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山露(八) “我不想喜歡她。”……(1 / 2)

與玫瑰書 她與燈 11820 字 5個月前

晚上的飯局, 尤曼靈沒有去接易秋,而是給了易秋一個地址。

易秋回江惠儀的房子裡洗了個臉,換了一身衣服打車過去。

上午的好天氣, 在黃昏時分突然下起了大雨,市中心大堵車,出租車被迫停在了離酒店百米之外的一個路口。易秋撐著傘一路走過去, 到酒店門口的時候,已經比約定的時間晚了半個小時。

顯然, 尤曼靈訂了省城裡最好的酒店, 是為了招待徐英和肖秉承。然而等服務生引導易秋進去時, 偌大的包廂裡去卻隻坐著尤曼靈一個人。

她盤了頭發, 穿著一條黑色的針織裙,搭配羊絨圍巾披肩和一套陽綠翡翠首飾, 妝也是才畫過的, 服帖而乾淨。但易秋還是一眼看了出來, 她的眼眶是紅的。

“怎麼就你一個人。”

“一個人就不能請你吃飯了?”

尤曼靈招呼服務生拿菜單。

這是一家黑珍珠一鑽的雲南菜餐廳,主打的是山珍, 其他菜式看起來卻很像粵菜。烤乳鴿,燜鮑魚, 蒸龍蝦……貴且清淡。

包間裡有最低消費標準,服務生看十人包廂隻坐了易秋和尤曼靈兩個人, 忍不住提了一個建議, 說可以幫他們挪到大堂的卡座去。

“不用。”

尤曼靈直接拒絕了服務生的建議,“你照著這個包廂的標準給我配吧, 吃不完的我打包帶走。”

說完也懶得再看菜單了,抬頭問易秋,“喝酒吧。”

易秋笑了笑, 反手紮起頭發,“好,喝白的吧。”

“行,那就茅台,反正我也沒開車,今晚就住這上麵。”

易秋點了點頭,“我把換洗的衣服也帶來了,今晚住你這兒。”

尤曼靈抿住嘴唇,眼底的酸意卻不可抑地往上湧,“不愧是我姐妹。”

易秋打開手提包,從裡麵掏出一包衛生紙,放在轉桌上,慢慢地轉給尤曼靈。

“乾嘛不換到大堂去,包間最低消費八千,你要帶我吃龍肉嗎?”

“你想吃,我就去給你搞。”

“我……”

“我就是要把最好的東西都給你。”

易秋看著雙眼通紅的尤曼靈,“你哭過了?”

尤曼靈拿起轉桌上的紙,輕輕地按了按眼角, “沒有。”

然而,她剛說這兩個字,淚水就奪眶而出。

這突如其來的眼淚令她自己都措不及防,然而空蕩的包間讓她無從掩飾,她幾乎是下意識地趴了下去,趴在了桌子的邊沿。不到一分鐘,眼淚就打濕了桌子上餐布。

“小秋……好好工作不好嗎……好好生活不好嗎……”

易秋沒有出聲。

外麵的大雨拚命地衝刷著透亮的落地玻璃窗,窗外燈火通明,巨大的城市像一個燦爛的泡沫,好的生活,好的工作,都被這個泡沫精心地保護著。

“小秋,你小的時候那麼拚命地讀書,說要考到北方的大城市去讀大學,好不容易,你真的考出去了,去了北京的最好的學校,學的還是醫學,如果你願意,我還可以供你出國繼續深造……你為什麼要回玉窩……好不容易走出去了,到底為什麼要回來……”

她說完這一番混亂的話,終於哭出了聲來。

易秋站起身,走到尤曼靈身邊坐下,身手扶著她的肩膀,“你知道吧,人活著,最難的就是自洽。小的時候,我覺得我自己特彆清醒,讀書,考大學,學醫,救死扶傷,不辜負易明路,也不辜負你們對我的期待。可是……”

她低頭頓了頓,“當我看到易明路寫給常江海的那封信的時候,我自洽不了了。”

她說著拍了拍尤曼靈的肩膀,“我承受不起我過去得到的一切,我沒有辦法當成什麼都不知道,繼續心安理得地活著。尤姐,原諒我什麼都不能告訴你,因為我必須要保護好我自己,你放心,雖然我掙紮了一段時間,但我從來沒有失控過,以後的日子,我仍然會好好地對待我自己。”

“可是小秋……”

尤曼靈抿住嘴唇,勉強控製住自己的聲音,“大家不會再喜歡你了……”

“我知道。”

易球低頭看著尤曼靈,“這也是我需要的。”

尤曼靈的肩膀一抖,“什麼意思啊……”

易秋輕輕地摟住尤曼靈,“失去工作,朋友,親人……我才能像那些犧牲在邊境上的前輩一樣,翻過出陽山,去山的那邊看看。”

尤曼靈抬起頭來,“所以,你是故意把你的身世告訴肖叔的嗎?”

