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如歸在文家待了三四日,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與祝卿若的關係越來越好,距離他趕往景州做祭祀的時間也近了,文大夫人已經開始幫祝卿若收拾行裝。
祝卿若沒有拒絕文大夫人的好意, 甚至在她提議把文家的菜譜也帶去,免得回了上京想念淮陽菜的時候,祝卿若低眉露出淺笑, 默認了她話裡自己即將隨慕如歸回去的意思。
垂首的動作令她注意到對麵衛燃不算好的臉色,祝卿若摩挲著指腹,他應該快出手了吧?
這件事過去沒多久, 果然如她所想,衛燃忍不住了。
這日晚上, 祝卿若收到了衛燃的邀約,約她往小花園的長廊一聚。
祝卿若沒有拒絕的理由, 施施然往花園去了。
她到的時候, 長廊的欄杆前正斜斜倚著一個人, 還是一襲窄袖修身黑衣,布料價值不菲, 在月光下隱隱泛著銀線。他手中拈了一枝長草根, 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湖麵,他的動作令湖水漾開波紋, 打在蓮花田間, 枝葉隱去漣漪,再看不見。
他聽見了身後的腳步聲, 滿是無趣的臉上勾勒出一道笑容,“沒想到嫂嫂竟然真的來了。”
寂靜的夜晚,女子的聲音響起,隱藏不去的清甜, 卻又帶著冷漠,“陛下傳我來,我豈敢不來。”
衛燃丟下手中樹枝,任由它落進湖麵,扭身正麵對上祝卿若,卻被來人不染脂粉仍舊清透如同玉石般的俏容驚豔一瞬。
此時她著一襲軟紗白衫,輕柔的絲織紗料在夜風吹拂下仿若飄飄欲仙,長發隻由一隻銀簪束在腦後,三千青絲如瀑,她就皎潔月光下,不同以往的溫和柔美,容顏清冷如玉,若姑射仙子好似即將飛仙而去。
他歪了歪腦袋,笑道:“難怪國師為嫂嫂如此著迷,嫂嫂這般天姿國色,恐怕沒人能抵抗得住。”
衛燃是派暗衛傳的消息,祝卿若梳洗完畢剛要入睡時就被暗衛告知他要見她,今日慕如歸不在她院裡,衛燃就是趁這個時機將她約了出來。
麵對衛燃的調笑,祝卿若隻淡淡道:“不及陛下。”
簡單的四個字卻令衛燃眉尾一挑,她說的不及,是容顏不及他,還是令國師著迷這一句,不及他?
他自顧自地笑了一下,也是,他要搶她的丈夫,她敏銳地洞察了他的目的,並且為此與他暗暗抗爭,此時能說出這樣一句反諷的話也不稀奇。
“嫂嫂果真聰慧。”
他沒有直接說破,但兩人都知道對方說的是什麼。
祝卿若就站在長廊下,月光灑到的地方,“陛下今日叫我來此,有何要事?”
衛燃坐在長椅上,背靠欄杆,微微仰頭看她,“想幫嫂嫂認清國師的真麵目。”
祝卿若勾起一抹不帶溫度的笑,“是幫我認清國師的真麵目,還是幫國師認清我的真麵目?”
這話讓衛燃怔了一瞬,隨後忍不住笑了出來,“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聲越來越大,偌大的蓮池邊隻有少年尚顯清脆的笑聲,在晚風中傳蕩著。
他毫不掩飾的大笑卻沒有引來任何人,周圍早就被隱藏在暗處的護龍衛把守住,今夜的長廊與湖畔,隻有他和祝卿若兩個人。
他笑夠了,忽地收了聲,徑直抬頭看向那始終麵不改色的女子,散漫的神情帶上些興味,他上身緩緩向前傾,拉進了與她的距離。
在祝卿若冷淡的眼神中,衛燃微眯起眼,意味不明道:“結局如何,你馬上就知道了。”
話音剛落,他雙腿微曲,手掌撐在長椅上,轉身跳進了蓮池中。
“咚——”
落水的聲音在靜謐的夜晚異常明顯,水花驟然炸開,清晰得能在腦中模擬出他在池中的掙紮動作。
而祝卿若麵對這樣的局麵沒有絲毫的驚訝,見他自己跳入湖中連眼皮都沒動一下。
上一世也是這樣,他自己跳進了護城河,被救起來後陷入昏睡,半夢半醒中口中喚著她的名字,驚惶害怕,聲聲道:“彆...我怕...祝卿若...彆...”
當夜她正好被人引走,身邊沒有人,沒有不在場證據,一個謀害皇帝的罪名就這麼被壓在了她頭上,甚至來不及辯解。
而他在清醒之後還為她開脫,說她不是故意的,隻是有兩句口角之爭,一時氣急才這樣。
這樣掩耳盜鈴的話怎麼可能唬得過彆人?
他們隻會覺得小皇帝真是良善,被人推下河了還為凶手解釋,心疼之餘對她這個凶手更加厭惡。在小皇帝的護佑之下,她最終還是沒有被治罪,但眾人的冷眼與唾罵令她的日子更加難過。
祝卿若低眉毫不掩飾自己的冷漠,她不明白為什麼他總要用這種伎倆,數次誣陷栽贓將人逼入絕境,等人開始反擊他又覺得這才是她的本性,根本不像彆人以為的那樣純潔善良。
水花聲越來越大,祝卿若抬腳往欄杆邊走了幾步,從上至下俯視著蓮池內掙紮的人。
他既然又使出這一招,那她隻要等衛燃被人救起,再在夢中說幾句話怕她的話,到時候慕如歸就算想帶她走,隨他們一起從上京來的人也不會答應將疑似凶手的她帶走。
衛燃打的就是這個算盤,而她也正需要這個理由不回上京。
小皇帝的茶言茶語,最多會讓她被彆人冷言幾句,不會將文家拉入其中,凶手的罪名也到不了她頭上。
但疑似凶手的名頭會讓慕如歸放棄帶她回京的念頭,她也能如願留下來。
所以在欣賞一會兒衛燃在湖中假意掙紮的動作後,祝卿若就打算離開這兒了。
“救...救命...”
