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寒山(四) 江水暴漲,滿地潮起。……(2 / 2)

與玫瑰書 她與燈 6778 字 4個月前

陳慕山抬起頭,“小秋,我什麼也不是,但我這二十多年,可真沒白活。你走的時候,讓我做個俠,我稀裡糊塗地做了,現在看起來,我做得還可以,最幸運的是,老子命也還在,這麼幾年,我眼看著我的戰友……”

他說著頓了頓,“當然,隻是我單方麵承認的戰友哈,死的死,廢的廢,離開的離開,改行的改行,就我還在乾,雖然他們都不知道,老子比他們都牛逼,但……”

他看向易秋,“小秋,你知道啊。”

他說完這句話之後,頭頂忽然被易秋狠狠地揉了一把。

陳慕山一愣,隨即伸手扶著床沿,半蹲下來,主動把腦袋送了過去。

這一幕,就像他和易秋小時候一樣。

易秋坐在福利院那張不算太高的床上,她穿著純棉的睡衣,剛剛洗過澡,身上還帶著硫磺皂留下的香氣。

陳慕山就蹲在地上,雙手扶著她的床沿,身長脖子引頸受戮,心甘情願地讓一顆至純的心,被幼稚的易秋殺得鮮血淋淋。

他愛易秋。

在他根本不明白“愛”是什麼的時候,他就已經愛易秋。

但沒有關係。

沒有去過遠方,沒有看見鋼鐵般的城市,沒有經曆消費主義的浪潮,一生不曾踏出平凡而落寞的縣城,忍受著表麵平庸的痛苦和內在極端的困境,他一直以為“忠誠”,就是“愛意”。

而事實上,愛意早已死於一往無前的文明進程,隻剩“忠誠”活著,或者獻給信仰與夢想,或者捧給家國和人民。

所以陳慕山“以為”的這一層關係,實則已經浪漫至極。

“揉啊。”

他翁著聲音,對易秋說道:“給我揉一個雞窩頭。”

愛意既然不能宣之於口,不能寬衣解帶,那在童年與現實的虛境裡,要一段這種彼此互不冒犯的肌膚之親,應該不為過吧。

陳慕山如是想,易秋則成全了他,隻是,她放輕了手上的力道,手指從陳慕山潮濕的發間輕盈地穿過,一遍一遍,指腹反摩挲過陳慕山的頭皮。

最後一次,她抬起了陳慕山的頭,凝著他的眼睛,“聽我說完,你說特勤隊沒有必要保護你,好,我不再反駁,但我告訴你。”

她說著輕輕地抿了抿嘴唇,音量雖然收縮了,聲線卻不是很穩定,好像拚命地抑製著某種激烈的情緒。

“但我告訴你,小玫瑰一定要保護陳慕山。”

就在這一刻,陳慕山想起了她過去說過的那句話:“這個時代,是人保護狗子。”

是啊,易秋早已暗示過陳慕山,而他其實,也早就與易秋心照不宣。

至今想起,陳慕山仍然由衷地感慨——真好啊,常江海那個不靠譜的人,真的沒有騙他,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小玫瑰,小玫瑰是易秋,是他的小秋啊。

“我……”

後麵的話,陳慕山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

他的口腔被一雙溫熱的唇封住,額前的頭發,被一隻手抓向頭頂,他不得不用一隻手撐著地麵,試圖維持住基本的平衡,然而他沒有維持住,一時之間,他所有的集中力好像都被抽集到了感官上。

易秋親吻了陳慕山。

這比他想要的肌膚之親,多出百倍,在他活著的這二十多年裡,陳慕山從來沒有在腦子裡想象這一幕,以至於當它到來時,他手足無措,甚至戰栗顫抖。

毫無疑問,他愣住了。

一分鐘之後,在陳慕山的戰栗之中,易秋鬆開了他的嘴唇,但鼻尖卻仍然抵在陳慕山的鼻梁上,抓在頭發上的手,也逐漸撫到了陳慕山的後脖上,她平穩地呼吸著,氣息撲在陳慕山的皮膚上,一陣冷,一陣熱,幫助他也逐漸平息下來。

“我知道,出陽山上不回頭,但如果你看到我,你一定要回頭。”

“好……”

陳慕山幾乎控製不住自己的聲音,易秋卻輕輕地蹭了蹭他鼻梁。

“陳慕山。”

“嗯。”

“我不想做一朵玫瑰,所以我決定聽常叔的話,回來找你,也回來找我自己,謝謝你一直沒有變過,謝謝你始終信我,謝謝你陪我走到現在。我知道,聽你說完所有的情報,我就要送彆你了。分彆我之前我想說……”

她輕輕地咳了一聲,“陳慕山,我真的有生活在一個儒俠並舉的中國。”

“所以,我沒讓你失望?”

陳慕山的鼻腔裡呼出一口潮熱的氣,“我也謝謝你,小秋,謝謝你在路上撿過我,也謝謝你,至今都沒放棄我。”

“你喜歡我嗎?”

“我不想。”

有心赴死。

所以他不想。

好在易秋沒有再問,反而雙手抱住了他。

外麵才減弱的雨勢忽然轉強,江水暴漲,滿地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