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馬車裡,慕如歸仍然回想著小皇帝說的話。
除了陪著師父四處雲遊的那幾年,他似乎真的沒有吃過什麼苦,從前在慕府受父母親族庇佑,遊學雖苦,但有師父照看看護,後來有祝卿若在他身邊為他打理府邸...
在旁人眼裡,祝卿若是最稱職的國師夫人,她也從沒有在外人麵前說出些自己的難處。淒冷的國師府,她一待就是十三年,以前母親在時她便孝敬非常。後來母親沒了,他忙著守護大齊護著小皇帝,也無暇顧及府中事務,是祝卿若以嬌弱之軀生生撐起了整個國師府...
她當時也不過十六歲,為什麼從來不告訴他呢?
是怕令他分心?還是...覺得說了也無用?
馬車裡沒有點燈,黑漆漆的,慕如歸的臉隱在黑暗後麵,無人可知他如今想法。
不多時,馬車停了下來,慕如歸想到了什麼,掀開簾子往門口望去。
籠罩在暗色裡的府門前,有一盞小小的宮燈,提著宮燈的是個女子,昏黃的燭火照在她的衣物上,灑落了滿身柔光,
慕如歸不知為何心底隱隱有些激動,這是他從未體會的。
他大力掀了簾子跨步下了馬車,連管家準備的墩子都沒用,腳下生風往那一片燈火走去。在踏上台階時,他想起什麼,生生忍了向前的衝動,緩下了步子,慢慢的,走向祝卿若。
他該向她道歉的。
為他這些年的忽視而道歉。
慕如歸走過去時這樣想著,等會兒該怎麼開口呢?
就快走到了,慕如歸略揚起唇,露了個溫和的笑容,“卿...”他的聲音在看見持燈人麵容時生生斷在喉嚨裡。
麵前赫然站著一個眼熟的丫鬟,柳眉鳳眼,下巴尖俏,身材圓潤風流。
不是祝卿若。
慕如歸臉色沉了下來。
小淇終於等到了國師回府,她剛想開口寒暄,就見剛剛在柔和的燈光下還顯得溫柔的國師忽地斂了那股溫潤,周身霎時間覆上一層冰霜,陰沉的臉色令她的話堵在了嘴邊。
“國...”
慕如歸揮開袖子,繞過小淇便往門裡走去,在跨過門檻時,他忽然停下,冷漠道:“府內亥時後不許燃燭火,破壞家法,自去佛堂守三夜。”
說完,他便徑直離去,衣袖翩飛間帶起一片微風,冷冰冰劃過去,沉默得仿佛昭示了主人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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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慕如歸離開她院子的第四天,他忽然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往日最不喜管理庶務的人開始關心國師府的開支與人員流動,大有將國師府全權在握的趨勢。
這番舉措令府中上下都有些驚慌,生怕哪日偷懶惹得國師動怒,更有甚者還找到了南院這,小心詢問國師是否要開始整措府邸。
祝卿若不知道是什麼讓他有了這樣的改變,隻是大略在腦子裡想了想便清楚了慕如歸的想法。
打發了幾波人後,她坐在桌邊輕笑幾聲,然後讓曉曉將她手上所有的賬本送到東院去。
正好,她也懶得去管那些賬,省得頭疼。
沒了庶務,祝卿若得了許多空閒時間,她從桌上撿一本簡樸的舊書。翻開來,入目就是佛教《心經》,此頁字跡工整,一筆一畫間有力卻隱隱飄於紙上,跟字的主人一般帶著悲憫。
這書是她從了緣那討來的,說好借她三日,算算時間,也快到約定的日期了。
慕如歸不許她往寶相寺去,她就沒辦法還書,隻好將書抄完後,讓曉曉往寶相寺走一趟還了回去。
想到這裡,她沉下心來,將注意凝於筆尖,全神貫注地抄錄著佛經。
傍晚的時候,曉曉坐著馬車往寶相寺走了一趟。
了緣看著眼前眼熟的小丫鬟,視線落在她手上裝訂成冊的佛經上。
他雙手合十,向曉曉道:“阿彌陀佛,祝施主今日未曾前來,是府中忙碌嗎?”
曉曉無奈道:“我家夫人這幾日不知為何總待在府中佛堂裡,我也不敢隨便問主子的事,沒辦法回答你這個問題。”
了緣聞言微微點頭,“佛堂也有佛,便不拘於是否來寺廟了,替貧僧轉告祝施主,望她多念清心咒,心靜自然能遠離汙垢。”
曉曉了然,“好,我會轉告我家夫人的。”
了緣溫和一笑,伸手接過曉曉手裡的佛經,觸手便覺不對,他翻開經文,發現這本並不是他手抄的佛經。
了緣有些奇怪,對曉曉道:“劉施主是否拿錯了?這本...並不是貧僧的佛經。”
曉曉狡黠一笑,“沒錯沒錯,這就是夫人讓我送來的,夫人親手交給我,怎麼會錯?”
了緣眼底露出怔愣,“這...可這真的不是貧僧的。”
曉曉見了緣露出呆滯的神情心中好笑,解釋道:“夫人說,佛子手抄的經文字裡行間都帶有佛性,她因為來不了佛寺不能親身相問,便隻能捧著佛子親手抄錄的佛經以探佛理。”
聽到這裡時,了緣無奈搖頭,“都是佛經,哪來貧僧手抄便有佛理一說,祝施主高看貧僧了。”
曉曉接著說:“可是夫人答應了要將佛經還給佛子,卻又實在舍不得那佛經,便自己親手抄錄了一份,整合成冊送到佛子手中,免得佛子缺了佛經,誤了早課。夫人還說,過些日子一定親上寶相寺,向佛子賠罪。”
了緣下意識看向手中的佛經,裡麵娟秀的字跡映入眼簾,規整地行行列列排在紙上,這是祝施主手抄的?
隻是一怔愣,了緣便衝曉曉做了個單掌,“祝施主心誠,隻是這手抄的佛經,恕貧僧不敢收。”
曉曉急了,“這有何不敢收?不都是手抄的嗎?你抄和夫人抄有何不同?”
了緣垂眸望著手中佛珠,將佛經又遞了回去,道:“貧僧是出家人,收藏女子手抄的佛經於理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