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如歸剛回府就被管家告知祝卿若又病了, 他腳步匆匆,迅速趕到了南院。
範允剛好替祝卿若把完脈,慕如歸在管家開口前就問道:“如何?”
“她前些日子才剛解毒, 身子好不容易養好一些, 今日怎會無緣無故地又病了?難道是體內病症未完全治好?還是說上次大病一場傷了身?又或者還有些什麼彆的病?快快說來。”
範允被慕如歸這一波語言攻擊擊個正著, 他尚且眨著眼睛沒反應,躺在床上的祝卿若就已經出聲回應道:“咳咳...不過是今日去西城的時候累著了, 不是什麼大事, 曉曉擔心我, 這才請來了範大夫, 小病而已,勞煩範大夫跑了一趟。”
範允正要說話,慕如歸蹙眉有些不滿, 但麵對祝卿若的目光還是壓低聲音, 道:“怎的又去西城了?我之前不是說了嗎?西城的事全權交給我來處理, 你隻要好好的休息, 把身體養好就行。”
祝卿若解釋道:“之前在西城施粥的時候遇見了一個小姑娘, 給了她幾個饅頭。我隻與她接觸過,料想應該是從她那染來的病。今日感覺身體尚可,就去西城看看她,萬幸的是她還在, 先前給她的饅頭也沒被搶走, 如此我也放心了不少。”
慕如歸聽了祝卿若的話後也不好說什麼, 他知道卿若為人正直善良,最看不得有人被欺負,對貧苦百姓也永遠報以真心。
可為了那些人弄壞了自己的身體就沒有必要了。
於是他開口說道:“有善心是好事,可你要先顧及自己的身體, 才有能力去發散你的善心。自己的身體都不好,哪裡還能照顧得了彆人?”
祝卿若沒有反駁,“國師說的是...咳咳...咳咳...”
她又開始咳嗽起來,曉曉連忙上前幫她順了順。
慕如歸腳步下意識向前走了半步,很快又收了回來。他看著祝卿若白淨的臉龐都憋得隱隱發紅,想關心幾句,心中又有些彆扭,僵硬道:“我不說了,你彆急。”
他的視線落在一旁自顧自收拾藥箱的範允身上,對於這個算是救了半城人性命的名醫,慕如歸還是很敬重的。
他問道:“範大夫,卿若身體如何?”
範允見慕如歸終於把注意稍稍轉移到他身上,心中不禁感歎流言不可儘信,看這國師對國師夫人這般關心的樣子,哪有半點不染塵埃的仙人模樣?
儘管心中無限吐槽,臉上還是一派正經,“夫人這是勞累引發了弱症,上次染病夫人本就沒有修養好身體,再加上病中多思,導致夫人身體更加虛弱,若不好好養著,恐怕以後每每勞累都會病上一場。”
聽了範允的話,慕如歸神色凝重,久久沒有回神。
而範允抬頭與床邊扶著國師夫人的丫鬟對視了一眼,得到了肯定的回應後,才低下頭做沉重狀。
慕如歸的視線落在床榻上的人身上,病中多思...
他明明已經跟她說過了此事都交給他來辦,可她還是會忍不住擔心,甚至達到了多思傷神的地步。
是因為不相信他嗎?
“勞煩範大夫了。”慕如歸的話說出口,才發現自己喉嚨乾澀,聲音也隱隱發沉。
範允頷首,“無妨。”
他對著祝卿若道:“夫人需要靜養,切莫再多思多慮了,須知慧極必傷。”
祝卿若沒有立刻回複他,低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慕如歸見她一副不想答應的樣子有些惱,又不好對她生氣,隻僵硬地對著一旁的曉曉道:“範大夫所說,你可記住了?以後你家夫人再多思多慮,你就來回稟我,不得再讓她一通亂想。”
曉曉猝不及防接到了任務,眼神中都是迷茫,下意識點頭,“哦..哦哦。”
慕如歸見這主仆二人如出一轍的呆傻,心中說不出的火氣,略帶不耐地甩了一下袖子。
祝卿若冷了眉眼,道:“隻要我還是一個活人,就不可能沒有思想,國師這話對曉曉說,不如對我說。”
慕如歸皺眉道:“我是讓你不要多思多想,又沒有不讓你思考。”
祝卿若聲音不變,“對我而言,倒也毫無區彆。”
慕如歸險些被她這孩子般的話氣笑了,“毫無區彆?那你說說,一個人安靜養病和帶著繁雜思緒養病是否毫無區彆?”
