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化十五年, 帝沈定宣布退位,年輕的太子繼位,大封東宮, 太子妃林懷織為皇後, 太子良娣、元皇後宮中女官李從筠為貴妃,其餘諸女也被封為嬪妃。同年, 改年號為承德。
不久, 宮中傳出消息, 太上皇和太上皇後不約而同失去蹤影,不知去處。
半年後,滇地一個小村莊。
官道邊的茶攤上,一位穿著紅色胡服的年輕女子橫坐在凳子上,一腳豪邁地踩在另一張凳子上, 一手撐著把三尺大鋼刀, 一手拿著茶碗, 正一邊喝茶一邊看著被風吹得黃塵滾滾的官道遠處。
茶攤老板似乎在忌憚什麼, 隻管埋頭擦桌子,時不時過來給她換一壺茶,兩人都沒有說話, 氣氛有些不易察覺的緊張, 似乎有什麼事情一觸即發。
不知過了多久, 隻聽到馬蹄聲和腳步聲雜亂無序地從官道遠方傳來, 在官道儘頭揚起一片更大的灰塵。
女子不動聲色, 將茶碗中最後一口茶飲儘, 才不慌不忙地將茶碗放下,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茶漬,不緊不慢地拿著大刀起身, 大刀闊斧地走到官道正中間門,攔住了來人的去路。
奔騰而來的隊伍見路中間門突然出現個人,肩上還扛著一把發亮的大刀,也不敢硬闖過去,為首的人隻好抬手讓後麵的人都停下來,坐在馬背上居高臨下地審視著攔路之人。
隻見此人是個最多二十歲的年輕女子,身量不高,甚至算得上小巧,長相倒是明豔動人,隻是扛著一把和她格格不入的大刀,不知她要做什麼。
見是個女子,為首的男人也不想為難她,隻命令道:“何人在前頭擋路,還不速速讓開,耽誤我們給何大人送禮,你有幾條命可賠?”
女子聞言也不害怕,更沒有急著退開,而是側過頭來,打量他們一番,摸了摸下巴問道:“何大人,是哪個何大人?”
為首之人不知這個哪裡來的野女子居然還敢問這樣愚蠢的問題,當下喝道:“當然是昆縣縣令何大人。”
女子聞言了然地點了點頭,但依舊沒有讓開的意思,看樣子是想跟他們杠起來了。
為首之人急著將主子交代送給何大人的禮物送到何大人手中,以此來討好縣令,方便行事。他仗著自家主子和縣令關係不一般,平日裡也是張揚跋扈,不把百姓放在眼中,如今這個不長眼的女子擋在他麵前,不聽勸告,那他也沒必要手下留情了,便示意下麵的人將女子擒拿。
都是些大老爺們,看到眼前這個嬌豔瘦弱的女子,心中早就饑渴難耐,便不懷好意地朝女子靠近。
女子絲毫不慌張,她將肩上的大刀放了下來,隨手往地上一插,刀尖就沒入泥土三寸,穩穩當當擋在她麵前,可見她力氣之大。刀鋒在陽光的照射下散發出冷銳的光,看著就讓人心中一寒。
而女子放下刀後,就揉了揉手臂和肩膀,似乎是因為扛太久累了,將刀放下來活動一下筋骨,並沒有害怕他們的意思。
但大漢們忌憚這把大刀,不敢上前,猶豫著等為首之人的下一個指令。
這時,他們聽女子用清脆的聲音說道:“昆縣縣令何大人是吧,替我跟他道聲謝,這些禮本宮、咳、本姑娘就替他收下了。”
聞言,隊伍終於反應過來她攔路是為什麼了,竟然是想打劫他們的禮品!他們先是警惕起來,隨即想到隻有她一人,如何能打過他們眾多兄弟,奪走這些禮品?便又放下心來,輕蔑道:“就憑你一個弱女子?”
