時已經又餓又渴,嘴唇因為乾燥起了皮。
三兄弟裡狀態最好的竟然是何大郎,他吃的雖然比普通人多一點,但也就是正常壯年的量,耐力卻比一般人搶上許多。
再讓給了何三郎兩塊餅外加半壺水之後,走到縣城也隻是麵上多了點疲憊。
至於徐秀越,全程趴在何三郎背上,唯一做的活動就是算一算時辰是不是該走了。
所有人都在往前走,但前麵的人卻已經肩膀挨著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