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七) 不,陳慕山你不想當狗。……(1 / 2)

與玫瑰書 她與燈 7463 字 4個月前

人和人之間的境遇千差萬彆。

但人始終要吃喝。

生死一線之間的時候,談飲食,談生活的必要性不大,畢竟那個時候,陳慕山甚至來不及想怎麼保持肉身的存在。而當陳慕山身陷囹圄,隨手打開一本監獄提供的書,發現題目是《更多人死於心碎》時,他忽然靈台清明。

已經逝去的時光如虹吸一般回溯到過去。

在他身處的玉窩,是一個荒唐顛亂的地方,更多人死於行差踏錯,朝不保夕。而他投身這個方寸之地,困在四方天下,也是為自保。如果要談心碎,那就得談談三年前。

三年前,他放走了張鵬飛,事後幫派處決他這個背叛之人,陳慕山被綁上了出陽山。

當年處決他的楊釗,如今混成了一個不到四十歲的“爺”。至於楊釗當年的死對頭——曾經特勤隊被寄予厚望的張鵬飛,卻從隊裡默默地“退休”。來到這個山下監獄裡養老。

張鵬飛正兒八經地廢了。

陳慕山也覺得疲倦了。

換句話說,他在楊釗的暗倉裡看到張鵬飛從土坡上滑下來的時候,心就涼了半截。半個小時之後,常江海血淋淋地死在他眼前,從此他另外一半心也涼了。

人力不可為的事情太多。

個人英雄主義就像是個劣質笑話。

那一天,他這個緝毒隊下麵的單線線人成了不見天日的“黑戶”,為了活下去,他又把自己送到了緝毒隊麵前,眼睜睜地看著這些昔日不見麵的“戰友”,把他拷起來審。他掩飾本性很多年,以為自己早已經裡外渾然一體,輕易不動真情。沒想到,看著張鵬飛冒著傻氣,痛心疾首逼他認罪,試圖拯救他這個昔日兄弟的認真模樣,他竟然還是氣得想升天。

不過,這的確怪不了彆人,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常江海活著的時候問過他,要不要在公安登記身份。

提及此事的時候,他們兩個人在大洇江的橋洞下迎風抽煙。江上暗淡的黃昏籠著收船歸來的老漁人,那人孤獨上岸,陳慕山也剛好抽完了一整根煙,然後他說:“算了吧。”

為什麼算了。

不論當時和現在,他都說不清楚具體的原因。

可能是為了得到一具完整的自由身,也可能是為了回避複雜的社會關係,又或者他對生活的寄望已經斷了,麻木沉默,需要一種與“出生入死”不一樣的刺激,才能重新活過來。

很多年以前,就在他與常江海所立的這個橋洞下麵,易秋蓋著他的外套,坐在水邊看書,陳慕山把腳泡在水裡乘涼。燥熱的盛夏午後,易秋和他一起讀過一本現代詩集——《寫碑之心》

第一首詩名叫《與清風書》(真實存在,非原創,作者陳先發先生),這首詩起頭第一句如是說——

我想生活在一個儒俠並舉的中國。

“俠”是什麼?

易秋說那是一個獨自來去天地之間,不問功過,隻講快意恩仇的人。

陳慕山問易秋見過“俠”沒有。

易秋說沒有,俠都活在傳說裡。

聽起來還挺唬人的。

現在想想,兩個十幾歲的人坐在江邊聊年輕的人生與邊境廣袤的‘江湖’,聊出的江湖氣也冒著少年傻氣。

不問功過,陳慕山麵前做到了。

現在擺在他麵前的問題是,他要怎麼才能活到民間的傳說裡去。

或者,退而求其次,把“傳說”先去掉。他要怎麼活到人間去。

不論他怎麼想,他都避不開易秋這個人。

七八歲的時候,易秋在福利院裡把他當狗養。

十幾歲的時候,易秋意識到她自己的荒唐,她開始修正她自己,也試圖修正陳慕山。

“我還想當小秋的大狗狗,”

“不,陳慕山你不想,你是個人。”

“我不想當人,這世上沒有好人。”

“不,你想。你想當一好人。”

兩個人反複拉鋸。

小的時候,他可以靠著冒充一隻毛茸茸的狗兒來索要女孩的溫暖和柔軟,然而這並不是長久之計,成長讓她舒展開精神的枝葉,在陽光雨露下搖曳生姿,令她脫胎換骨,開始反思昨日的荒唐和過錯。易秋的“反思”對陳慕山來說,類似某種意義上的“遺棄”。她的性彆意識開始建立,她明白男女有彆,她再也不會伸手撫摸他的頭,再也不會披他的外套。

她變了。

好在後來他們分開了,易秋北上讀書,他南下……

南下玩命。

最終也沒能變成一個世俗意義上的好人,也就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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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鵬飛在停車場遇到了正要走的尤曼靈,尤曼靈降下車窗朝他招了招手,“飛哥,下班了。”

張鵬飛回過頭,“事辦好了?”

尤曼靈撐著下巴,調侃道:“誰知道呢,進了你們這裡麵,出來要重新做人不容易啊,你這麼多年,也沒把他給教育好,還是一副齜牙咧嘴的樣子。”

張鵬飛悻悻地笑笑:“去哪兒?”

“本來想出去等等看啊,能不能遇見小秋,你們這裡外來車停久了收錢,”

“你不是很有錢嗎?”

“那怎麼了?”

張鵬飛不想和她貧,直接說道:“你打她電話呀。”

“沒接,在忙吧。我呢有東西給她,遇見你了,要不就交給你吧。我明天要去緬甸那邊的工廠看看,下周才回來。”

她說完,掏出一個不起眼的塑料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