女子嫣然一笑,頗有顛倒眾生之姿,不少人都被她這一笑迷得神魂顛倒,一時走神,就見麵前沒了她身影。直到背後馬車的馬嘶鳴一聲,他們猛地回過頭來,才看到不知何時,女子已經越過他們飛到了馬車頂上,肩上的大刀在太陽光的照射下,散發著冰冷而刺眼的光,竟然令他們不敢直視。
他們終於意識到他們小瞧了這女子,看她這樣子,應該是個練家子,風格又頗為流氓,估計是這附近山寨的女強盜,這才戒備起來,拿起武器紛紛指向女子。
女子也不急,一腳將駕車的馬夫踢下車,大刀一揮,斬斷了馬的韁繩,馬兒肩上一輕,發覺自己擺脫了沉重的馬車,便揚起馬蹄子歡快地跑了,隻留下一輛馬車在原地。
見狀,為首之人氣得目眥欲裂,指著女子道:“好你個不知死活的丫頭,敢跟縣令作對,來人,將她拿下!”
女子也不怕,反身跳上馬車頂上,將手指放到嘴邊吹了個哨子,幾乎是哨子聲剛響起來,官道周圍的樹叢中就竄出來幾十個蒙臉強盜。
送禮隊伍的人終於意識到他們這是被強盜攔路搶劫了,紛紛拿起武器抵抗,但他們畢竟不是練家子,而且以少敵多,很快就潰敗。
為首之人被掀下馬,抱著受傷的手臂狠狠地瞪著女子,放狠話道:“你們給我等著!我這就進城通知縣令,讓他帶兵抓捕你們!”
說罷,他就帶著他的手下狼狽地逃跑了。
女子見他們走遠了,這才從馬車下來,將刀往地上一插,轉身去檢查馬車上的禮品。
禮品有好幾箱,打開一開裡麵不外乎都是些金銀珠寶,也不知道是從哪裡搜刮來的民脂民膏,用來賄賂縣令。她清數過後,拍拍手下了馬車,對善後的強盜們說道:“這些東西,你們拿一箱回去給兄弟們養家糊口,馬也帶回去養著做其他用途,剩下的幫我搬回村莊裡發給村民。”
強盜首領很是豪爽地應了下來,還跟她寒暄道:“今日收獲頗豐啊,林姑娘是怎麼知道今日有富商要從這裡經過的?”
被稱為林姑娘的女子揉了揉鼻子,狡黠道:“這是機密,不便告知,今後你跟著我混,準沒錯!”
首領也不追問,哈哈笑道:“行!今後咱們兄弟就都跟著林姑娘混了!”
其餘強盜也擁護道:“以後咱們都聽林姑娘的!這樣做一單,不比我們以前日夜蹲守在官道上搶那三瓜兩棗強多了?”
一行強盜一邊歡聲笑語地聊著天,一邊將劫來的財富運往林姑娘指定的村莊。
這會兒正是中午飯點,村民們剛從地裡收工準備回家吃飯,就見村口來了一群強盜模樣的人。放在一年前,他們早就被嚇得魂飛魄散,趕緊回家關門躲起來了。但現在不一樣了,他們看到強盜比看到家人還親,他們還沒來得及迎上去,就已經有腿腳麻利的小孩跑過去了。
林姑娘和強盜們剛進村,就被幾個小蘿卜頭給圍住了。林姑娘被幾個小孩拉著手嘰嘰喳喳地問道;“林姐姐,今天你給我們帶了什麼好吃的?”
還有的小孩順著首領的腿爬到他身上去,首領趕緊將人抱穩了,扯著一張刀疤臉笑道:“今天給你們送錢來了,回頭再讓你爹娘領你們去鎮上買好吃的。”
小孩一聽這話,就歡呼起來,回過頭對姍姍來遲的大人喊道:“爹!娘!林姐姐和強盜叔叔們又給我們送錢來了!”
