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森麵色蒼白地咳嗽了一陣,神色有些詫異:“你居然沒離開?”
皮卡淚眼婆娑:“您還在我身上下了東西呢,我想跑也不敢啊。我還擔心您真的抗不過去,那我豈不是得一起死了!”
已經完全忘記自己先前忽悠了地精的梅森沉默了下,又聽地精哀哀切切地求饒:“大人,您這次能醒簡直是天上掉下鳥蛋,幸運死個地精了!我們以後能不能不說褻神的話了?您這次是能活過來,如果真的被打中,皮卡不能啊。”
誰教你們這麼用俗語的……梅森有氣無力地揮了一下手,示意地精噤聲。皮卡頂著一張混入人群都找不出來的人臉,閉嘴淚眼汪汪地盯著他看。後者虛弱地喘了口氣,即便重傷,眉眼間仍舊透出種不屈的高潔凜然。皮卡期期艾艾地湊近些,聽到對方氣若遊絲地說:“我就不信這個邪了。”
皮卡:“......”
皮卡默默地退回去,淚眼婆娑地後悔起自己為什麼非要和這個異端信徒一起走。
養傷花了五天時間,兩人終於進入了幽暗之森的深處。高級魔獸已經擁有了不遜於人類的智力,依靠【天國】此時自帶的親和力已經無法直接取得信任。大多數魔獸隻要好好交流,總會允許他們的路過。但其中總有一些危險分子。梅森遇到的第一隻危險魔獸是一隻獅身人麵獸。它生性狡猾殘忍,最喜歡玩弄獵物後以最殘酷的方式殺死他們。
在銀發青年第一次提出請求後,這隻魔獸就看出他的虛弱。人類的親和力隻讓它愈發貪婪地覬覦其哀嚎的甜美,至於旁邊的小矮子?又醜又矮又低,見了它恨不得嚇到尿褲子。就算倒在路上主動讓它吃,獅身人麵獸都嫌臟了自己的嘴。
假意示好的獅身人麵獸將他們引到了毒沼深處,這是它最喜歡的狩獵場。沼澤蹤跡複雜難尋,毒霧阻攔了獵物的所有退路,即便對方有強力支援也徒勞無功,它可以放心地享受每一聲臨終前的哀嚎。
在魔獸凶態畢露時,那個人類麵對頭頂降落的巨大爪牙卻毫無後退之意。他隻是抬起頭,隔著灰蒙蒙的霧氣,麵無表情地輕聲念誦。
“有這樣一個故事,母親常在夜晚對著孩子講起。她說祈禱吧,月亮和太陽都隻是祂的眼...”
“轟——!!”
巨大的光柱穿破毒霧從天而降,直接轟碎了獅身人麵獸的半身。高等魔獸下意識尖叫一聲,從中感受到了精純的神力。來不及求饒,它全身的魔力在這束光柱下消融殆儘,但也削弱了這道光柱的威力。青年悶哼一聲,唇角溢出了鮮血。毒草蔓生的沼澤被灼燒成乾枯景色。皮卡早就在獅身人麵獸發起襲擊的時候嗷一聲躲得老遠,饒是如此都被燒焦了衣服。
再度冒犯顯然讓襲擊者怒不可言,這道光柱消失後,猶如實質的注視感穿透雲層落下,許久之後才消失。
皮卡滿臉悲慘之意:“我們,我們,我們真的不能換個方式嗎。大人,再有下次,估計被轟碎的就是我們兩個了!”
焦黑傷痕泛起劇烈的疼痛,祭司捂住胸口,花了好一陣才重新平複呼吸。他抹去唇角的鮮血,轉頭看向皮卡,答非所問道:“你有幻想過自己的未來嗎?”
他湛藍的瞳孔清澈異常,語氣卻縹緲低沉:“你有幻想過一個所有人都在瘋狂與絕望中死去的未來嗎?就像是那些恐怖故事裡所說的,沒有任何人能拯救你,你會永遠徘徊在這個世界上,汲取他人的鮮血而生。所有好的,壞的,善的,惡的,都不再有意義。因為一切都要結束了,沒有神庇護你,沒有誰還會相信他人。所有人都發了瘋...”
這個幻想太恐怖,在他說出口的瞬間,地精就尖聲喊道:“皮卡才不會!皮卡從沒殺過人!皮卡雖然和邪惡的異端信徒走在一起,但是皮卡,皮卡隻是想活下去!”
它的聲音裡充滿了無儘的驚恐與膽怯,以至於將真心想法說出口後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地精驚慌失措地想要解釋,卻見對方笑了一下。
“我在你眼裡有那麼恐怖嗎?好吧,雖然我乾的的確不是什麼正義的事情。但我不得不承認,我不是一個好人,但也應當不是一個壞人。偽裝也好、做的事情也好,我所做的一切都有目的,那就是和你一樣,想要活下去。”
他想要活下去,無論如何都想要活下去。就好像人類紮根在骨子裡的頑疾,哪怕不知道自己有什麼需要執著的東西,當麵對死亡時,高於思想和反應,人的本能仍是直白的活著。
看著眼前的皮卡,梅森不禁意識到。如果沒有金手指,穿越後詛咒纏身的自己或許與眼前備受歧視的地精沒有任何區彆。溫暖的日光透過毒霧間的破洞落下來,恰好籠罩在銀發青年身上。他站在原地,孤獨地想了一會兒,輕輕地歎了一口。
“我忽然明白會是我替代你成為故事的主角了。”
這句話說得唐突怪異,地精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對方轉身向著自己走過來,蹲下來伸出手。他的手細長白潔,與地精粗糙的手形成鮮明對比,以至於後者一時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放上去。青年盯著它的眼睛,慢慢道。
”我無法告知你更多的細節,皮卡。命運就像是一條向前的河流,在波紋發生前,任何人都無法捕捉它。我可以告知你的是:我們真的很相似,這或許就是我們在此相遇的原因。“
“來做個約定吧。”
“我知道你不想迎接那樣淒慘的未來。因此這次,我會竭儘全力給予你一個幸福的結局。或許會哭,或許會笑,或許會迎接失望與喜悅。但這是隻屬於你的,不受任何人影響的一生,最終,你會正常地壽終正寢,而在你死去時,這個故事就會落下帷幕。”
他的聲音輕緩,隨著講述,皮卡好像真的看到了那麼真實的一生。一種發自靈魂的顫栗從內心深處升起,地精愚笨膽怯的思維突然意識到這象征著許多此時的它還不理解的東西,卻又龐大到足以概括它的所有歲月。皮卡不安地看向四周,依照本能想要尋找一個能夠躲藏的地方。這是地精的天性,它們麵對任何有風險的事情都會想要躲起來。
但它很快意識到自己身處何處。這裡除了毒沼與麵前的人類,沒有任何能夠幫助它做決定的人。皮卡的嘴唇抖了抖,片刻的猶豫後,它小心翼翼地將手搭在了對方的掌心上。
“真,真的嗎?幫助我您又能獲得什麼呢,大人。”
人類握住了他的手,回答:“獲得一條回去的路,與一件偶爾的好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