祝卿若道:“自然有區彆,安靜養病當然比多思多想好。”
慕如歸吐出一口氣,“既然你都知道,那你就莫要再多思多想,好好養病。”
祝卿若抬頭直視慕如歸,“可我在這,沒有一刻不會多思多想。”
她的目光如有實質,穿透了慕如歸的衣裳與身軀,落在他胸口那顆跳動的心臟上,熾熱而滾燙。
陌生的情緒令慕如歸渾身不適,他勉力壓下心中怪異感覺,問道:“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祝卿若閉口不答。
慕如歸一口氣憋在喉頭,卻如何都無法泄出來。
他看著不言不語的祝卿若,腦中又閃現出剛剛的想法。
她多思多想,都是因為不信任他...
他看著祝卿若,眼中隱隱有著羞惱,“為何不能多信任我一些?我就這麼不值得你信任嗎?”
祝卿若明顯被他這句話問懵了,眼底露出幾分迷茫。
此時房中其他三個人恨不得擠進地縫裡,管家抬頭看天,曉曉埋頭看地,餘下一個範允神情飄忽不知道該看哪。
祝卿若原本是想表露幾分心跡,繼而她再說出要去雲州,那慕如歸為了躲避她這個麻煩,答應的可能性就大了很多。
如今這樣的場景是她沒料到的,她也不知道慕如歸為什麼突然這樣問她,但不妨礙她利用此事來達到目的。
她隱去臉上剛剛的迷茫,迅速垂首,做出不知如何回答的模樣。
這幅樣子在慕如歸麵前就是被他說中了之後心虛的表現,他心中惱意更甚,還夾雜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在這尷尬的氣氛中,最有眼力見的管家將裝死的另外兩個人拉了出去,出去前還貼心地幫慕如歸和祝卿若關上了房門。
不大的臥房內隻剩慕如歸和祝卿若兩個人。
有的話不能說出口,一說出口,就再也壓不住。
在一片安靜中,慕如歸開口道:“我知道從前是我對不起你,讓你吃了苦頭,可我也在儘力彌補。我這一生注定不會愛人,所以我沒辦法給你同等的愛意,但其他方麵我再也不會虧待你了。你就像從前一樣,相信我,我會把西城的事安排妥當,你就莫要再多思,好好養著,把身體養好了再說。”
祝卿若低著頭,慕如歸看不見她的表情,隻憑著從前對她的了解,以為她這是答應了。
他鬆了口氣,“你就在南院好好養身體,什麼也彆想,直到身體養好了再說。”
說完,他就轉身準備離開這裡,身後忽然傳來女子略帶嘲諷的聲音,“國師是要將我鎖在這兒嗎?”
慕如歸訝異回眸,正好撞進祝卿若一雙星眸中,他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祝卿若道:“那是什麼意思?讓我待在南院,靜養身體,沒養好身體不許出去,我理解的不對嗎?”
慕如歸不知道祝卿若哪裡來的火氣,他明明就不是這個意思。
“我是讓你養身體,沒有要把你關在這裡。”他解釋著。
祝卿若冷冷一笑,“可國師剛剛說的,不就是要把我關起來的意思嗎?不讓我接觸西城的事,甚至要控製我的思想,沒有養好身體前不許出南院,這不僅僅是要禁足,還要禁錮我的腦子?”
沒等慕如歸說話,就聽見祝卿若接著道:“然後呢?等我身體養好,繼續做那個像一尊菩薩像的國師夫人?而且還是被國師一句話禁足幾個月的女主人?國師是讓我再回味一下三年前的場景嗎?”
慕如歸向來不動如山的臉色被祝卿若說得通紅,他心中既有對祝卿若誤解他的氣憤,也有對祝卿若再次提及他之前的行為的無措。
複雜的情緒夾雜在一起,令他胸口處仿佛著了火一般燃起,“祝卿若,你這是無理取鬨!”
祝卿若絲毫沒有從前柔弱的樣子,“國師就隻當我是無理取鬨好了,反正無論說什麼,國師都會把我關在南院,還管我如何說?”
慕如歸手指掐進掌心,簡直要被她氣笑了,“好好好,我不管你,隨你去哪!”
祝卿若也好似賭氣一般,偏頭不再看他,聲音裡也透出幾分冷漠,“我要回雲州!”