強盜們受到村民們熱情的招待,首領私下裡對林姑娘說:“以前我們都是被人喊打喊殺的,像現在這樣受愛戴還是你來之後,彆說還挺有成就感,感覺自己不是強盜,而是英雄。”
林姑娘喝著茶,笑眯眯道:“畢竟咱們現在做的是劫富濟貧的生意,也算是英雄了。”
看著眼前這個小姑娘,首領心中感慨萬千。
說起來他跟這個小姑娘也是不打不相識,年前他們“行情”不好,為了生計,隻能下山來打劫村民,為的是哪些糧食回去過冬,也沒想過要殺人放火。結果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個小丫頭,一個人單挑他們十幾個強盜,竟然還被她打贏了。
這小姑娘勒令他們以後不能再打村莊的注意,還他們指了一條明路,他們起先半信半疑的,跟著她做了幾單之後,才發現她是真的有門路,便和她合作,專門做一些劫富濟貧的好事。這大半年來,他們寨子的兄弟和他們的家人都過上了好日子,連帶附近幾條村的村民生活都得到了很大的改善。更重要的是,他們截了這麼多官員富人的錢財,竟然都沒人報官來抓他們,也不用像以前那樣整日提心吊膽,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了。
他們現在已然將這個小姑娘當做了自己人,還曾邀請小姑娘加入他們寨子,給她一個副寨主當都沒問題。但小姑娘笑著婉拒了,還說她已經有家室,晚上得回家。
當時他還挺驚訝的,這小姑娘看起來年紀小小的,就已經成家了?也不知道哪家小子這麼有福氣,能夠娶到個這麼好的媳婦。
後來他們相反設法尾隨她,見到了她口中的夫君,是個高高大大溫雅卻帶著一些威嚴的男子,看起來年紀不小了,如果不是看到林姑娘笑著撲到男子懷裡,他們都要以為那是林姑娘的爹!
他們想不通為什麼林姑娘會找一個老男人當夫君,那個老男人到底有什麼過人之處,聽說隻是村裡學堂的教書先生。不過他們很快就想通了,像林姑娘那樣不拘小節的女子,不走尋常路也是正常的。
林禎告彆強盜們,回到坐落在村莊最深處的宅院,那裡就是她和沈定從宮裡私奔回到滇地後居住的地方。
宅院還挺大,分為前院和後院。前院作為學堂,平日沒事做的時候,林禎會教孩子們念書習武,但更多時候是不常出門的沈定來經營,若是他們倆都沒空,就由沈定帶出宮的那些宮人暗衛來代勞,反正一年四季村子裡的孩子都有書念。
後院則是沈定和林禎生活的地方,是個四合院。進門的那個院子種著花草樹木,還有假山水池,絲毫不比外頭的豪宅差,而後院則開辟成了一畦菜地,宮人們在這裡種一些應季的蔬菜,自給自足,偶爾沈定也會下地體驗一番農民的生活,在上麵種一些瓜豆,怡然自樂。
林禎回到家時已經放學,她直接進了後院,卻不見沈定,便喊來管家、也就是鄭華:“鄭叔,你家老爺呢?”
鄭華見她把自己弄得灰撲撲的回來,不用想就知道她又去劫富濟貧了,連忙心疼道:“哎喲我的小主子,您這是去哪裡鬼混回來了,把自己弄的這樣臟,快,老奴讓人端水上來給您洗洗。”
林禎不以為然地擺擺手:“一會兒再說,我先去找沈定。”
說罷,她便徑直走到後院的菜地,果然見沈定正彎腰在地裡勞作,也不怕身上的錦衣給弄臟了。
林禎跑過去,趴在矮牆上笑嘻嘻地看他:“沈定,你在做什麼!”
沈定老遠就聽到她的聲音了,現在才不緊不慢地直起身來,看著她道:“今日將軍府送信來,說今日中秋,邀請我們去府上做客,我尋思著帶些什麼禮品去,但爹娘那邊似乎什麼都不缺,想來想去,還是決定摘幾個我親手種的南瓜去比較合適。”
林禎見他手裡果然拿著個南瓜,便眯起眼睛笑了起來:“南瓜好啊,今晚讓娘親給我們做南瓜餅吃,我也好久沒吃了。”
沈定見她臉上灰撲撲的,就問她:“又去做你那行當了?”
林禎嬉皮笑臉道:“是啊,做了一單大的,接下來可以休息一段時間門了。還多虧你給我提供的信息,官府那邊也麻煩你通知一聲了。”
沈定故意逗她:“你那竹馬哥哥如今已經是知府了,你去找他不是更方便?”
林禎知道他在逗自己,但還是很配合地賣乖道:“我這不是怕你誤會嘛!”
沈定這才滿意地哼笑一聲:“那你得怎麼感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