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牢之中。
那個叫艾拉的小精靈從她的姐姐被帶走以後,就一直縮在牆角沉默不語,像是死了一般,任憑科林斯怎麼著急地低聲喊她,她也不回應了。
她這幅模樣,幾乎和她腳邊的死魚一模一樣,若不是還能察覺到她時不時顫抖的肩膀,科林斯都要懷疑這孩子要死了。
“唉……”
看著遠處那些黑袍人身上可怕的氣勢,科林斯也隻能慢慢地挪回來,非常隱蔽地歎了口氣。
藥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撫,卻沒多說什麼話,仿佛真的沒心沒肺似的靠在潮濕的牆壁上一副休憩打盹的模樣。
科林斯還是有點不安。
他和藥檀在傳送陣啟動的時候就察覺到不對勁了。
通常來說,兩個傳送陣距離越近,傳送的速度也就越快,從迷霧之森傳到外麵,想來距離再遠也不過數百裡,應當是瞬息就能抵達的。
可偏偏這個傳送陣的光芒足足亮了了數息。
在踏入陣中的瞬間,科林斯手上的荊棘玫瑰魔杖和空間戒指就被藥檀猛地奪下來了,而後放入了他腰間的芥子囊中。
那個叫芥子囊的東西科林斯知曉,沒有魔法波動,而且隻有使用靈力才能打開。
在他們站穩之後,出現的人不是西普那或是綠色尖塔的精靈們,而是一群被黑色袍子遮蓋得連一雙眼睛都不露出來的人,且每個人身上的氣息都是高級魔法師及以上——換句話說,任何一個人都能隨便捏死他和藥檀。
就在科林斯擔心藥檀要被嚇暈過去時,他卻隻看到自己的好友露出了久違的虛假微笑。
是的,虛假,就是那種華萊士魔法學院剛入學的愣頭青新生才會露出的單純又無辜笑容。
“咦?是傳動陣又壞了嗎?怎麼把我們傳到彆人的村子來了。”
在藥檀精湛的演技下,兩人還是沒逃過被黑袍人們用禁魔鎖鏈扣住,又被魔法屏蔽了知覺,在連續通過了數道傳送陣,最後才被帶進了這座濕漉漉的禁牢之中。
好在藥檀這一路的弱智也沒有白演,剛才科林斯進來的時候,看到很多間禁牢中被關押的不少人都隻穿著單薄的內衫,而他們的衣服沒被扒下來,芥子囊也因而得以保留,真是萬幸。
隻是眼下兩人都被關進了這間禁牢,也不知道該怎麼出去,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處。
科林斯不敢說話,隻能用手指沾了沾沿著石壁淌下的水漬,在略乾燥的石板上畫了一株小樹苗的模樣。
他眼巴巴地望著藥檀,他從來的時候就沒發現小樹人的蹤影了,那小東西又不能塞到芥子囊裡,也不知道藥檀把小樹人藏哪兒去了。
藥檀搖了搖頭。
他其實也沒發現小樹人的蹤影,原本塞在懷裡好好的,但是在傳送過來的時候,竟突然沒有蹤影了,而它引發的強烈魔法波動也歸於沉寂,那些黑袍人似乎壓根就沒察覺到。
不過或許是因為這是自己養大的小樹人,它身上除了魔法波動外,還有另一絲靈力波動。藥檀能感應到那絲靈力波動的存在,這就說明小樹人非但沒事,甚至還距離他們不遠。
就在兩人當啞巴不言不語地靠坐在一起時,忽然有腳步聲在朝這邊靠近。
藥檀眼尖地看到那邊的傳送陣亮了一下,隨後,便又是幾個探不出真容的黑袍人隱蔽地朝禁牢另一邊走去。
不過在這一隊黑袍人路過的時候,原本還在裝瞌睡的藥檀的眼皮微不可查地一抖。
而後,一股熟悉的藥味飄到了他的鼻尖。
藥檀的記憶力強到驚人,雖然在天才輩出的修真界不算是是多可怕的天賦,但是他的記憶力的確好得驚人,但凡是讀過的藥材書冊,見過的藥材,嗅到過的藥味,都決計不會弄混淆。
所以他瞬間想起了上次是在哪裡嗅到了這股味道。
上一次飛舟出事,臨時靠落在位於東塔城和南塔城之間的邊界山時,西普那帶著他們一起去見了駐紮在那兒的邊界山小隊,在那些隊員身上,藥檀嗅到了這個氣味。
現在想來,他們應該是刻意在用這種強烈的藥材味道遮掩自己身上的魔獸味道吧?
