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 祝卿若坐在石亭內改正策論,這是昨日下午在書房時寫的,寫完時剛好到了下學的時間。
本以為最早會到明日夫子才會給她答複, 沒想到今日一早, 在石亭裡的時候,他便將策論給了她, 叫她好好領會。
祝卿若看著手中這份策論上密密麻麻的批注, 每一處都有他的想法意見, 字字珠璣,堪當大作。
祝卿若將他的批注一條一條全都認真看完,歸納總結後又重新寫了一篇策論。
待她完成這些後,抬頭想要叫夫子替她看看,卻發現他彎曲手指撐住頭, 一雙眼眸微斂, 就這樣在石桌前睡著了。
祝卿若剛要出口的話語咽了回去, 她的視線落在林鶴時眼下微微發青的一小塊皮膚上, 眼中神采微滯。
夫子以前從不熬夜的...
祝卿若凝視著林鶴時的臉,往日由於尊敬夫子,從未長時間直視過他的臉, 最多不過有些眼神交流, 像現在這樣無所顧忌地看他, 還是第一次。
祝卿若就坐在他的左手前邊的位置, 稍稍傾身便能清晰地看見他臉上的皮膚紋理, 連他臉上細小的絨毛也在她眼下無處遁形。
祝卿若見過不少長相俊朗的男子, 搖光就是其中一個,被快穿者盯上的三人也都各有千秋。慕如歸眉目清冷如畫,了緣神情慈悲, 卻有著一雙異域的紺青色眼瞳,更添矚目。還有楚驍,劍眉星目,也是一張俊美非凡的臉。
更彆提衛燃自己,少年姿容絕塵,眼波風流慵懶,隨意一眼便能引來無數遐思。
這些人都是一等一的俊俏。
可林鶴時在他們其中卻不顯黯然,他的五官更為文雅,沒有鋒芒,不似衛燃那樣豔麗濃稠具有攻擊力。但看他一眼,又覺得實在驚豔,有如掌中暖玉般的溫潤,又有如山間白雪般的冷清,叫人驚豔中生不出半點覬覦之心。
祝卿若仔細看著他閉合的眉眼,疏朗清潤中仿佛有一絲神性。
鬼使神差般,祝卿若執筆在他眉心點了一枚小痣,休憩的夫子瞬間成了閉目的菩薩。
“你在做什麼?”
祝卿若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耳邊突然傳來一道詢問聲,祝卿若視線往下微移,正好撞進一雙無甚情緒的眼眸中,她甚至能看他眼底殘留的怔忪睡意。
被正主抓到自己在他臉上作畫,祝卿若下意識握緊了手,卻忘了她還握著筆懸在他眉心處,這動作令筆尖不輕不重地朝著原先小痣的位置點了下去。
冰冷的觸感令林鶴時眉心微縮,瞬間睡意全無,這樣的冒犯叫他嚴肅了臉,正要質問這罪魁禍首。
可當他看見她手指在不斷摩挲著筆杆,眼睛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他,如此一副做了錯事後手足無措的靈動模樣是她在他麵前從未表現過的。
這份特殊讓林鶴時心底的不滿霎時去了大半,質問的語氣也軟了下來,“你剛才在做什麼?”
祝卿若也覺得自己剛剛是被鬼迷了心竅,麵對林鶴時的詢問,她如實認罪道:“方才我見夫子合上雙眸,就好似天上的仙人一般,嗯...就缺一點眉心痣。”
林鶴時聽到這也就知道,他剛才為什麼一睜眼就看見她執筆懸在他額頭前,原來是想看看他與天上的仙人有什麼區彆。
林鶴時心下好笑,眼睛瞥向麵露局促的女子,用這樣一張純潔慈悲的菩薩臉叫他作仙人,也不知在笑話誰。
林鶴時還在回味著祝卿若的靈動姿態,就聽得她用一種認罪的語氣繼續道:“本來確實是眉心痣...可剛剛夫子突然睜眼,我一個不小心,又點了上去,眉心痣...成了一個...痦子。”
林鶴時眼底的淺笑瞬間凝固,他赫然從石椅上驚起,手指顫抖地指著祝卿若,難掩怒意道:“文般般你簡直膽大妄為!!”
祝卿若早在第一筆落下的時候就已經預知到林鶴時會如何發怒了,她縮著脖頸,一副任憑處置的模樣。
而林鶴時在說完後渾身僵硬了一瞬,他也沒想到自己會把心裡的稱呼吐露出來,也怪他情緒太過外露,怒火來時掩也掩不住。
他將手落回衣袖內,緩緩坐了下來,強壯鎮定地喝茶,隻做出一副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祝卿若眼睛動了動,沒有錯過這個奇怪的稱呼,問道:“夫子方才叫我什麼?”
“文、般、般。”她在唇齒上繞著這三個字,分明沒有任何旖旎,卻無端引得林鶴時收緊了手指。
祝卿若看向林鶴時,一雙圓眼中顯露出不解之意,“這是什麼稱呼?”
林鶴時沒能躲過,隻好放下掩飾尷尬的茶盞,點了點它的杯壁,“曉曉。”
他隔空點了點祝卿若麵前的茶盞,“歲歲。”
林鶴時收回手,眼睛落在祝卿若的臉上,有刹那的停留,轉瞬即逝,意有所指地淡聲道:“般般。”
祝卿若神情微怔,就聽得林鶴時拿捏著調子,好似玩樂一般道:“哦,好像在景州還有個叫佩佩的。”
祝卿若一愣,垂眸淺笑道:“其實雲州城還有一個年年。”
林鶴時輕挑眉頭,“年年?”
祝卿若頷首道:“歲歲的哥哥,喚作年年,合做歲歲年年。”
林鶴時沒了剛才的窘迫,反倒來調侃她道:“你身邊怎麼這麼多疊字的人?”
祝卿若從前也沒覺得哪裡不對,被他這樣提出來,細想之下,才發現她身邊名字是疊字的人確實很多。
這樣的巧合讓祝卿若好笑地彎起了眉,同時也沒忘記提起這件事的人,她看向林鶴時,輕聲問道:“般般一字,可有什麼典故?”
林鶴時輕輕摩挲指腹,臉上沒有露出怯意,隻不錯眼地看著桌上的茶盞,如實解釋道:“民間又將麒麟叫做般般,般若的般,有‘斑斑’的諧音,取自麒麟的斑紋,《史記》中也稱麒麟為‘般般之獸’,便就這麼流傳下來了。”
聽了林鶴時的解釋,祝卿若了然點頭,“原來是這個意思。”
“般般,般若...”
雖然不是一個音,但也算是同字。
祝卿若也沒想到夫子隨意取下的名字竟也暗暗合上了她的本名,她垂下眸子掩蓋住眼底的笑意,不讓眼前人發現自己的思緒。
林鶴時見祝卿若不曾對自己給她取小字有所抗拒,始終提起的心也放下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