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山露(八) “我不想喜歡她。”……(2 / 2)

與玫瑰書 她與燈 11820 字 5個月前

省醫院裡,陳慕山開著台燈,坐在病床上算自己的醫藥費。

門沒有關,走廊上的腳步聲聲他聽得十分清楚。幾輛醫用推車過去以後,一架輪椅停在了他的病房門口。陳慕山抬起頭,看見了形容枯槁的江惠儀。

“江姨……”

他試圖側身,卻扯到了身上的一根術後導流管。

徐英忙走過去幫他查看,“你彆動,我看看。哎喲還好,沒扯壞。”

她說完,扶著他靠好,這才回到門口,把江惠儀的輪椅推了進來。

江惠儀的皮膚已經呈現一種蠟黃色,可在她眼中,陳慕山還是能夠看到當年熟悉的神情。

“小山,一下子就長這麼大了。”

除了江惠儀,沒有人會這樣叫陳慕山。

他少年孤僻,認定了易秋,就隻跟在易秋身邊,對任何人都伸著戒備的爪子。福利院裡的孩子們都喜歡互相叫小名或者綽號,但叫陳慕山的時候,卻總是連名帶姓,不為貶低他,畢竟都是幾歲,十幾歲的孩子,遠沒有那麼多惡意,他們隻是怕他,怕他狗一樣的習性,和他對易秋的那一份要命的執念。

江惠儀為此,教育過孩子們很多次,但“小山”這個稱謂,就像有毒一樣,連易秋都叫不出口。

“小山,你有快六年,沒見過江姨了吧。”

其實不止六年,自從易秋考上大學以後,陳慕山就離開福利院,易秋學醫五年,他在外麵混了五年,易秋回來三年,他又坐了三年牢,加起來,已經快九年了。

徐英幫江惠儀鋪好蓋毯,“你又算糊塗了,咋們小秋去北京的時候,他不就出去了嗎?沒多久,你也生病了,我們福利院就交出去了。現在算起來,福利院都交出去八年了,我們沒見這孩子時間,就更長了。”

“是啊……都這麼久了。”

江惠儀看著陳慕山身上的儀器導聯線和導流管,“聽說,你三年前受過槍傷,現在住院,是不是因為那個傷啊。”

“對……”

陳慕山局促地靠在病床上。

小的時候,江惠儀對他的照顧並不算太多,或者換句話說,除了易秋,他並不太在意其他的人。所以,到目前為止,他仍然不太習慣,這份來自長輩的關懷。

“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不要老是像小時候那樣,隻喜歡吃方便麵,那沒有營養,對腸胃也不好。你現在,會做飯嗎?”

陳慕山點頭,“會一點。”

“誰教你的啊。”

“在監獄裡學的,大鍋飯。”

“哦……”

陳慕山垂下了頭,江惠儀輕輕地笑了笑,“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誰都會走彎路,誰都會犯錯,況且……你小的時候,江姨真的沒有好好帶你。你是小秋撿的,你又願意照顧她,我也就放任她那樣荒唐的對你……你長大了,我也沒有關心過你的想法,小山啊……你現在,生活地到底好不好。”

“我……”

陳慕山咳了一聲,江惠儀忙對徐英說,“把被子給他蓋好。”

陳慕山自己扯起被子,蓋住胸口。心電監測儀上的數值偶爾變化,陳慕山的聲音也還算穩定。“我覺得挺對不住您和徐主任的,大家都挺有出息的,就我,啥也不是。”

江惠儀搖了搖頭,“徐英,你上去幫我拿件衣服下來吧。”

“好。”

徐英答應完,推門出去了。

江惠儀看著暫時關閉的病房門,輕聲說道:“小山,我活不久了,也走不出這間醫院了,跟江姨說說心裡話吧。”

“什麼?”

“什麼都可以,你為什麼入獄,或者……”

江惠儀頓了頓,在燈下抬起頭,看著燈影裡的陳慕山。

他的頭發已經長得很長了,蓋住了他大半的眼睛,看不出他的神情。

很久沒有見麵的兩代人,各自保留著肢體上的距離,試圖抓住最後的一點機會,彌補某種遺憾。

“小山,你喜歡小秋嗎?”

