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如歸從沒來過,不對,他來過一次,在他們成親那日,他來走了個過場,留下一句“早些歇息”後,再沒踏進她房門半步。
她父母早逝,祝家各位叔伯早已忘了她這個前嫡長女,也就沒什麼有力的外家為她說話。
祝卿若覺得,就算她這一世的父母尚在,也是管不了慕如歸的。
慕如歸出身上京大族,自小聰慧,彆的孩童還在牙牙學語時,他便能將《千字文》流利背出,與人對話字字珠璣,先帝都對這樣一位神童嘖嘖稱奇,旁人都說慕家少子是有大造化的,怕是天上的神仙轉世。
在她還在因為入了異世,惶恐間小心藏拙時,慕如歸三字早已傳遍上京城的大街小巷,經常被各家父母用來訓誡孩子,祝卿若也是那些孩子其中之一。
沒見到慕如歸之前,她總帶著幾分輕視,覺著不過是一個幼兒園的孩子,還能比得上她在現代二十年的學識不成?
見到慕如歸之後,她便斂了那莫名的輕視。她還記得那稚嫩的臉一本正經地告訴她五子棋自古就有,然後認真地殺了她個片甲不留。
祝卿若每每想起都覺得臉紅,她當時為什麼會想著在一個孩子麵前炫一手五子棋??而且還輸的那麼慘烈。
雖然大人隻覺得是小孩之間的玩鬨,但她畢竟是二十多歲的靈魂,輸給一個五歲的孩子,這讓她倍感丟人。
也是那次丟臉的經曆,祝卿若便更加不敢隨便輕視周圍的人,古人也是人類,他們也有智慧,並不是學了現代的知識就能越過他們去,每個時代都有不同的長處。
後來長到七歲,她這輩子的父母去世,祝家上下都死死咬著她父母留下的錢財,卻無一人願意收留她。
是慕家夫人看她可憐,又與她爹娘交好,便讓慕家大人出麵想要撫養她。慕大人在任戶部尚書前去刑部待過幾年,熟識大齊例律,憑著學識生生從那群虎狼口中奪下八成家產,說要留與她做嫁妝。
她到現在還記得祝家那些人醜惡的嘴臉,爹娘生前她從來都不知道祝家有這麼多人,爹娘死後便目睹了平日見都沒見過的遠方親戚們,擠在還停著她爹娘棺材的靈堂裡放肆爭吵。
她那時嫌吵,坐在門口不願意進去,不顧身後爭執的祝家人,一味盯著天邊的雲彩,動也不動。
慕如歸就是在那時候出現的,他隨他父親來吊唁,慕大人進了靈堂內,慕如歸便坐在了她身側。
她到現在還記得,七歲的慕如歸輕輕握住她手時指尖傳來的溫熱,暖洋洋的,直直撞入她的心。
他頂著稚嫩的臉龐,聲線清澈,他對她說:“從此以後,我保護你。”
若說心動是不可能的,畢竟她也不是真的孩童,二十多歲的心靈對著七歲的人,怎麼會生出旖旎來?
祝卿若在床上翻了個身,月光透過窗戶灑在她床頭,照著她毫無睡意的臉龐。
是什麼時候對慕如歸有了綺念的呢?
她想,應該是他打馬經過她窗邊,他們久彆重逢那日。
慕如歸少時被一遊道收為徒弟,十二歲暫彆父母隨遊道走遍大齊山河,學得遊道一身相術本領。
他本是要隨道長繼續修行的,可在幾年後,遊道忽得一道靈光,再醒神,便命其回了上京府邸。言慕如歸此世與道無緣,六十年後再去尋他轉世。
於是在慕如歸十六歲那年,終於回了上京。
那日不知是誰漏了消息,有人早在慕如歸在城外留宿時便看見了他,連夜趕回,並四處宣揚隨仙人修行的慕家仙童終於回京了。
第二日城中挨著街道的酒樓便都擠滿了人,都是些十幾歲的未嫁姑娘,祝卿若也被閨中好友拉著去了抱月樓,坐在窗邊等著看那名揚四海的仙人徒弟。
許是那日旭陽正好,又恰巧,有一道打在那騎在馬上的人身上,灑落了滿地陽光。他眉間淡色,仿佛周遭吵嚷皆不入耳,天地間唯他一人,慢條斯理地扯著韁繩往慕家方向去。
祝卿若像是呆傻一般,眼見著他緩緩靠近,馬匹走得緩慢,路過她窗邊時,慕如歸白色的衣擺恰好劃過她放在窗上的指節,帶出一片酥麻,徑直癢進她心底。
她就這樣僵硬地定在原地,呼吸也不敢大口,視線落在那碰過仙人衣袖的指尖,臉上浮起一片紅色。
自此,那道白色身影便入了她的心,風吹雨打四年都不曾改變,任他冷漠忽視,她仍留有少女旖旎。
祝卿若揮開臉上的月光,嗤笑一聲,不知是在笑她不自量力,還是笑她足夠自信。
慕如歸心底,從來是沒有她的。
時隔四年再回府,慕夫人喜極而泣,她最大的心願就是看著這個唯一的兒子成親生子。於是在親眼見證了慕如歸與祝卿若的婚禮後,便如願咽了氣。
她走得沒有半點遺憾,留下毫無感情的兒子兒媳,一個暗藏少女心事,一個卻冷心冷情不理凡俗。
慕大人早早便沒了,府中就隻剩慕如歸和祝卿若兩個主人,慕如歸是天命所歸,先皇親令他為國師,奉命守國,祈求風調雨順。
而她沒有慕夫人的支持,慕如歸也不在乎她這個擺設妻子,於是她在府中的處境越發艱難。
她是靠著那少年時不可說的心思撐過來的,堅信慕如歸遲早會愛上她,她也一定會收獲一段美好的愛情,與愛人攜手與共,白頭偕老。
今日那股氣忽的就斷了,慕如歸不會愛她,無論她如何努力,他都不會愛她,還會親手將她推下高高的祭壇,任由眾人嘲笑譏諷,對她冷眼相待。
她永遠忘不了,在她被世人譏諷唾罵時,被她視若救贖的丈夫正抱著另一個人。她從未見過慕如歸那般細聲安慰的擔心樣,不是對她,卻是對一個陷害她、汙蔑她的男人。
她也忘不掉躲在慕如歸懷裡那人衝她揚起的那道得意笑容,充斥著惡心的炫耀,令她多日噩夢連連。
慕如歸會相術,今日打量她的眉眼便是在看她是否是真的祝卿若。好在她賭對了,就算是多了那段記憶,她也還是祝卿若,慕如歸看不出來她的機遇。
既然得了這段奇遇,若是不緊緊抓住,豈不是白虧了仙人賜福之心?
祝卿若深吸一口氣,將被子攏起,蓋過頭顱,在滿屋寂靜間,她輕聲對自己說。
“慕如歸不是你的。”
“隻有你自己才是你的。”
她闔上了眼眸,壓下滿眼寒光。
慕如歸,她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