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
進了春日, 冰雪幾乎已經看不見了,冬天的尾巴在一點一點地脫離。國師府時常有燕子飛過,就停在廊下的簷牙處,路過時能聽見清脆的鳥鳴, 平白熱鬨了許多。
慕如歸喜靜, 這樣的熱鬨本不該出現在國師府, 打掃的仆從在燕子築窩沒幾日便發現了, 本來打算趁燕子不在將那泥窩毀了, 也好叫燕子去彆處築窩,免得惹得國師不喜。
可他剛將長木伸向簷下,將將碰到那泥窩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抹不去的清冷調子, 似乎還夾雜著一絲急切?
“等等!”
仆從以為自己聽錯了, 手中動作停了下來, 回頭望向那人, 果然是國師。
他忙行禮, “國師大人。”
慕如歸沒有靠近, 隻隔著欄杆看了看那簷牙, 問道:“你在做什麼?”
仆從不敢隱瞞,如實道:“回國師,這燕子日日都吵鬨不休,我怕攪擾了國師, 所以想把它的窩打掉, 也就吵不到您了。”
慕如歸的目光落在那空無一物的燕子窩上,淡聲道:“燕子銜泥築窩是本性,你打掉了這個, 還會有下一個。”
仆從撓撓腦袋,道:“那我將它趕到外麵去,讓它去彆的地方築窩。”
慕如歸道:“它喜歡這,為什麼要趕走它?”
仆從道:“可國師不喜歡它吵鬨...”
慕如歸想說,他何時說過不喜歡?張了張唇,到了嘴邊又換了個說法,“萬一它就是喜歡這裡呢?你將這個窩毀了,它又飛到旁邊築窩怎麼辦?”
這仆從也是個實誠人,徑直道:“那又怎麼知道燕子不想去彆的地方築窩呢?也許隻是這裡待習慣了而已,我把這個窩毀了,它說不定會去彆的地方築窩,在彆處待習慣了,也就喜歡那了。”
慕如歸久久不語。
老實仆從這才意識到自己說話太不知輕重了,這可是國師!國師不想毀了燕子的窩他不毀就是了,為什麼要頂嘴呢???
慕如歸不知道仆從心底的懊惱,隻扔下一句“彆毀了它的窩”就轉身離開了,廊下隻剩仆從一人還握著長木頭不知所措。
他望了一眼那修築得完好的燕子窩,到底還是沒有把它毀了。
轉身離開前,仆從摸摸腦袋,怪道:“不對啊,這離國師的院子這麼遠,國師怎麼會經過這兒?”
他想不明白隻好將他拋到腦後,撿起一旁的掃把就拐進了旁邊的南院。
今日還要打掃夫人的院子,要快點了。
無人的廊下有剪刀尾的燕子飛過,停在了那新築的泥窩裡,肆意舒展著自己的羽毛。
它永遠也不會知道自己險些又沒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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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下朝有些時辰了,可國師遲遲未歸,管家都有些急了,正要踏出門去尋時,遙遙便望見一道清雋挺拔的身影正緩步走過來。
管家鬆了口氣,看過去第二眼便發現國師與這幾日的歡欣雀躍不甚相同,低垂的眼眸,微微下塌的脖頸,像是有些落寞。
管家不知道國師是怎麼了,他連忙迎上去,視線在國師來的方向停留一瞬,沒有多言,隻關心道:“國師終於回來了。”
慕如歸沒有搭話,沉默地進了書房,管家將他的薄披風取下掛在一旁,一麵輕拍著披風一麵關心地往慕如歸身上看。
他比慕如歸大不了多少,從小就在他身邊當伴讀,除了慕如歸隨著雲算子道長雲遊的那四年,幾乎算是與國師形影不離。
他性情穩重,與慕如歸除了主仆關係,差不多是將他當成弟弟對待。慕如歸自小便被人當作神童,在眾人的景仰與簇擁下長大,對於世俗之事並不在乎,也就讓他養成了這樣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
管家是孤兒,沒有親人,最在乎的就是慕如歸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弟弟,也正是因為在乎,所以他很容易便能看出慕如歸的不對勁。
但他知道國師的性子,國師不主動說,彆人絕對探究不出來他的想法,所以他也隻是關心的看著,沒有詢問。
慕如歸並沒有注意到管家的目光,沉默地凝視著桌麵上的道書,忽而聽到一聲清脆的鳥鳴,他抬頭往窗外望去。
卻什麼也沒看見。
他張開唇,不染塵埃的仙人麵龐卻染上幾分落寞,道:“燕子是因為喜歡這才在府裡築窩的嗎?”
管家被他這沒頭沒腦的話問懵了,“國師喜歡燕子?”
慕如歸道:“聽著熱鬨,有人氣。”
管家想了想,回答了他上一句話:“若是不喜歡怎麼會在府裡築窩呢?”
慕如歸轉回視線,凝望著他,道:“它喜歡這,為什麼還要飛到彆的地方去?是想要在那也築窩嗎?”
管家張口想要說話,轉念一想,怪異道:這說的是燕子?還是人?
慕如歸還在等他的回答,管家在心底組織了下語言,道:“許是燕子貪玩,等看過了外頭的風景,自然就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