易秋“嗯”了一聲。

“我知道,他聽到這件事情以後,一定會去找江姨求證,也隻有他,才能逼江姨和徐主任說出當年的真相,而我需要這個真相被他揭開,這樣,我才能有一個自然的理由,把我自己真正地送進楊氏。”

“可是小秋,肖叔那個腦子他……他就轉不過彎,他不會幫你的。”

易秋笑了笑,“沒關係,我不需要他幫我,相反,我更需要他對我的懷疑和監控。”

“為什麼?”

“因為,我覺得楊氏並不完全信任我,不看到特勤隊把我逼到絕境,他們不會讓我翻過出陽山的。”

尤曼靈聽完這一番話,喉嚨發緊。

如果不是因為她太熟悉眼前的這個人,太了解她的性格和脾氣,她真的無法想象,一個二十多歲的姑娘,怎麼可以這樣平靜地去說這一番“不要命”的話。

“小秋……沒有必要,真的沒有必要……”

“有這個必要。”

易秋說完輕輕捏住尤曼靈微微發涼的手,“我很喜歡玉窩,我也喜歡出陽山,喜歡大洇江,喜歡西南邊境線上所有的風景。不管我到底是誰的女兒,那個養大我的小縣城,都是我永遠的家鄉,尤姐,你知道嗎?陳慕山很喜歡說一個詞,叫“牛逼”。哈哈……”

她忍不住笑了一聲,“我以前覺得這是個臟話,自己從來不說,可是現在,我也覺得我很‘牛逼’。”

她說完,朝窗外看去,街道上車水馬龍,平安祥和。

易秋看著雨裡輝煌的燈火,放平聲音,“我在北京讀大學的時候,過的是挺開心的,但我總是不自信。和平年代嘛,大家似乎都羞於提什麼‘家國人民’,覺得好像不太尊這個詞似的,又或者覺得,說多了會被人嘲笑太假了。可是,我覺得我現在可以說這個詞,我配說這個詞了,我也不覺得我自己中二了。我就是……很愛我現在正在做的事情,很愛我的信念,而且,我還有……”

還有同行人。

儘管那個同行人還“拴著”一堆導聯線,肚皮上也插著導流管,僵硬地躺在病床上,但正如他自己所說,他很真的很“牛逼”。

“可是小秋……”

尤曼靈抿了抿唇,“你不會覺得痛苦嗎?”

易秋搖了搖頭,“受害者才會覺得痛苦,我不是受害者,也沒什麼好痛苦的,而且……”

她挽起尤曼靈的胳膊,輕輕地靠在她的肩膀上,“我還有姐妹啊,一輩子都挺我的姐妹。”

尤曼靈看著她的樣子,笑著擦掉眼淚,拍了拍她的腦袋,“我哪能挺你一輩子啊。你看。”

她看著空蕩蕩的坐席,“我包了這麼大一個地方,結果除了我,大家都不肯來。我把你挺起來了嗎?”

易秋閉著眼睛點頭,“挺起來了呀。”

尤曼靈歎笑,“閉著眼睛說瞎話是吧。”

“有姐妹就夠了。”

尤曼靈低頭望著易秋手腕上的那隻白底青,“小秋,我雖然不能挺你一輩子,但是我尤曼靈,可以養你一輩子。”

“真的嗎?我可能馬上就要丟工作了。”

“丟吧。”

“我現在的房子,我也租不起了。”

“我給你買一套精裝,軟裝我也給你包了。”

“那我以後買衣服,弄頭發怎麼辦。”

“刷我的卡。”

“哈……”

“小秋……”

“嗯?”

尤曼靈也抱住了易秋的一隻胳膊,兩個人頭對頭地靠在一起,看著天花板上閃耀的水晶吊燈。

“小秋,什麼都彆怕。

“我知道。”

“不管怎麼樣,你都是我們這一群孩子裡,最牛逼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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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中心的酒店裡,兩個女人吃完了八千元一頓的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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