當時西普那放走了他們,他們說要去找亡靈法師救命……所以他們出現在這兒並不奇怪,就是不知道這隊黑袍人中哪一個是邊界山小隊中的人。
藥檀垂著眼,用餘光注意著那邊的人,在對方視線落過來且停頓了瞬間時,他知道,對方認出自己和科林斯了。
也就是這非常細微的一個停頓,最前方的那個黑袍人竟然敏銳地察覺到了。
他突然止步,回頭用沙啞的聲音冷冷質問。
“三百二十一號,你在看什麼?”
疑似是邊界山小隊隊員的那個黑袍人語氣很平淡:“回大人,我剛才在想,這些不知好歹的家夥竟然連最鮮嫩的魚肉都不會享用,還不如喂草給他們吃算了。”
黑袍之下,他伸手指了指距離藥檀隔壁,那條被啃了一半的死魚。
“嗬。”
帶頭的人似乎終於笑了一下,卻隻是冷漠地駁回三百二十一號的提議:“少在這裡邀功討好,隻有進了淨土接受洗禮後,你才算是真正取得各位大人的信任,在這之前,你和你的朋友們不管擁有的能力多麼強大,也什麼都不是,懂嗎?”
“是。”
被嘲諷的人好似全無脾氣地低頭應承下所有冷言譏諷。
帶頭的人似乎很喜歡他這幅唯唯諾諾的模樣,於是不再搭理,隻是繼續朝著禁牢的另一邊走去。
然而也僅僅隻有這一段小小的插曲罷了,他將手揣在黑袍底下往前走的時候,好似全然不認識藥檀和科林斯一般,那道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轉角處。
角落的暗處,藥檀的眉頭逐漸皺起。
不對勁,剛才那人視線停頓那一霎,藥檀確定對方認出自己了,但是既然在這種地方認出知曉他過往舊事的“熟人”,按照道理不是應該打擊報複甚至滅口嗎?
就算真的不在意,也沒有必要冒險撒謊說不認識才是,畢竟剛才的黑袍人頭頭看起來態度並不友善,但凡藥檀剛才多說一句話,那個三百二十一號的謊話就會被戳穿,自引麻煩上身。
藥檀靠著冰涼的石牆,逐漸陷入了沉思。
而禁牢漫長狹窄的暗道之中,在穿行了無數次,又經過了數道陣法之後,黑袍人們抵達了目的地。
此刻出現在他們麵前的是一間大到離譜的封閉密室。
密室之中,魔法陣的光輝不斷閃現,其中最常見的便是木係和水係魔法元素。
這也是最適合修行治療魔法的兩係魔法元素,因為它們足夠溫和,幾乎不會太過暴戾,不用擔心魔法元素反傷到了患者。
而角落,則是有無數個大籠子。若是有去過角鬥場地下室的人,就會辨出這籠子和角鬥場關押魔獸的籠子極其相似,不同的是,此刻籠中關押的人不是魔獸,而是幾個已經陷入深度昏迷狀態的精靈。
一個矮胖的黑袍人走過來,似乎有些不滿:“最近的這些精靈身體素質太糟糕了,甚至還不如東塔城的遊民,不是說精靈是最長壽活躍的種族嗎?”
一聽這話,剛才的那個黑袍人頭領便聽懂了他話中的含義了,看樣子,這幾天的實驗全部失敗了,一個成功的都沒有。
“你放手去做就是,淨土那邊在忙著南塔城的事,暫時也不會過來。”黑袍人頭領看樣子對此事並不在意,順便點了點後方的幾人:“這幾個新人,你帶一下。”
矮胖的黑袍人興致缺缺的模樣,擺擺手:“行,你走吧,我要忙著處理剛送過來的那些魔獸呢。”
黑袍人頭領很快離開。
在他走後,矮胖黑袍人沒好氣地對著這群新人開口:“我是十三號,你們接下來就跟著我做事,先說說自己擅長的魔法是什麼。”
送到他這兒來的人通常都是魔法師,戰士們都是被外派出去的,到密室來。
“我是二百四十四號,擅長木係治療……”
“我是三百七十號,擅長的魔法是……”
序列排在十三,足以證明他是亡靈法師中的“先驅者”,也就是主動嘗試融合的那一批人,地位自然非同一般。
一個接一個新人彙報著自己的能力,輪到站在角落的那個黑袍人時,他開口:“我是三百二十一號,最擅長的是魔法是【禁魔之雨】。”
“咦?”聽到這裡,十三號似乎有點驚訝:“你也是被二號救回來的那五個新人之一?”
