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她原本以為山匪能被清剿已經是最大的驚喜了,沒想到,居然連被搶去的錢財都能原封不動的還回來。
她整個人都傻了,周圍人都在慶賀她,她卻什麼都聽不見。
還是劉嬸有眼力見的推了她一把,她才從恍惚中清醒過來,忙對衛兵道:“請問這個州牧...是哪位州牧?”
衛兵沒有隱瞞,道:“是景州李兆其,李州牧。”
“李州牧...”芸娘將這幾個字繞在舌尖,臉上一點點染上感激。
衛兵將屬於她的東西從車上搬下來,幫她搬進了鋪子裡。
而芸娘被周圍的人團團圍住,紛紛開始恭賀安慰她,誇讚祝福不要錢一般丟過來,芸娘聽得腦子暈乎乎地,後知後覺的歡喜在身體裡蔓延開,整個人的氣勢都開始不一樣了。
衛兵把箱子搬進鋪子裡,正好看見了裡頭的人,他瞳孔張大,正要垂首行禮。
祝卿若看了他一眼,衛兵們瞬間閉上嘴,對她點了點頭以示恭敬。
祝卿若微不可察地點著下巴,衛兵們接受到了她的意思,默默將箱子擺好,期間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放好之後便離開了。
等芸娘從一眾恭賀中抽身,回屋看著滿滿當當的箱子,臉上的欣喜藏都藏不住。
祝卿若將選好的料子放在桌上,在離開前一瞬,她經過芸娘身邊,對她溫聲道:“以後都是好日子。”
話音剛落地,人就已經離開了。
芸娘怔怔地看著她的背影,又將視線落在這裝滿銀錢的大箱子上,她有一種直覺,山匪被清剿一定和這位文娘子有關,就算不是她殺的山匪,也一定是她派人做的。
芸娘滿心的感激,文娘子雖為女子,卻心係百姓,連退回銀錢這等事都為他們想好了。
她不知道該怎麼感謝文娘子,隻能用最好的手藝與精力,將文娘子要的衣服做好!
她眼中露出堅定,心裡已經開始描摹衣服配飾的草圖,手下的動作更加小心。
沒幾日,祝卿若派去取錢的人也回來了,按照祝卿若的吩咐,將銀錢送到了陽彆山上。
徐梧看著滿滿幾大箱子的金銀,對眼前曾經被他認為是她的車夫的人道:“我知道了,我會去歸還財物的。”
來送錢的天璣想到主子吩咐的話,又補充道:“裡麵不止有夠數的金銀,多餘的是給那些行商的補償,你搶奪了他們的貨物,讓他們白走一趟,浪費了許多機會和時間,那些多出來的我分了數,每人都給一份。”
她連這些都考慮到了...
徐梧此時也沒有了旁的心思,隻道:“好,我知道了。”
他頓了頓,問道:“這陽彆山我們還能住多久?”
天璣神色淡然,道:“主子自有安排。”
徐梧露出苦澀的笑意,沒有再問,帶著幾車金銀便下山了。
他沒有帶徐家寨任何人,而是找天璣借了幾個人幫他趕車,隻身一人下山贖罪去了。
在陽彆山,他有一本賬本,記載了被他劫掠的人的名字與金銀數目,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做這樣一本賬本。
按照上麵的時間,他來到了之前在客棧與祝卿若有過一麵之交的微胖行商家。
那人正在院子裡曬太陽,長椅搖搖晃晃的,他靠在上麵頗為悠閒。
耳邊突然出現一陣腳步聲,微胖行商皺起眉頭,在那人靠近之前睜開了眼睛,往聲音來源處望去。
這一眼讓他險些嚇破了膽。
這不是之前搶了他兩車貨的土匪頭子嗎???
難道是嫌太少,追到他家來了???
胖行商迅速從椅子上蹦起,立馬就要跑回房間裡去,徐梧沒有攔他,始終站在離他幾丈遠的位置。
胖行商抵上門,大口喘著氣。
等他感覺自己安全了之後,卻又覺得奇怪,怎麼這山匪連攔都不攔一下?
他透過門縫向外看去,隻見那人就孤零零地站在那,望著他的方向,眼裡滿是歉意。
正當胖行商奇怪的時候,那在他記憶裡冷麵無情的山匪忽然開口道:“我今日來,是想求你原諒。”
隔著木門,胖行商滿臉都是不屑與不信任,依然透著門縫看人。
徐梧沒有放低聲音,接著道:“我們陽彆山資源稀缺,無法種出糧食,而且山下百姓與我們有仇恨,不願接受我們。無奈之下,我們隻有劫財,來養活一整個山寨的人。”
胖行商小聲恨恨道:“那就活該我們倒黴唄!”
他的聲音太小,徐梧沒有聽見,他還在解釋著:“我知道我們對你造成了很大的傷害,你心裡恨我們,今日來,是為了歸還從你這奪走的財物。”
胖行商眼睛亮了起來,還錢的??
他愣了一下,不對啊,他被搶的是貨,怎麼還回來的是錢?
還給他省了賣貨的功夫?
