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似乎有一股風迎麵揚來。
三百二十一號的眼眸驟然一縮,然而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股勁風便赫然從坑底襲來。
下一刻,一隻沾滿汙漬的手猛地拽住他的腳腕,徹底將其拉入深坑最底端!
巨大的衝擊力讓三百二十一號腦袋都被砸得懵了,耳畔嗡鳴聲陣陣。
他手中的魔杖幾乎是在刹那間被奪走丟遠,一股冰涼的刺痛從他的脖頸上傳來。
對方想殺他!
這一瞬間,他腦海中閃過無數個猜測和念頭。
難道是隊長在南塔城那邊的事情暴露了?還是說自己剛剛沒忍住在密室中對魔獸動了手腳還是被十三號發現了,現在他們準備把他清剿了?!
然而下一刻,當他視線逐漸聚焦,看清眼前的人的容貌時,差點驚呼出聲。
“……天劍宗?!”
他沒有開口,而是說出了這三字的口型。
“……”
此刻,這個用膝蓋半跪抵著他心口,左手持劍逼在他脖子上的,赫然是個少女模樣的劍士!
儘管渾身都是恐怖肮臟的血汙,那一身飄逸的白衫也早看不出當初的顏色,外麵和他一樣套著一件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黑袍,那張臉上更是沾滿了血漬,可是那標誌性的黑色長發,還有那雙冷淡得像是冰雪一般的黑色眸子,太好認了。
雖然不知曉對方的名字,可是三百二十一號卻記得這個人是天劍宗的學生。
當初,西普那大人帶著那群孩子到石頭堡壘內,當時他在樓上,還聽到
對了,他說——
“自你們之後,又被我找到一隊厲害的年輕人啦,和你們一樣都是遊民出身的,以後可得互相照應啊!”
此刻,這個被西普那大人看重的少女劍士,正麵無表情地拿劍準備了結了他。
不過或許是因為她還想盤問些東西,又或許是看懂了他的口型,那把本該立刻切斷他脖子的血色長劍,突然鬆了。
黎離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眼神危險。
靈力烙印不會持續太久,當初留在邊界山小隊身上的靈力烙印早就隨著時間消散了,此刻她並沒有認出眼前這人,隻是被對方剛才無聲道出的“天劍宗”三字給壓住了殺意。
“你是誰?”她冷冷發問。
三百二十一號卻並沒有直接回答她,而是異常憤怒地開口:“大膽!大人們賜予你新生,你竟然不好好珍惜,到處瞎跑來這麼危險的地方做什麼?”
“你問我是誰?嗬,我是拯救你們的人,無知的雜蟲,還不趕緊扶我起來?”
他的聲音是如此的囂張又傲慢,若是換成西壬或者艾瑞爾在場,指不定就要罵他腦子有問題了。
然而黎離察覺到了不對,沒動。
下一刻,她看到眼前的黑袍人緩緩地抬手,將黑袍的兜帽往後一掀。
她愣住了。
出現在她眼前的並不是一張凶狠或者狡詐的臉,而是一個蒼白又枯瘦的中年魔法師,和語氣的囂張傲慢不同,他的眼底是深深的倦意和羞愧。
這是邊界山小隊的那個叫格魯的魔導師。
中年人的眼神是如此的悲傷,他卻仍在繼續:“該死的家夥真不長眼了,沒看到大人我腳崴了嗎?趕緊扶我回我的石屋,然後我再慢慢地跟你算賬,說說到底該怎麼懲罰你!”
他的眼神中帶著深深的祈求和期待。
黎離愣了愣,她隱蔽地指了指格魯的嘴,而後又指了指耳朵。
格魯的眼神略有欣慰,他動作很緩慢地掀開了自己黑色袍子的一角。
出現在黎離眼前的並非是正常的人腿,而是兩根如同蛛足般的節肢,難怪……剛才她拽著他腳的時候,覺得手感很不對勁。
格魯指著被銘刻在左腿上麵的一道陣法,是非常簡單的一道傳音陣,通常都是被附魔在傳訊卷軸上的,隻是此刻,這東西卻在他的蛛足上。
黎離垂眸,沒有再說話,而是扶起了格魯。
格魯示意她將黑袍子上的兜帽戴好,想了想,又隨便從腳下密密麻麻的魔獸堆裡塞了隻死魚魔獸讓她藏在袍子裡,以便讓她身上也擁有魔獸氣息。
而後,他深深地看了黎離一眼,無聲道:“跟我走。”
其實格魯也不確定黎離會跟自己走,還是會心生懷疑,在此地就解決了他這個東塔城的叛徒。
其實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他緩緩地將自己的兜帽戴上,擋住自己發紅的眼眶。
畢竟當初邊界山小隊可是離開得那麼決絕又無情,讓西普那大人那麼多年的栽培都變成了徹頭徹尾的失望和笑話。
隻不過,讓格魯意料之外的是,黎離也不知道把劍收到了什麼地方,而後便沉默地跟在了格魯的身後。
甚至在格魯艱難地沿著深坑往上攀爬的時候,她還順手提溜了對方一把。
“……”
格魯的心情有點複雜。
興許是因為他自己也沒有完全得到信任和重用,所以他也居住在普通的石屋中,而且還是位於角落的位置。
格魯有心避開其他人,於是帶著黎離繞著城外的小路逐漸朝石屋靠近。
越是往裡走,格魯的心就越是不安。
很快,在看到一個標著編號的身影朝這邊靠近並看過來的時候,這份不安攀升到了最高點。
格魯強忍著不安,繼續一副淡定姿態領著黎離往前。
“三百二十一號。”那人果然開口了:“你身後怎麼還帶了個人?”