燈下的陳慕山抿了抿唇。

時隔良久 ,江惠儀才聽到了陳慕山的回答。

“我不想喜歡她。”

**

正如易秋對尤曼靈所說的那般,兩周之後,她收到了長雲監獄的約談通知。

她坐在陳慕山的病床前,平靜地接完電話,並且在常用的工作筆記本上記下了約談的時間和地點。

電話掛斷前,對方還是很客氣地問了一句,“目前有沒有什麼生活問題。”

易秋簡單地道了聲謝,低頭掛斷了電話。

“長雲監獄要開除你?”

陳慕山坐在病床上問易秋。

易秋把筆記本放進背包裡,走到輸液架邊,調整了一下滴速。

“沒有開除這個說法,是我自己準備辭職了。”

“憑什麼?”

易秋看著陳慕山的樣子笑了一聲,“我說我自己準備辭職,你問單位憑什麼。”

陳慕山掀開輩子坐到床邊,“我雖然是個坐牢的,但監獄裡那一套我也懂。”

“你懂個屁。”

陳慕山一怔,“你……為什麼說臟話。”

易秋在輸液架後偏過頭,“因為這樣比較爽。”

她說完自在地笑出了聲,調整好了液體的滴速,收拾起東西問陳慕山,“我去給你打包一碗清湯抄手吧。”

陳慕山晃了晃腿,“我吃什麼都行。”

話剛說完,尤曼靈拎著兩盒外賣進來,“你不用去食堂了,我給你們打包了黑珍珠一鑽的外賣。找個凳子過來放上。”

陳慕山看著尤曼靈,“你跑來乾什麼。”

尤曼靈幫易秋掰開筷子,“接你回去上班,大江南生意好得很,十八號技師,最近點你的人可多了。”

陳慕山冷笑,“尤曼靈你是魔鬼吧。”

尤曼靈沒理會他,轉身對易秋說,“小秋,我今天上來是來請上次幫陳慕山聯係醫生的朋友吃飯的,我開了一個寬敞一點的車上來給你,晚上我開你的車回去,你用大車帶這小子出院,好裝東西。”

“行。”

易秋找出鑰匙遞給尤曼靈,回頭對陳慕山說,“不道個謝啊?”

陳慕山站起身,很刻意地鞠了躬,“謝謝尤總!”

尤曼靈笑懟了一句,“神經病。”

說完,又問易秋,“對了,你過來一下,我跟你說個事。”

易秋和尤曼靈走到病房的陽台上,尤曼靈拉上推拉門,轉身對易秋說,“長雲監獄是不是找你了。”

易秋沒有否認。

尤曼靈歎了一口氣,“沈麗華她們也知道你不是易明路的女兒了,昨天,幾個人跑來找我,坐在我的會所裡,罵了一晚上。”

“鵬飛在嗎?”

“在啊,他還挺好笑,我一直忍著沒說話,他最後忍不住了,差點沒和沈麗華的男人打起來。哎……”

尤曼靈搖頭,“鵬飛還挺慘的,文姐知道你的事情以後,連常叔的忌日都沒讓鵬飛去燒紙。鵬飛現在不敢回家,天天住在監區宿舍裡麵。你不讓我跟他說太多,我也就沒怎麼去理他。”

剛說完,推拉麼突然彆拉開,陳慕山自己舉起著輸液袋站在陽台門口,“你們兩個趕緊出來。”

易秋問道:“怎麼了?”

陳慕山把易秋的手機遞給易秋,屏幕上接通的電話是徐英的。

易秋和尤曼靈對視一眼,雙雙有些不詳的預感。

**

不好的預感總是特彆準確。

這一年春天,江惠儀死了。

她是印度的華僑,也是一個佛教徒,徐英和江惠儀的侄子商量過後,決定把她的遺體交給她的侄子,帶回印度去安葬。由於她的江惠儀福利院收養過很多孤兒,大家聽說她的死訊,都想來見她最後一麵。徐英不得不和尤曼靈張鵬飛等人商量,把遺體運送出過之前,在玉窩縣城裡,找一個合適的地方,為江惠儀辦一場追悼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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