胖行商還在發愣,徐梧已經將包裹放在了剛才行商坐的椅子上,然後他掀開衣擺,直直對著門的方向跪了下去。
他揚聲道:“我在此向你保證,徐家寨以後再也不會行山匪奪財之事,所有的東西,我都會一一歸還,徐梧在此,祈求您的原諒!”
胖行商這回是真的呆住了,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陽彆山上的山匪會跪在他麵前,祈求他的原諒。放在以前,誰要跟他這樣說,他一定會狠狠嘲諷說那人癡人說夢。
可現在,那往日凶神惡煞的匪徒,就這樣跪在他麵前,彎腰叩首,求他原諒他。
胖行商透過門縫看著椅子上那數額不小的金銀,一眼便知道,裡麵的數量比他那兩車貨值錢多了。
他沒有受到傷害,被搶去的金銀也翻倍被送了回來。
他想不到不同意的理由。
門開了。
徐梧抬起頭,看見那行商緩緩走了出來,臉上還有幾分試探,“你當真...不當山匪了?”
徐梧用力搖頭,“不當了。”
行商吐出一口氣,“好,我原諒你了。”
徐梧露出驚喜的神色,行商還是有點害怕他這張臉,豎起手掌道:“你可要說到做到!絕對不能再做這些事!”
徐梧連連點頭,“好!我一定不再搶劫過路人的錢財!”
他站起身,對行商彎下身再次行禮,“謝謝您的原諒!”
說完,他便轉身離開了。
胖行商看著徐梧的背影露出幾分笑,武崤山的山匪已經都死了,陽彆山以後也不會再做劫財的事。
看來以後,雲州百姓就能安穩了。
徐梧帶著天璣借出的衛兵,在外麵走了整整三天,終於將所有人的錢財還了回去。
大多數的人接受良好,身上沒傷,錢翻倍還回來,陽彆山的路也安全了,便接受了徐梧的道歉,原諒了他。
但還是有人會對徐梧曾經的行為感到憤恨,徐梧沒有勉強,朝緊閉的門戶再三叩拜,留下銀錢便離開了。
全部結束後,徐梧隻覺渾身輕鬆,以後他們就不用再背負山匪的名號了,徐家寨的孩子們也能往山下走一走。
雲州待不了,他們就去青州、景州,總能有他們的落腳之地。
徐梧一邊心底思索著可以去哪裡,一邊回到了徐家寨。
等他到寨門的時候,所有人都在寨門口等著他。
徐梧驚訝地看著眾人,“你們這是...怎麼了?”
老三站在最前麵,在徐梧眼前拍了拍胸口的包袱,道:“我們都收拾好了,馬上就要離開陽彆山了。”
徐梧怔然,看著眾人身上或大或小的包袱,唇瓣抖動著,艱難道:“...嗯。”
他啞聲道:“那你們等我一會,我去收拾東西。”
老三道:“不用!我已經幫你收拾好了,我們直接走吧。”
周圍人都在附和,“對啊,我們走吧,早走晚走都是要走的。”
徐梧沒想到大家對於要離開陽彆山如此平和,仿佛對這座山沒有一絲眷戀。
也對,陽彆山種不出糧食,草木貧瘠,大家應該也早就厭倦了吧。
離開的時候,徐梧回頭看了一眼那木製的寨門,上麵還有“徐家寨”三個字。
他們此去,也許這輩子都回不來了吧。
徐梧在心底默默道:再見。
他收回視線,心情有些低落,連大家想去哪都沒問,隻一味跟著人流走。
直到老三在他耳邊道:“大哥我們到了。”
徐梧奇怪道:“到了?我們才走了不到三個時辰。”
他環視著周圍,都是樹木,鬱鬱蔥蔥的樣子與陽彆山很不一樣,他的視線在觸及那熟悉的山門時猛地一滯。
這是...
“武崤山?”
老三撓撓頭,“我忘了跟你說了,文公子說,陽彆山歸他了,讓我們住到武崤山來。”
徐梧心頭顫動,原來...她都替他們想好了。
老三在進山門之前又想起什麼,對還站在原地的徐梧道:“文公子說,武崤山還有他們留下的孩子,叫我們幫忙撫養,還留了金銀,讓我們以後自食其力。她還說,如果之前那些舞姬來投奔,叫我們好生安頓她們。”
老三一條一條地複述著祝卿若的話。
徐梧張了張唇,喉頭有些澀然,“她...有留下什麼話嗎?”
老三糾結了一會兒,隨即學著祝卿若的樣子複述道:“徐兄心有溝壑,麵對世人的唾罵與惡意依然能堅守本心,一時的錯誤並不代表一輩子。現在,你是一個全新的徐梧,認真生活吧,你會有美好的未來。”
說完老三就走了,而徐梧站在山門外,久久沒有回神。
他抬腳跨過山門,在走進武崤山的前一刻,徐梧驀然回眸,遙遙望著來時的山路,目光中流露出難以言說的複雜情緒。
他有一種預感,恐怕以後再也見不到那個人了。
徐梧收回視線,穩穩地跨過了山門,山路顛簸難行,他也有自己要走的路,唯望吾弟前程坦蕩,此後與兄再不相乾。
他在心底道一句。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