“還不是這個該死的家夥!”格魯厭憎地怒罵道:“我奉十三大人的命令,卻處理廢棄的試驗失敗品,結果這家夥走錯路跑去深坑周圍,嚇了我一大跳,害我掉下去了!”
他似乎咬牙切齒:“我非得讓這蠢貨給我把袍子舔乾淨不可!可不是我小心眼,不信您聞聞這味道,這是人能聞的味……”
“行了行了!”格魯突然把沾滿汙穢的手湊過去的動作,把對麵這個黑袍人給惡心到不行。
他隔了老遠都能聞到那股惡臭幾欲作嘔,更彆說近距離感受了!
居然失足掉到深坑試驗者。
不過他還是嚴肅地叮囑了一句:“教訓一下這些試驗者也可以,但是不要太過火,畢竟你知道的,每一個成功的試驗者都是大人們的心血所在,而且有覺悟的強能力者還可能被賜予編號,以後成為我們的同伴,悠著點。”
“我知道的,謝謝您的提醒。”
格魯客氣地同這個黑袍人道謝,儘管對方的編號也隻比他高幾十位,但是這樣謙卑老實的態度明顯讓他在這群黑袍人中獲得不錯的人緣,至少沒人刻意刁難他。
待黑袍人走遠後,格魯對著黎離招招手,而後加快腳步回到了自己分到的石屋內。
黎離在黑袍底下默默地打量著這裡。
非常簡陋空曠的一間石室,屋內除了一張尋常的石板床和簡單的盥洗室外,彆無他物。
格魯進屋後便把兜帽摘下來了,默默地拿著魔杖揮舞了幾下,還略小心地看向黎離,似乎是擔心自己施法的動作讓黎離誤會,又被劍割脖子。
不過黎離沒有製止他,因為對方吟唱的咒語她非常熟悉。
【水球術】
這個隻能砸死咕咕雞的魔咒,著實沒法讓黎離誤會。
兩個晶瑩剔透的水球從黎離和格魯的頭頂砸下,而後的水痕汩汩地在兩人身上每一處流淌著,很快便帶走了他們身上的所有汙漬和那股熏天的腐臭味。
原本狼狽不堪的黎離和格魯,也擺脫了剛才的淒慘模樣。
不愧是魔導師,操縱水球術的本事的確是比科林斯要強很多,黎離心中給予認可。
不過將黎離袍子上的汙漬弄掉後,格魯也看到了那上麵繡著的數字。
“九十”。
格魯的眼中浮出一絲驚訝,很想問黎離是怎麼搞到這個袍子的,又想到自己蛛足上的那個傳音魔法陣,於是隻能眉頭緊皺地四處尋找紙筆。
黎離看出他的不方便,於是抬手製止了他。
下一刻,她利落地掀起格魯的袍子,手上靈力湧動,而後便是一道強悍的金丹巔峰境靈力附著在了蛛足的魔法陣上!
格魯錯愕地發現,自己腿上的魔法陣似乎被某種奇特的力量遮擋住了,他甚至感應不到它的存在!
而後,黎離又非常謹慎地在石屋內用靈力隔絕了聲音和氣息,以防外麵有人偷聽到談話。
做完這一切後,她麵無表情地搬了塊石頭當凳子,坐下了。
“好了,現在可以放心說了。”
頓了頓,她又取出了枯榮,眸子清亮卻冷漠:“裡麵的動靜傳不出去,所以你若是想騙我,我殺了你也能再溜出去的。”
“……”
格魯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一方麵是被黎離身上的氣勢震住了,另一方麵,也是因為這段時間開口便是說鬼話,他現在甚至有點不太敢和人真正地“交談”了。
清了清嗓子,強忍住內心激蕩的情緒,他才皺眉看著這個該算是自己後輩的年輕人:“你怎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黎離淡淡回答:“從傳送陣過來的。”
“……”格魯被這個過於直白的回答弄得默了一下,天知道他想知道的根本不是這個。
於是他隻能更仔細地問:“如果是和你隊友一樣被傳送過來的,那你絕對不可能還能自由走動,還有,你這身黑袍怎麼回事?”
