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幾次生病似乎耗光了許縣令的生氣, 這一病便是沉屙難愈。
徐秀越不是大夫,也沒有什麼神藥泉水,隻能經常來探望許縣令, 跟他講一講外麵的趣事, 說說孩子們又編了什麼兒歌誇讚他這位青天大老爺。
許縣令每次都聽得十分高興,得意道:“我雖隻是七品小官,好歹也保了一方百姓安居, 如今便是身埋黃土,也無愧天地了。”
隻是當許縣令問她“我還有多少時日可活”時,徐秀越的心情還是跌到了穀底。
她沒有給一個具體的日子,斷人生死,尤其是像許縣令這樣死氣纏身的, 對她來說, 十分容易, 但她還是沒有掐算, 隻是安慰許縣令,也安慰自己,好好保養身體,會有好起來的一日。
許縣令不知道是不是因著沒有聽到準確的回答,心中已經有數, 再與兩人閒談時便沒了之前的歡快, 略帶憂思。
許縣令就這樣不好不壞的一日日熬著, 他想撐過這個新年。
在這個百姓合家歡樂的月份裡,他不想讓自己的喪事給百姓添堵,這可能是他任職以來最後一個新年,也是他努力建設留仙縣的最後一個新年。
雖說還未達到三人設想中的最佳,但至少, 死在新年後,也算給他的任期、給他的一輩子,得一個喜慶而完美的結局。
他可以笑著閉眼。
吃過了八寶粥,又過三日,許縣令單獨請了林修為過來。
林修為來時,正看見許縣令在桌前寫著什麼,忙上前勸道:“有什麼要寫的,吩咐我便是,您還是歇著。”
“咳咳,不打緊。”許縣令將剛寫好的紙張拿起,晾了晾,而後遞給了林修為。
林修為不明所以,接過來一看,眸光微顫。
這是一封……可以稱之為遺書也可以稱之為縣誌的任職安排。
上麵洋洋灑灑寫了這些時日以來,三人共同建設留仙縣的經過,重點寫了林修為與徐秀越的出謀劃策,包括水車、礦山,以及剿匪所得資金之類,一一列舉。
前麵大半寫了三人因為知己,為共同的理想奮鬥,後麵則話鋒一轉,歎自己年老而時日無多,恨自己不能多為百姓謀福。
到最後,說到自家幾個孩子,小的小,不成器的不成器,最後則將縣令一職,轉給了林修為代任,若是日後朝廷恢複管轄,再聽朝廷安排。
林修為看著這樣一封信久久不能言語。
他們做的事情,這位老縣令,一一都記在了心中,甚至連他們當初相互爭論時的趣事,都列舉了一二條。
許縣令扛不住疲憊,已經被人扶著躺回了床榻,而林修為,則在深深歎了口氣之後,將紙張仔細放在桌上,用鎮紙壓好,才轉身走到許縣令床前,道:
“大人信任,鶴寧本不該推辭,隻是,鶴寧知道自己,心中既無大誌,又無廣闊眼界,大人若要卸職,鶴寧倒覺得,仙姑更為合適。”
許縣令沒想到林修為會拒絕,畢竟他們一手建成的留仙縣,給外人,總不如自己人放心,而林修為,是他想到的唯一繼承人了,仙姑……
“仙姑——咳——雖說聰慧又有一手絕佳的算命手段,但是……”許縣令頓了頓,仍舊說出了口,“她到底——咳咳——到底是一介女流。”
“大人這話便偏頗了,多日相交,大人覺得仙姑就比男人差了嗎?”
“我——咳——我自然知道仙姑的厲害,咳咳,林老板這是誤會老朽了,我們知道仙姑的厲害——咳咳——可自古以來,哪有女人從政,咳咳,下麵的人,她怕是壓服不住。”
林修為沉默了一會,才道:“當初咱們擺脫府城控製,發展留仙縣,哪一條又是遵循舊製墨守成規了?想必大人也不是迂腐之人。”
聽到這裡,許縣令反而一笑,道:
“是啊,想不到——咳咳咳——我許明書年輕時候——咳咳——規規矩矩,讀聖賢書,學聖賢事,活到一大把年紀,反而——咳咳——離經叛道起來。
如此,便是最後的日子,咳咳,更離經叛道一些又如何?
隻是,咳咳,隻是我放不下留仙縣,想——咳咳——選個更穩妥的法子罷了——咳咳咳咳——”
林修為替他輕撫後背,待許縣令咳嗽緩解,忽的跟許縣令談起了過往。
他說起了徐秀越跟他談起的人人能吃飽的世界,說起了徐秀越提到的能自己行動的大盒子。
說到了日前剛剛有些眉目的蒸汽機,還說到了徐秀越提起的義務教育。
說起了政治清明的未來,說起了百姓甚至有專門的地方告官。
說起了徐秀越所描繪的未來世界,說不定他們也能在天上飛,在水裡遊,相距百裡亦能通話。
仿佛一個桃源,又仿佛是仙界,又像是話本。
那麼不可思議的東西,到了仙姑口中,卻能說出一二原理,仿佛經過十年百年,當真便能實現。
林修為道:“仙姑或許真是上界派來的仙女,她的奇思妙想、眼界胸襟,都不是我能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