“是的,大人。”三百二十一號恭敬回答。
來了這麼久,他自然知曉當初輕描淡寫殺掉那頭聖階魔獸,又救下自己的人就是排行第二的那人,在整個亡靈法師的隊伍中都算是主導者。
“嘖,運氣可真好,整個小隊都獲得了禁魔能力。”十三號嘖了一聲,而後似乎想了想,揮手道:“既然你能夠禁魔,那今晚就由你去看守那些魔獸吧,把它們全部禁魔了,也省得再鬨騰。”
語罷,他指了指另外一邊的小房間,又隨便給其他人指派了些許任務,自己則是抖了抖沾著一身血氣的袍子,出去了。
黑袍新人們都默不作聲地走到自己被分配到的地方,三百二十號掃了一眼,在看到那些籠中的精靈後腳步一頓,不過很快便拐去了另一邊的密室。
和隔壁比起來,這裡就吵鬨得多了。
這裡是一座巨大的水池,上百個大小不一的精鐵籠牢被浸泡在水中,而其中關押著的,則是無數的怪魚。
那些怪魚身上散發著危險的氣息,不斷地衝撞著牢籠,水麵上還飄著它們啃食剩下的碎肉。
全都是生活在水底的魔獸。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明天,甚至是今晚,這些魔獸便要和那些精靈一道成為試驗品了。
三百二十一號靜靜地站在原地,過了會兒,他摸出了魔杖。
他低沉著吟唱著魔法,逐漸的,這間密室中飄起了牛毛般的細密雨絲,而魔法氣息也逐漸變得微弱。
隔壁密室中監視精靈的那兩個黑袍人似乎對這邊魔法元素的變化有點好奇,卻沒有過來看,畢竟規矩很嚴,不能亂跑。
也就是這時,三百二十一號取出魔杖,杖尖點在巨大的水池麵上,無聲地吟唱起了另一道魔法。
水池上逐漸出現些許冰花,水下的魔獸們似乎預感到什麼不妙,瘋狂地衝撞著籠子,然而在【禁魔之雨】持續的時候,這些被困在籠中的魔獸壓根沒有反抗的能力,這周圍的魔法元素全部在他的掌控之中。
黑袍人巋然不動,一邊維持著【禁魔之雨一邊低聲吟唱著另一道魔法。
冰花開始以越來越快的速度蔓延開來,最後幾乎覆蓋到了整個水池,而後再逐漸深入……
最後,整池水都變為了一塊晶瑩剔透的堅冰,細密的小雨飄在冰塊的上麵,很快化作一陣陣極寒的白霧。
三百二十一號垂眸冷冷地看著這一切,一直等到那些被冰封的魔獸已經到了垂死邊緣時,他才解除了最後這道魔法。
不過即便這樣,等到十三號遲遲歸來後,那一池子的魔獸也都焉了吧唧,一副要死的樣子了。
“怎麼回事?!”十三號震驚地看著那些魔獸。
“我不知道,大人。”三百二十一號看起來格外虛弱,不過他依然艱難地舉著魔杖,像是在維持【禁魔之雨】。
“行了,你彆繼續飄這個雨了!”十三號很不喜歡被禁魔的感覺,他也是切身體會到這道魔法後才知道這有多可怕。
若是三百二十一號有異心,十三號都不確定被禁魔的自己能不能活!
好在新人很懂事,非常聽話地停止釋放魔法了,這讓十三號很滿意。
不過在看到池子裡麵都快翻白肚,明顯隻剩下半口氣的魔獸,十三號又惱怒起來:“我不是讓你看著它們嗎!怎麼都這樣了!”
“大人,為了不讓這些魔獸們暴動,我一進來就開始施展【禁魔之雨在這期間我必須一直專心吟唱魔法,所以也沒有注意到池子裡的動靜。”他低著頭,一副很惶恐的模樣。
十三號並沒有輕信,而是問了問外麵的人,得到裡麵的確一直在飄著雨後,懷疑才淡了一分。
三百二十一號有點無措道:“是不是因為這些魔獸之前都生活在海底,驟然間換到了這樣的小池子裡,又被禁魔了,所以不適應了?”
