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仙縣的縣衙並不大, 徐秀越跟著林修為喝了半盞茶的功夫,縣令就匆匆趕來了。
縣令是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單看年紀, 應該五六十歲, 約莫是個老進士出身, 背手皺眉,顯然有不少煩心事。
他大步走進來便招呼了一聲“林少爺來了”, 顯然跟林修為十分熟稔。
林修為的態度則恭敬許多,先拱手一禮喊了聲“許大人”, 之後才介紹道:“大人可還記得當初學生提到的徐仙姑?”
許大人視線掃過徐秀越, 眼睛忽然冒出亮光, 驚喜道:“難道……這位就是……”
林修為點頭道:“不錯, 正是學生的救命恩人。”
“哎呀!”
徐秀越聽到那位許縣令誇張的“哎呀”一聲,接著大步邁開兩下就到了她麵前, 激動地拱手道:“原來您就是鼎鼎大名的徐仙姑!”
徐秀越也不知道林修為之前跟許縣長說過什麼,讓他如此激動, 見慣了不相信她的人, 一時間還有一些不適應。
“老朽自學命裡有些年頭, 卻依舊猜不透其中奧秘, 不知道仙姑閒暇之餘, 能否為老朽解惑一二, 老朽感激不儘。”
好吧,原來也是一個命理學愛好者, 這就難怪了。
“許縣令若是有什麼不懂的,問我便是,隻不過眼前有更重要的事。”
聽徐秀越這麼說林修為就直接替她解釋道:“許大人,仙姑於今日推算而得, 明日災民之中怕是會出暴動。”
“什、什麼?!”
許大人驚得瞪大了眼睛,最後視線轉向了徐秀越,似是不敢置信般又確認了一遍道:“仙姑……這、這可是真的?!”
雖然知道許大人想等一個否定的答案,但徐秀越還是點了點頭,嚴肅道:“時間雖然還不能確定具體,但大致在午後。”
徐秀越看向這位五十多歲的許縣令,雖說作為老進士來說,他的年紀大了一點,但是年齡大也有年齡大的好處。
為人會更加沉穩,社會閱曆也足,正要開口詢問他有沒有什麼好的解決辦法,就見這位許縣令,眼皮一翻,噶,向後暈了過去。
徐秀越:……
這是他萬萬沒想到的,不過想到老年人受不得驚嚇,也在情理之中,好在林修為眼疾手快扶住了許縣令,不然暴民還沒攻城,他們縣令先得摔出個好歹。
“來人,快來人!”
縣衙後麵一陣兵荒馬亂,待請了大夫,熬了湯藥,掐了人中,許縣令終於醒了過來。
他仿佛整個人失去了希望,目光暗淡,唉聲歎氣道:“哎,老朽五十方得中進士,雖然隻得了個縣令的差事,好歹也是官至七品,雖不曾於朝廷有什麼大的貢獻,這也算對得起一方百姓,沒想到竟然要落得如此的下場,哎……”
徐秀越:……
她也是沒想到許縣令竟然是個遇事先唱衰的性格。
林修為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好歹跟許縣令更熟悉些,便勸道:“大人仙姑在這兒呢,你還怕什麼?”
徐秀越:……
許縣令眼睛忽的一亮,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班,瞬間坐了起來:“對對對,有仙姑在呢!仙姑您看,老朽應該做些什麼以應對明日的暴動?”
徐秀越:……
徐秀越現在的感覺不是被抓了壯丁,而是上了賊船,她總覺得自己日後的生活不會再平靜了。
不過眼下的事情還是要先解決。
“方才路上我與修為老板商議出了一條對策,隻是不知能不能實行,還得取縣令定奪。”
接著徐秀越看了林修為一眼。
林修為瞬間懂了她的意思。
這種事情怎麼能夠勞煩徐仙姑呢?他立即開口成為了嘴替,將兩人商議的辦法詳細道來。
還是徐秋月之前提過的辦法,隻不過一路上,兩人又聊了聊具體事宜。
林修為對縣裡比較熟悉,路上的功夫已經想到了四麵圍堵的位置,於是便在縣令屋中拿出一張輿圖,道:
“咱們縣四麵環山,原先因為這原因路不好通,以至於走貨的商人都不愛從咱這邊過,如今造成的好處。
咱們在東南西北這幾條路上人為弄些塌方,如果有災民前來,必定會繞路,到時候咱們隻需要處理場下的災民即可。
以咱們縣裡的存糧,應該夠用。”
許縣令細細打量林修為手中的圖,沉吟片刻,道:“還是仙姑的法子好,隻不過此事宜早不宜遲,咱們縣裡怕沒有足夠的人手。”
林修為接著道:“縣裡的人手不好抽掉,但城牆下的人手卻很充足。”
“你的意思是……”
“老百姓隻要不逼到死路,有一口吃的,就不會暴動,咱們可以讓衙役負責監管,讓場下的災民負責截道,三餐也不過隻需一碗稀粥罷了。”
許縣令想了想雙眼冒光:“可行!可行啊!”