衛燃略顯艱難的呼救引起了不遠處的護龍衛的注意,但他們都沒有上前,因為衛燃吩咐過,無論發生什麼事,他們都不許靠近。
所以他們隻以為是陛下的偽裝,依然守在暗處時刻提防其他人靠近小花園。
離得最近的祝卿若卻發現了不對,衛燃在湖中撲騰的動作不像是假的,他身邊小範圍的荷花都被他胡亂攀扯的手打折,卻始終不見他有浮起的動作,反而越來越低。
他根本就不會水。
發覺了這一點的祝卿若簡直要為衛燃的膽子佩服得五體投地,他怎麼敢在根本不會水的情況下主動跳進湖裡,拿自己一條命為賭,就為了誣陷她?
祝卿若不想管他,甚至惡毒地想著,若他就這麼死了也好,免得她還要想辦法對付他。
可祝卿若不能不管,若是衛燃死在這,彆說她了,整個文家都得為他陪葬。
祝卿若高呼:“來人!快來人啊!”
可無論她怎麼喊,小花園依然寂靜,隻有水花聲還在耳邊不停歇地響著。
衛燃其實沒有想拿命去誣陷祝卿若,他確實不會水,但在之前就觀察過這片湖,這是一片蓮花池,按理說滿是荷花的池子並不會多深,一般不超過兩米,再加上池底的淤泥,他撲騰一陣就能得救。
可誰能想到,文家的這片池子居然這麼深,他根本就沒有碰到淤泥,整個人都浮在池中,馬上就要被水覆蓋全身。
腳下有水草纏住了他的踝部,他連動都動不了。衛燃有些無奈,沒想到他要死在這兒了,這麼可笑的死法,居然還是他自己給自己定的。
他已經放棄掙紮,任由自己沉進湖底,耳鼻全部浸入水中,隨之而來的窒息感無法忽視,他靜靜等待著自己的死亡。
就在衛燃以為自己要麵對任務失敗的字樣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重物落水的“撲通”聲。
本來已經恢複平靜的湖水再一次泛起波瀾,好像有人在往他這邊來。
衛燃睜開眼,好似精怪的女子撥開湖水,動作利落,快速朝他遊來。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減速鍵,在他眼裡,女子的動作變得無限緩慢,他清晰地看見她綢緞般的發絲飄蕩在水下,柔軟溫白的紗裙隨著她的動作不斷起伏,好似在風中...
...祝卿若?
她很快就來到了他身邊。
衛燃隻覺得腰間被一隻柔軟的手臂纏繞起來,水下都是涼的,衛燃已經感覺渾身發冷,但在此時,他卻能感受到腰間溫熱的觸感。
隻有那裡是熱的。
祝卿若要將衛燃往上帶,卻發現怎麼也拖不動,低頭一看,發現原來他被水草纏住了腳踝。
她用力閉了閉眼,浮上去摒了一大口氣,拔掉了束發的銀簪,又沉到水中,打算用銀簪子劃破水草。
如瀑發絲失去銀簪支撐瞬間彌漫在湖水中,有一縷正好掃過衛燃脖側,癢癢的,衛燃想碰一碰引得他發癢的頭發。發絲卻因女子再次浮下水的動作改變了方向,他沒能抓住它,隻能看著它在水下漫開。
沒一會兒,衛燃隻覺腳下一鬆,那束縛他的水草被她割斷了。
下一刻,他便看見她從湖底浮了上來,鬆散在湖中的白衣與黑發交織著,他好像看見了星際童話裡神秘的人魚。
他曾在秘密實驗室裡見過由基因複原的人魚標本,長發如絲,曼妙的身姿下是無與倫比的魚尾,就算沒有修長的人類雙腿,那好似泛著金光的鱗片依然引得眾人偏愛。
他們都說人魚擁有欲望與純白的複雜吸引力,見過它的人無不癡迷,他卻不曾被它觸動,在他眼裡,它與普通生物並無區彆,隻是天生長得比其他生物好些。
但在此時,他好像理解了那些為人魚癡狂的人類。
以水為景,交纏的長發仿佛帶著某種暗示,浮動的白衣與黑發之上是一張清冷純白的麵孔。
欲望與純潔,最能引人情.欲。
他終於懂了這句話的含義。
衛燃被她環抱在懷中,失力的雙手垂在她身側,五感都快消失了,可這緊緊貼合的身體卻源源不斷地傳來熱浪,令他清醒地感知到一股奇怪的電流,順著那緊貼的胸膛傳到全身上下每一處。
他沒有任何抗拒地被祝卿若帶上了岸。
爬上來後祝卿若第一時間將他丟了下來,她知道衛燃還有知覺,連急救措施都不想給他做,死不了就行。
她大口地呼吸著空氣,努力將那股窒息感趕出身體裡。
而衛燃就躺在岸邊的草地上,雙腳還浸在水中,胸口不斷起伏,向彆人展示著他依然旺盛的生命力。
一時之間,湖邊隻有二人劇烈的呼吸聲,在隻有風聲的夜間無限放大,無端惹出旖旎之感。
祝卿若終於緩過神來,緩緩站起身,對那還躺在地上的人冷聲道:“下回陛下還想誣陷彆人,先確保自己死不了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