“……”十三號沉默了一下,最後點點頭:“這倒是有可能,算了,你以後彆對著魔獸用禁魔了。”
“那我還要守著它們嗎?”
“守什麼守?這些半死不活的魔獸全都不能用了!接下來隻能等外麵再送來新的魔獸才能繼續試驗了。”十三號沒好氣道。
三百二十一號的緊握著魔杖的手似乎鬆了一些,不過黑袍籠罩下的他卻半點沒表露出真實情緒,而是好似非常遺憾道:“太可惜了,本來想向大人請教拯救他們的方法呢,我之前聽好多人提及,您在東塔城曾挽救了無數遊民,賜予他們新生。”
這話顯然讓十三號很受用,他語氣也變好了許多:“倒也不用急,過幾天南塔城那邊就會送來更多魔獸和等待挽救的精靈,到時候我慢慢教你就是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新人欣喜地深深彎腰。
“行了行了,反正接下來這幾天得等南塔城的人回來,這批海底魔獸也全不行了,做不了試驗,你們先回去休息幾日吧。”
十三號打了個哈欠,看樣子也非常疲憊了。
“那我等這些魔獸死了,就將它們的屍體帶出去處理掉。”三百二十一號恭敬地回答。
“彆等了。”十三號看了一眼那些魔獸,而後手中魔杖一揮,刹那間,一股強大的力量爆發,那些本就沒幾口氣的魔獸霎時徹底沒了氣息。
“辛苦大人了。”三百二十一號又鞠了一躬,而後好似突然想起什麼,自然而然地看著那邊的精靈:“那些還有用,不如我先把他們關回禁牢,過一日再帶過來吧?”
“行。”
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存在,十三號渾不在意地擺擺手,而後慢悠悠地往密室深處踱去,嘴裡還嘟囔著累了兩個月總算能休息之類的話語。
三百二十一號動作自然地將那些魔獸的屍體取出裝入空間戒指,而後又和其他兩個新人一道打開關押著精靈們的籠子,將他們喚醒後,押著他們往禁牢的方向走去。
這一次,再路過藥檀和科林斯的禁牢前,他目不斜視,再也沒多看一眼。
出去的時候,他一如既往地被封閉了所有的知覺,而後被領著穿過數道傳送陣……
“五。”
他在心中默默地感受著那些短暫的眩暈次數,即便沒有知覺,也確定了傳送陣的數量是五。
在通過最後一道傳送陣後,束縛住他的魔法也跟著解除。
此刻,出現在他眼前的不再是昏暗潮濕的禁牢和密室,而是一片蔚藍清透的天空,幾縷潔白的浮雲如飛鳥般緩緩飄在上麵,遠處的山坡上生了不少白色的小野花,讓微涼的空氣也染上了些許清甜的香氣。
再遠點,則是數百座石屋,零零落落地壘砌著,規模遠勝過尋常村莊,竟有點像是東塔城那片平民居住的舊城區。
隻不過舊城區是如此繁華,處處都有擺攤叫賣的小販和忙碌的塔民,不似這裡,所有的石屋都是空蕩蕩的,偶爾有披著黑袍子的人走出來,看到這邊的他後,又很快地躲回去了。
他似乎歎了口氣。
和那些人不一樣,他的手中握著魔法杖,袍子上也繡著“三百二十一”這個編號。
某種意義上來說,擁有編號的人都是將那些石屋中的人禁錮於此的人。
三百二十一號並沒有表露出任何異樣的情緒。
在路上看到那些守在邊上,編號比自己靠前的人,他便恭敬又討好地問候,遇到那些沒編號的人,便趾高氣昂地訓斥他們幾句。
就這樣,他沿著這座小城靜悄悄的巷道一路往前,最後停在了一個極其荒僻的角落。
這裡有一個深坑,若是有孩童不幸來到此地,大概整個童年都會背負上徹底的陰影。
因為
坑中,一股幾乎能掩蓋掉所有氣息的腐臭熏天似的湧上來,即便是來過好幾次了,他都需要屏住呼吸才敢靠近。
至於那些守衛,也都不願意靠近這附近。
三百二十一號竭力不讓自己去看坑底那些屍體,隻是飛快地從空間戒指中取出方才水池中撈出的魔獸屍體,挨個往下拋去。
那股味道越發濃烈,他幾乎腦子都快被熏得發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