格魯知道排名前一百的黑袍人都是很強大且深得信任的存在,按理說不該被一個學生撂倒的。
然而黎離臉上卻並無任何欣喜的表情,隻是語氣尋常地開口:“原來的主人被我殺了。”
“嘶……”
格魯倒吸了一口涼氣,若是沒記錯,九十號再差也該是魔導師當中的強者吧?
然而下一刻,黎離便甩出又兩件分彆繡了“八十三”和“七十二”的袍子。
“這也是你殺的?!”
“是。”
看到黎離點頭的那一瞬間,格魯心情又是複雜又是欣慰,他終於知道當時西普那大人會那麼興奮又驕傲了……是啊,遊民之中在他們之後又湧現出這樣天賦驚人的年輕人,這可不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嗎?
格魯低聲詢問:“你是殺了他們,順便從他們嘴裡知道了亡靈法師們進出迷霧之森的傳送陣所在,扮作他們混進來了?”
黎離輕描淡寫地嗯了一聲。
然而唯獨她自己知曉這是多麼艱難的一件事。
她想要尋找藥檀他們的位置,奈何毫無頭緒,她也不蠢,知道直接從之前的傳送陣進入,很可能過去就被人綁住等死,所以隻能另尋他法。
黎離披著亡靈法師的黑袍,緊握著枯榮,在魔獸肆虐的迷霧之森整整奔尋了兩天兩夜,瞬息的時間都不敢停歇。
但凡遇到黑袍人,她就以最快的速度砍掉對方握魔杖的手,而後襲殺到對方的麵前,在對方錯愕震驚的時候,用殺意凜然的靈力侵入對方的意識中。
這些亡靈法師的修為都不低,自然是在意識的記憶被入侵的瞬間就選擇封閉,然而因為她動作太快,或多或少都知道了一些支離破碎的消息。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這些亡靈法師來到迷霧之森的傳送陣位置。
於是,她披著黑袍,在一個極深的暗夜,進入了那座傳送陣。
“然後你就騙過了守陣的人,溜了進來?!”格魯震驚不已,現在亡靈法師們都這麼蠢,光是披著黑袍子就被騙過去了?
“沒有。”
黎離搖頭否認,再丟出一件袍子:“守陣的那個人正準備驗證我身份,我就把他解決了。”
而後,她清理了血跡,趁著夜色帶著屍體撤離傳送陣,並且借著劍修的快如鬼魅的身手混入了這座城中,白日的時候就躲在沒人的深坑中,夜裡便四處搜尋著藥檀和科林斯的蹤跡。
隻是依然沒有任何收獲,所以今天她才準備抓個活口,沒想到一抓,就把格魯抓下來了。
“……這裡的亡靈法師彼此間少有溝通來往,而且因為最近南塔城的事件進出傳送陣的人不少,少一個人的確不會被發現。”
格魯心中已是肅然起敬。
竟然敢孤身前往此地,而且足足待了這麼多天還沒被人發現,甚至還能悄無聲息地製服自己這個資深魔導師!
此刻,她沉靜如水地坐在這裡,膚白墨發,一副乾淨又透徹的模樣。
他光是在深坑前站一會兒都覺得窒息,可是眼前的她,卻能為了隱秘行蹤以便尋到友人,硬生生在那種鬼地方蟄伏數日!
這個年輕劍士太果敢且謹慎了,讓他這個前輩都自愧弗如。
黎離不說話了,靜靜地看著格魯。
她從格魯幫著隱瞞自己行蹤的舉動,隱約猜到了他之所以待在此處是彆有隱情。
現在看來,當初費克爾頓臨走前的說的那些狠絕的話語,也很可能是礙於身上的傳音魔法陣的存在。
黎離猶記得,當時費克爾頓曾無比堅定地注視著西普那,祈求般地說了那句——“信我一次,大人。”
格魯歎了口氣,知道該輪到自己交代了。
“這裡是亡靈法師們的一處巢穴,如你知道的那樣,前去南塔城的亡靈法師都是從這裡出發的。”
“另外,這座城裡現在居住的,那些有編號的,是已經信奉亡靈法師所謂“不死教義”的信徒,沒有編號的,則是剛剛成為試驗體,變成像我這樣半人半魔獸怪物的精靈或是人類……”
“你的同伴,還有其他幾支隊伍的學生,都被關押在一處神秘的禁牢之中,但是我現在也未得到他們的信任,所以並不知道那地方究竟該怎麼去。”格魯的臉色有點蒼白。
“亡靈法師派了大量人手去南塔城,如果不出意外,等到他們歸來那日,禁牢中的其他人就要被迫成為試驗體,開始接受他們的改造了。”
至於他自己為何待在這裡,他卻沒有開口辯解半句。
畢竟,在那個可怕的夜晚,他們死而複生活過來的那個夜晚……
從那時起,就再也回不去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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