慕如歸胸口的怒意斷了一下,奇怪地看她,“雲州?你去那麼遠的地方做什麼?”
祝卿若仍然冷漠道:“國師事多,自然不知曉自家夫人的娘家在何處。”
慕如歸被她堵的一噎,這才想起來祝卿若是在雲州出生的,長到四歲才隨升遷的祝大人到了上京城,在此之前,她一直生活在雲州,說是娘家,也勉強能算上。
他皺起眉,“雲州山高路遠,你身體不好,養好了身體再去也行。”
祝卿若自嘲道:“養好身體?養好身體國師還會讓我去嗎?還不是會讓我留在這國師府當那個毫無威儀的國師夫人?”
慕如歸今日簡直要被祝卿若氣炸了,他從來沒有一個晚上生過這麼多的氣,攢了二十年的火都被她激了出來。
“你愛去哪就去哪,我不管你!”
他揮開袖子,大步踏出了房門。
範允早已離開了國師府,隻有曉曉和管家還在院內等著。
慕如歸推門而出時,二人正好透過房內的燭火看見了他陰沉的臉色,他們心口同時一突。
眼見慕如歸就要沒了人影,管家從怔然中掙脫出來迅速趕了上去,曉曉也連忙進了屋,生怕盛怒的國師對夫人做了什麼。
當她進門後,她以為的夫人默默垂淚的場景根本不存在,反而看見了夫人略顯高興的神情。
她丈二摸不著頭腦地走了過去。
祝卿若看了她一眼,“範允走了?”
曉曉點頭,“嗯,剛走沒多久。”
祝卿若點點頭,臉上的笑意依然沒有下去。
曉曉看了有些好奇,“夫人很開心?”
剛剛國師可是滿臉的怒意,夫人怎麼好像還很開心的樣子?
祝卿若輕鬆道:“對啊,渾身舒適。”
終於懟了慕如歸一頓,簡直渾身舒暢。
曉曉開始迷茫了。
祝卿若見她這滿頭霧水的樣子笑了笑,親昵地點了點她的鼻尖。
“我隻是發現了胡說八道的快樂。”
曉曉更迷茫了。
祝卿若沒再解釋,隻是那一晚上臉上的笑都沒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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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卿若沒給慕如歸反悔的機會,很快就準備好了去雲州的行李。
管家看了看門口滿車的行裝,又看了看身旁自從那日從南院出來臉色就沒好過的國師,深深地歎了口氣。
“國師當真不再勸夫人幾句嗎?”他覺得自己為了國師的愛情簡直要讓他比同齡人老上五歲。
慕如歸依然冷冰冰的,“她愛去就去。”
管家擔憂道:“可夫人的身體真的能抗住這長途跋涉嗎?”
慕如歸的眸光微微閃動,還是冷硬道:“身體是她自己的,她都不愛惜,我說什麼都沒用。”
管家看著國師府門口的紅色燈籠,“馬上就要過年了,不然,讓夫人過完年再去?”
聽到管家的話,慕如歸眼中有些意動,猶豫道:“那你...”
他的話還沒說完,祝卿若就帶著曉曉,還有前幾日剛到府上報道的周歲歲兄妹一同走了出來。
她好似在跟曉曉話家常一般,“聽說離上京不遠的浮城過年時百姓都不會待在家裡,而是上街遊夜市,算算日子我們到那正好能在那裡過年,到時候帶你們去好好逛逛!一定熱鬨極了。”
曉曉和周歲歲都連連點頭,臉上的期待都要溢出來了。
幾人經過慕如歸和管家時沒有任何搭話的打算,周歲歲兄妹是因為不認識,曉曉是因為注意力全被祝卿若話裡的夜市吸引。
而祝卿若,單純就是不想理。
慕如歸看著祝卿若目不斜視地上了馬車,那股火氣又開始湧動,他轉身回了府,丟下一句看上去有氣勢感覺上又沒氣勢的話。
“關門!”
管家沒辦法,隻得迅速幫祝卿若等人理好東西,衝祝卿若行了一禮後轉身關上了門。
他小跑著趕上了疾步的慕如歸,喘息著跟在他身後。
看著麵色漆黑的國師,他實在沒忍住好奇,“那日,夫人和國師究竟說了些什麼?竟然讓國師如此生氣。”
國師是誰?
