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二) 他不是戀愛文學裡抽象出來……(1 / 2)

與玫瑰書 她與燈 7370 字 4個月前

陳慕山坐上了尤曼靈派去接他的車,車開出了出陽山區,又開了兩裡地,進入玉窩縣城。就快要過年了,城鄉結合部上趕山的人聚集在江邊市場,趕在年前買賣最後一批山貨,陳慕山搖下車窗,看見了黃昏下浮光燦爛的大洇江,江上禁漁,看不到一條船,乾淨的水麵等待著邊境的日月星辰。

“很懷念吧。”司機和他攀談。

陳慕山把帽子翻起來帶上,抱著手臂窩進後座,沒有交談的意思。

司機並沒有介意他抗拒溝通的樣子,“坐過牢又不是一輩子都毀了,看你還這麼年輕,不要灰心。尤姐是個好老板,跟她乾有的是前途。”

陳慕山拉開拉鏈,露出脖子,“這種人有前途嗎?”

他指了指脖子上那一圈舊疤痕,司機從後視鏡裡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我是被人玩剩下的。”

陳慕山說完對著後視鏡笑了笑,拉下帽沿開始睡覺,司機果然握緊了方向盤,不再出聲。

車子平穩地駛入縣城中心區域,快要停下的時候,陳慕山聽到了鐘樓的鐘聲,共敲八下。他聽完最後一聲,才睜開眼睛。夜幕降臨的縣城霓虹光幽冷,常綠的植被淩亂地掩映其中,失去了翠色,像一道又一道的灰黑色的影子,貼在建築物的牆壁上。

陳慕山下車,大江南的經理吳凡已經在等他。

“尤姐打過招呼了,先帶你去住的地方。”

“幾人間?”

吳凡笑笑,“普通員工都是四人間,不過你這個房間,暫時隻有你一個人,房間帶一個衛生間,熱水供應到晚上十二點,如果你上鐘的太晚,客房又沒滿的話,你也可以用客房裡的衛生間。但是用過之後,要按照門店衛生標準收拾乾淨。”

“誒。”

陳慕山叫住在前麵邊走邊說話的吳凡,“有煙抽嗎?”

“上班時間,員工禁止抽煙。”

“我問現在有煙抽嗎?”

“有,大堂裡按正價購買。”

陳慕山搜遍搜出一張十元的紙幣,和兩個鋼鏰。

“哈德門現在一包多少錢。”

“這種死人煙不賣。”

陳慕山舉著錢笑笑,“行。”

他說完把錢揣回衣兜,跟著吳凡走進員工宿舍樓,樓上其他的人都上工去了,他拿吳凡給他的鑰匙打開204的門,房間裡有兩架上下鋪的鋼架床,鋪著棕墊,除此之外,還有一張長桌子,但沒有凳子。陽台被鐵欄杆封死了,除了衛生間就在房間裡以外,和他在長雲的居住條件差彆不大。

陳慕山除了身上的衣服和那十二塊錢之外,沒有任何彆的東西。他用兩個鋼鏰買了一把牙刷,又用剩下的十塊錢,買了一個塑料口杯,一個水盆,然後身無分文地端著全副家當走在街上。走到半路上,口杯掉到了地上,一下子滾到了街對麵。陳慕山站住腳,看著口杯滾動的軌跡,不禁思考,其實用手喝水也是可以。

“不要用太劣質的塑料杯。”

街對麵的人撿起了那隻口杯,穿過綠燈的街道,和過街的人群一道,帶著一陣夜晚的冷風朝他走過來。

她穿了一件深藍色的風衣,黑色緞麵長裙打底,腳上是一雙與風衣同色的平底皮鞋,一步一步,從容地踩在微微有些濕潤的人行道上。

“我沒有錢,小秋。”

“帶你去買。”

“不買,我想住你家。”

易秋轉身就走,陳慕山忙端著塑料盆追上去,“客廳鋪張報紙我睡地上就行。”

“我家不方便。”

“你有男人了?”

“沒有。”

易秋回頭看向他,“我養了一隻狗。”

“什麼狗?”

“土狗。”

陳慕山端著塑料盆幾步跨到易秋麵前,“有我聽你的話嗎?”

“陳慕山。”

易秋打斷他,“你是個人。”

陳慕山把塑料盆往地上一放,“我做人做煩了。”

易秋看著地上被他摔破了一個角的塑料盆子,“撿起來。”

陳慕山一怔,然後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地蹲下去,把盆子重新端了起來,繼而站好,等著她的下一句話。令行禁止,因為這簡單一個指令,他竟然得到了久違的歸屬感。

他試圖從冥冥之中抓住這種感覺。

而易秋很後悔。

她的口吻帶著與少年時一樣的語氣,一以貫之,把麵前這個人帶入了當年的語境。她想讓陳慕山把盆子放下來,但她不能單純地對他說“放下”兩個字,這種指令性的話語會給他機會,重新帶上項圈,與易秋再次陷入拉鋸。

“走吧。”

易秋決定換一個地方,她朝前走了幾步,才看到身後的那個影子動了。

陳慕山是個高瘦的人,哪怕走在她後麵,影子還是落在她的前方,他仍然保持著很多年前的習慣,走在她的後麵,兩個人之間,就像有一根無形的牽引繩一樣,他不會造次,甚至連問都不會問,等待著她在前麵給他行走的方向,而她為所欲為,可以去任何地方,見任何人,不管玩到多累,哪怕累得在外麵睡著,跟在她後麵那隻‘狗狗’,也會忠心耿耿地保護好她,把她馱回溫暖的床上,然後,馴服地在她的床邊蜷縮起來。

小的時候,她醒來會趴在床上,伸手去摸陳慕山。

輕輕地拉著他的頭發,叫他大狗狗。

而他醒來時,甚至不會抓易秋的手,不會出聲,沉默地翻轉肚皮,護著坐在床邊搖搖欲墜的易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