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將要西斜,到第二日午時,大軍才凱旋歸來。
帶著勝利的消息,大軍在街道人群的歡呼聲中,一種將士緩步向前。
他們有的帶著傷,有的帶著血,滿身疲憊,在這一聲聲的歡呼中,仿佛重新灌滿了動力,然而,當大軍走到末尾,一輛輛白布覆蓋的車行駛而來時,兩側的百姓沉默了。
這是戰死沙場的勇士,但同樣,也可能是路邊誰家的孩子。
這一刻,所有沒在隊伍中搜尋到自家兒子的父母,都在內心祈禱著,白布下,沒有他們熟悉的麵孔。
戰爭就是這樣,不論你如何祈禱,總會有人傷亡。
這次是因著戰場在附近,將士們不忍同伴橫屍荒野,這才費了些時間將屍體一一搜尋帶回,若是將來在外戰鬥,恐怕連一具全屍都難保。
原先都是林師傅給他們講些戰場上的事,如今自己上了戰場,戰士們的心中,五味陳雜。
他們既體會到了林師傅所說的熱血,所說的保家衛國的榮耀,同時,也體會到了戰場的可怕,以及心酸。
而家中有人參軍的百姓們,也是同樣,前頭體會到了家中兒郎有能耐的驕傲,後麵又體會到了對戰爭的恐懼。
有的人在看到那白布之時,甚至已經跟身邊的親友商量起退銀退軍的事。
但也有少數人,因為反而更加認定,參軍是一種榮耀,或者認為,這是一條改換門庭的路。
在這樣一種奇怪的氛圍裡,大軍回營,徐秀越很快便收到了此次戰損的數字。
此次精英隊全部出動,外加一千多名正式軍,以及兩千名多田軍,死亡人數卻足有三百八十三名。
這樣的數字看起來並不多,但若是考慮到軍隊總人數,這幾乎是十分之一的戰損。
而這其中,尤以中間埋伏的正式軍死亡比例最大。
何安正原本因為勝利而激動的心情,在看到死亡名錄時,也低落了下來。
“是我這領隊沒用,才讓這麼多兄弟死在了外麵。”
何安正說著,眼眸裡似乎蓄上了一層水霧。
徐秀越歎了口氣,道:“你們能以這麼點的人數,將敵方兩萬人擊退,生擒對方將領,已是難得了。”
話其實何安正也明白,但那三百多人,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以後你若繼續帶軍,戰場上的傷亡便是你經常所要經曆的,若是你連這個心結都過不去,還是莫要在帶兵的好,以免日後因此優柔寡斷,斷送了更多人的性命,你又更為自責。”
何安正再忍不住,兩米多高的漢子,抹了把眼睛,抽抽鼻子悶聲道:“兒子省得。”
徐秀越看向何安正以及靜立一旁的何安卓,道:
“你們能做的,便是提高自己的指揮能力,監督將士們日常嚴格訓練,日後,儘量減少不必要的傷亡,然而人無完人,對自己、對下屬也不必過於苛刻,要知過猶不及。”
兩人紛紛應是,徐秀越歎口氣,便將撫恤銀子的安排說給了兩人。
何安正有些不滿道:“咱們兄弟的一條命,就隻值五十兩嗎?”
徐秀越明白,在人命麵前,多少補償都不夠,但作為如今的管理人,必須得出個合適的價錢,五十兩,足夠一個普通農家日常開銷十幾二十年了,更彆說還有糧食補貼。
“就這些銀子,還得縣裡跟修為老板打借條才能湊齊,再加上一次性,以及日後還有每月不算多的糧食補貼,這算是縣裡能為他們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何安正沉默半晌,最後化為長長的一聲歎息,知道這已經是最好的安排了。
“將士們頭次上戰場,這撫恤銀子,就由小隊長,挨個發放下去吧。”
何安正悶悶應了一聲,又聽徐秀越道:“死亡的將士有撫恤銀子,活下來的將士也同樣冒著生死打贏了仗,不能寒了他們的心。”
何安正抬頭看向徐秀越。
“不過,他們就不是撫恤銀子了,而是獎賞,打勝仗的獎勵,便給每人發三兩的獎勵銀子。”
何安正先是替兄弟們高興,轉而又擔憂道:“娘不是說,縣裡沒有銀子了?”
“便先從修為老板那裡借吧,不過,這錢早晚咱們得從府城那裡要回來!”
“這咋能要回來,府城還能給咱們錢?”
“你不是生擒了那個武將軍嗎,贖人,當然得花錢。”
何安正豁然開朗:“沒錯!”
“另外,這次你們還帶回來不少繳獲敵軍的馬匹戰甲以及零碎物資,便由你安排,再挑出些騎兵來吧。”
“是。”
事情有條不紊的進行著,縣裡在軍營中擺了一場慶功酒,將士們歡鬨慶祝了一晚,第二日,便由小隊長,下發撫恤金去了。
縣城內也是因為勝仗興奮了一晚,翌日,一些家門口便掛起了白布。
第三日,將士們的賞銀也發了下去,而後便是交替著放了兩日的探親假。
縣衙門口,師爺擺了個桌子,等著上門退錢退軍的人,可一連等了三日,隻有零星幾個來退了銀子退軍。
再百無聊賴地等了三日,規定時間一過,桌子便撤了。
徐秀越早已料到了如今的場景,所以並不意外,倒是師爺很是好奇道:“正巧將士們發了獎賞銀子,要說錢也能還上,怎的隻有幾個來退的。”
“一場勝仗三兩銀,在加上每月的月錢,足夠普通農家過上富足的日子了,過了這麼久的好日子,能有多少人願意放棄?
你且看一看,這些來退銀的,家中是否隻有兩三個孩子?若是家中子嗣多的,寧願讓其中一個拚命,養活一大家。”
話不好聽,但這是一個十分現實的問題,當初三人製定征兵策略的時候,也是因著地廣人稀,怕軍隊人少,這才用了重利。
縣衙承擔了巨大經濟壓力的同時,也確實穩定了軍心。
“另外則是,將士們經過這些日子的訓練,又同夥伴們出生入死,便是家裡人勸阻,大多數人,也不願意退軍了。”
這也是軍營訓練中,潛移默化地給他們灌輸了保家衛國價值觀的原因。
而且之前徐秀越已經做過鋪墊,如今縣裡都是對府城的聲討,自然知道,要是都不當兵,他們也隻能過會原來的日子了。
所以那些沒有利益牽扯的人,輿論導向,必然是鼓勵參軍的。
師爺聽得眸光亮起,嘴上不停地拍馬屁。
又過了幾日,城門外來報,說是府城來了送信官。
徐秀越一掃來日的疲憊,想到即將到手的銀子,心情也好了起來。
然而展開信件一看,徐秀越臉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