從小就被譽為仙童的人物,對待誰都有著難以跨越的距離,全然不像一個凡人,管家常常懷疑他某天起床,就要聽到國師飛升的消息了。
可就是這樣一個喜怒不顯於行的人,居然會有這般大的情緒波動,這很難讓他不產生好奇。
慕如歸想起那日的場景,臉色更黑,絲毫不願開口回答。
管家一看這臉色就知曉事情大了,可是他又納悶,那日他就是看著國師對夫人有著幾分好感的表達,而夫人也不像完全沒感覺的樣子,才拉著曉曉和範大夫出去的。
怎麼沒多久,就變成這樣了呢?
他這樣想著,也就這樣問了出來。
慕如歸聽了他的話皺眉輕斥道:“莫要胡說!”
他頓了頓,又有些恨恨道:“祝卿若怎麼會對我有什麼感覺,她那日恨不得把我罵死。”
管家臉上有著不解,“怎麼會呢?”他納悶道:“當時夫人明明說她在南院就沒有一刻不會多思多想,說完還用那樣的眼神看您,難道不是在表明心跡嗎?”
慕如歸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向管家,“她那個時候看我,是這個意思?”
因為慕如歸忽然停下,管家險些撞了上去,幸虧他眼疾腳快停了下來,這才避免了一場事故。
他聽到國師的問題,點頭道:“是啊,夫人當時那句話再加上那個眼神,我和曉曉還有範大夫都感覺到了,不然我也不會將他們拉出去給您和夫人留下空間。”
管家臉上有著幾分怪異,問道:“難道國師沒有感覺到嗎?”
慕如歸一時語塞,頗有些不自在道:“我以為她是在質疑我的能力。”
管家不知道怎麼說,隻覺得自己為了國師的愛情簡直要讓他比同齡人老上十歲。
慕如歸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難怪...難怪她後麵一直激我,原來是因為我沒有領會到她的心意...她生氣了...”
他心中有些局促。
不細想還好,細想起來還真的是這樣。
慕如歸邊走在路上邊思索,管家一直關注著他的腳下,生怕他沒注意跌了一跤。
“我是道教子弟。”他這樣強調著。
“是的。”管家直點頭。
“我不會喜歡她。”
“說的沒錯。”
“她喜歡我沒有好下場。”
“確實如此。”
“她喜歡我沒用的。”
“對。”
“她不能喜歡我。”
“嗯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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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府裡的事祝卿若完全不知情,她正在馬車裡跟曉曉和周歲歲說話,車夫和年年坐在外麵。
這次出行祝卿若沒有帶很多人,除了曉曉和年年歲歲,還有兩個車夫,並三個侍衛。
“你叫歲歲,你哥哥叫年年,這裡麵有什麼典故嗎?”祝卿若問道。
周歲歲搖搖頭,“沒有什麼典故,爹娘沒讀過什麼書,哥哥和我出生那兩年,正好家裡的稻穗長的都很好。原本是大郎大郎的叫著哥哥,我出生之後,爹就想著能讓稻穗像我和哥哥出生的這兩年一樣,年年歲歲都長的好。所以就給我們取了這樣的名字,也算是一種期盼。隻是大水之後,爹娘為了護著我們,被大水打進河裡,都沒了...”
她說著說著又想起了爹娘在世時的場景,小臉上有些沮喪。
曉曉雖然是個心大的丫頭,但對於周歲歲這樣惹人疼的小妹妹非常照顧。
她一把摟過周歲歲,“彆傷心,你以後就跟著夫人!我們就都是一家人,以後年年歲歲都開心!”
祝卿若含笑看著二人,對曉曉的話表示默認。
歲歲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來,用力點頭,“好!年年歲歲都開心!”
這時,歲歲的哥哥年年探頭進來,“夫人,到明光門了。”
曉曉道:“這麼快啊,那不是馬上就出城了!”
祝卿若眸光微閃,在馬車出了城門進入官道後,她忽然對車夫道:“改道。”
曉曉幾人好奇地看過來。
祝卿若抬眸透過掀起的車簾望向遠處,啟唇道。
“去寶相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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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峨大殿之上,佛像金身林立,似守護神般包圍著中間的人,煙火繚繞在女子身側,她點燃一隻香,雙手合十放於身前。
香火產生的煙霧繞著她打轉,襯得女子潔白如玉的麵頰更顯神性,她就這樣闔著眼,仿佛憐憫眾生的菩薩像。
有人腳步輕盈,踏進了大殿。
女子適時睜眸,將手中香火插進佛前香爐中,緩緩轉過身,對來人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