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慕山打斷易秋的話,“但它很公平,不管你是好人,還是壞人,各憑體力,各看本事。豁出命上去,說翻過去,也就翻過去了。”
“你這次,是從山上回來的嗎?”
“對。”
“走了幾天。”
“兩天吧。以前肺沒受傷的時候,還能再快一些,現在……也還好,不算太勉強。”
“陳慕山。”
易秋叫了一遍他的名字,陳慕山下意識地側過頭。
微弱的光線裡,兩個人的目光不期而遇,中間隔著一道床沿。
易秋靜靜地看著陳慕山,不一會兒,看見陳慕山衝著她笑了笑。
“小的時候我們兩個也這樣,躺著,對著看。”
他說完咳了起來,肩膀和背微微震動,他無奈地抬起手捂住口鼻,坐起來,抓過手邊的礦泉水,仰頭灌了幾口,再躺下來的時候,已經看不見易秋的臉。
她挪到了靠牆的一邊,聲音卻依舊清晰,“陳慕山,你的手術恢複期還沒有過,你自己知道嗎?劇烈性質的運動,隨時能要你的命。”
“知道。”
陳慕山放下水平,在席子上撐開手和腿,痛快地伸展了一下身體,“不過,我這種人活著是靠運,運是一種玄學,錯過了就錯過了,我覺得,現在就是我的運,所以我要走起來,至於你們醫生那一套養傷養病的理論,我顧不上。劉豔琴死了,楊釗也死了,貴州的散貨渠道也斷了,但是落霞彆墅裡的“鷹箭旗”,並不會因為這些,就被悶死在倉庫裡。出陽山的路不通,劉豔琴那樣人,就一直都會有,小秋,你救不了劉豔琴,你也救不了其他的人,人命非常珍貴,所以,不死人,就救不了人。”
“不死人,就救不了人。”
易秋重複了一遍陳慕山最後那句話,想起了尤曼靈,不禁點頭,“可能你是對的。”
她說完,沉默地把頭縮進了毛巾被裡。
她很想念尤曼靈,但自從進了看守所,易秋再也沒有為尤曼靈哭過一次,此刻她也不想哭。陳慕山的那句話,幫著她解釋通了尤曼靈的死。
她在火海裡殺了楊釗,抹殺掉了易秋就是臥底的證據,同時,也救了遠在山那邊的陳慕山。
是啊。
人命就是這麼珍貴,就是要,以命換命。
這世上的軍隊,這天地間的俠,不都是這樣嗎?
“你怎麼了?”
地上的人輕聲問她。
“沒怎麼,彆管我,我冷靜一會兒。”
“哈。”
陳慕山笑了一聲。
“對,你就是這麼個性格,就是喜歡冷靜。”
“你說什麼?”
“小秋,其實你的性格真的很好。你啊,你就是該這樣對人對事。不矯情,不墨跡,冷冷靜靜地,看準時機,就把我放出去,該讓我死,就讓我死。”
易秋的手輕輕地抓著床沿,“陳慕山,你這個人,到底有沒有自我意識。”
“有啊。”
伸展完身體筋與骨都是放鬆的狀態,陳慕山平靜地躺在席子上,刻意放慢了語速,“我想……生活在一個儒俠並舉的中國。”
陳慕山說完這句話,易秋沉默了。
板樓的電壓不太穩定,風扇越轉越慢,但好在,扇葉的噪音也逐漸變小了。廁所裡的水龍頭滴進了最後一點殘留在水管裡的水。
夜已漸深。
熱鬨苟延殘喘,靜謐殺人誅心。
易秋蒙著頭,輕聲說道:“這是我的夢想,你彆想拿走。”
“不會。”
陳慕山壓著咳嗽,“我知道你想做什麼,但是我和你之前,我一定死在你前麵。”
“陳慕山,請你閉嘴。”
“我不。”
“閉嘴!”
“不閉。”
床上的易秋突然翻身坐起,“憑什麼你要死在我前麵?憑你是個男人,我是個女人,你就一定要死在前麵?然後讓我記一輩子?什麼年代了,陳慕山,我不要這種感情,我討厭懷念。”
“你又不愛我你懷念我乾什麼?”
“……”
言語不可能永遠堅固,總會在某個時候突然漏出本心。
陳慕山望著易秋,“我活著就是一條爛命。但你活著,總有一天,會有人知道,老子陳慕山,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