事情其實沒有那麼簡單,怎麼發糧、發多少糧、帶幾個人去、多長時間完工,都是問題。
她本想直接去看許縣令或是林修為的未來,選擇一個最佳辦法,在現在這種變數極多的情況下果然不可行了。
自從各地戰亂頻發,這個世界的國運就亂了,天道更是瞬息萬變,天機隱藏,這種關係到整個世界命運線的事情,徐秀越已經無法再清晰分辨。
不過嘛,投機取巧的辦法還是有的。
徐秀越自認為不擅長管理方麵的工作,就將事情的討論交給了許縣令和林修為,另外,還叫來了何三郎心目中的智商擔當何四郎。
好歹是跟她一起進城的,也得貢獻一份自己的力量。
她則在一旁喝茶。
待幾人討論出了一套方案,徐秀越便開始推算明日的吉凶。
有大吉選大吉,有小吉,選小吉,再不行可以選平,再再不行可以選逢凶化吉,若都是大凶,那就隻能換一種方法了。
這就是徐秀越想出的鑽空子的辦法。
隻要有足夠多的策略,她作為決策者就能選出最好的那一個。
三人討論到深夜才挑出了一個小吉,為了方便明日安排,便都在縣衙歇下了。
翌日天剛亮,幾人就起了。
縣令帶著衙役清點糧倉,將陳米先抬出預備施粥,又將衙役分成了兩組。
隻不過一個縣總共就那麼些兵,除去守門的幾個,就剩下縣衙裡這八個衙役,四人一組也怕壓不過難民,徐秀越便將家中的家丁喊來,好歹湊成了十人一組。
何三郎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麼,隻是既然是要鎮壓災民,那肯定人數越多越好,便自動請纓。
何大郎也跟著要去。
徐秀越想起他們的實力,想著跟縣衙的衙役去一趟,說不定還能學點什麼本事,便同意了。
此時,東城下的災民們發生了一場衝突。
有人家的孩子最終還是餓死在了城牆下,一家人無聲的嚎哭看得周圍人都悲痛萬分,可有人卻瞄上了那孩子的屍體,竟是直接上手搶奪。
那家人走到這裡已是強弩之末,卻還是奮起搶奪孩子屍身,誰料搶孩子的人直接撒了手,問他們:“咋的,你們自家的孩子,自己肯吃?!”
孩子的爺爺當即啞了聲。
誰能狠的下心吃自己的骨肉?
那人瞬間來了底氣:“總歸你孫子已經沒了,埋到地裡也就是讓野狗拔出來啃的下場,還不如給了我們,好歹能活幾個人!
那什麼大佛不是還喂鷹嗎?你孫子一命換我們這些人的命,就算是給他積福了!”
這樣強詞奪理的話,在這種時候聽起來,竟然也有了那麼半分道理。
那爺爺跌坐在地,無聲地張著大嘴仰頭望天,也不知道想質問老天些什麼。
起鍋、燒火。
那家人眼睛眨也不眨的看向那口鍋,他們仿佛餓的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完全不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艸他的!”
砰的一聲,那口破鍋被人一腳踢飛。
“吃了人,你們還算人嗎?!這吃人的世道,老子還不如反了!衝進縣城裡,大不了就是賠上一條命,要是運氣好,老子也做個飽死鬼!”
一句話,掀起了災民的共鳴。
想著自己一路逃難來的艱辛,想著一家人所剩無幾,想著即使承載著希望到了城下,也不過是個等死的結局,憤怒、悲涼、絕望,一時間充斥了他們的腦海。
這樣下去,還不如反了!
腦袋大了也不過碗大的疤!
好歹吃一口人吃的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