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風獵獵吹過平闊的原野, 帶來果實熟甜的香味。一支運送糧食的隊伍穿過草地,車轍碾碎新鮮的植物, 將輪子塗成了淡淡的綠色。
這支隊伍人流混雜, 全都是些皮膚黝黑、身強體壯的青壯年。他們甩著鞭子驅趕拉車的老牛,叼著自製的土煙鬥,彼此用鄉言大聲叫嚷交談著新鮮樂子, 不時摻雜幾聲高笑與咳嗽,粗俗而又生機勃勃。
其中一個男人聊得高興, 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一臉興奮:“大人,您說是真的?之後要給我們鎮開商道?”
被稱為大人的黑袍人坐在他旁邊, 笑眯眯回答:“當然了, 我就是為了這個來的。你想買什麼都可以來找我買,不用再跑到其他鎮子。”
男人麵露喜色:“那可太好了。雅安城太難去,一個月去一次都麻煩, 如果在我們鎮裡就能買到這些好東西就省了老大勁兒了。到時候您能不能幫我弄一把珊瑚木梳子?我老婆想要很久了。”
旁邊年長些的男人拍了他腦袋一巴掌:“在這想什麼呢, 你以為這是去酒館吃飯點單嗎?”
一行人哄堂大笑, 黑袍子商人淡定地晃了晃手:“沒關係,隻要你準備好付款,我可以幫你弄到貨。”
被罵的男人撓了撓頭,連連道謝:“那就拜托您了, 等回頭打了獵物, 我就把毛皮賣到您那裡去,我打的毛皮質量很好的。”
奸商從善如流:“不要緊, 不要緊,你情我願的交易而已。”
前方的羅納德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怎麼想都想不明白從對方坐到車上也就半天時間,他們是怎麼發展到稱兄道弟甚至有些人都想去給奸商還不存在的商會打工的關係。
他在困惑, 而梅森奄奄一息地坐在他的馬上。金發騎士騎著一匹棗紅色的大馬,臉龐輪廓深邃英俊,鎧甲在日光下閃著流銀的光,堪稱移動的重型殺器和少女心殺手。
看似美好的一幕實則暗藏殺機。雖然不如馬車顛簸,但梅森覺得自己大腿內側已經被磨破皮了。
新鎮前位於克羅斯領地的東邊,距離騎士小鎮大約一百公裡,中間還要穿過樹林與河流。被怪物破壞過的道路不適合馬車行走。因此,鑒於牛車滿員,梅森隻能選擇共騎。
飛艇沒有普及到整個人類國都的大街小巷真是世界級的錯誤。
梅森生無可戀地望著天,索性將絕大部分意識轉到了奸商身上,一邊和人嘮嗑一邊消磨時光。
他們早上出了騎士小鎮,中午草草解決了午飯就繼續趕路。眼看現在離目的地越來越近,羅納德不再關心後麵的交流,環視四周的動作愈發頻繁。
注意到他氣息改變的梅森下意識警戒起來,睜大眼睛觀察四周的動靜,卻不料被人輕輕拍了拍肩膀,騎士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請不用擔心,梅森少爺,這裡的怪物已經被子爵大人清理完畢了,我們隻需要處理一下殘餘。”
哪怕是已經被淨化過的土地,長期沒有人進行清理仍會導致怪物蔓延。在兩位子爵離開期間,羅納德儘力清剿了小鎮周圍的怪物,但他本就不善於進攻,對於這麼遠的地方更是鞭長莫及。
隨著車輪碾過地麵,隱約水音從遠處傳來,就算是普通人都能感知到空氣逐漸晦暗凝沉。農夫們紛紛閉緊了嘴巴,警戒著任何異常。
往前走了沒多遠,一條河流躍然眼前。河麵上原有的木橋已斷,隻留有半邊殘缺,被河水衝刷得腐朽不堪。
清冽的河水潺潺湧動,可以看到河底細小的卵石以及半透明的遊魚。在這種環境下顯得異常舒緩自在,仿佛一副平靜的畫卷。
羅納德盯著眼前的河流,眉頭緊皺。越是安靜越是暗藏殺機,他取出一塊作為乾糧的乾肉扔進水裡,肉褐色的乾肉緩緩沉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消融,看得農夫們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下麵有怪物。”
騎士有些棘手。他一個人當然沒問題,但帶著大隊伍過去,肯定會引起怪物的反應。
黑霧賜予怪物的最大特點就是畸變多樣,就算是經驗豐富的血脈者也難以認識所有怪物。他的目光在四周巡視,尋找著有沒有能夠充當橋梁的樹木,忽然聽到一聲幽幽的提醒。
“如果我是你,我不會那麼做。”
他愣了一下,回頭看向奸商:“你認識這是什麼怪物?”
麵具上的紅眼睛微微跳動,像是在分析利弊。片刻後奸商還是選擇了維持良好關係,紅色顏料融化流淌,在嘴角扯出大大的弧度。
“當然,這些應該是蝕骨魚的變種。”
蝕骨魚……?
羅納德迅速回憶了這種怪物的信息。那是些透明的脆弱小魚,成群結隊出沒,經常是清理其他怪物吃剩垃圾的角色。隻要找到它們在哪裡,普通人都能一腳一個,根本算不上威脅。
仿佛看透羅納德的所思所想,奸商嘖嘖有聲地搖了搖頭,從袖口裡伸出一條繃帶垂進水裡。
數秒鐘後,水麵忽然激烈地波動起來,水浪不斷衝擊著繃帶,卻沒能讓其損壞分毫。這大大激怒了水中的怪物,翻湧的浪花衝到岸邊,繃帶順勢一卷,在空中揚起一道透明的浪花——
不,那不是浪花。
透明物質宛如實質不斷蠕動,劈裡啪啦地從高空墜落。形如水浪翻湧不斷,但在血脈者出色的目力加持下,羅納德清楚地看到其中無數透明的骨骼。
數量龐大的蝕骨魚群幾乎與水流融為一體,硬生生將原本的河流拓寬了一倍。哪怕在水上架設木橋,恐怕隻要有水浪擊打,再堅硬的木質都會被怪物逐漸咬碎,最終讓橋上人落得墜水而亡的下場。
一時間所有人頭皮發麻,怔怔看著這一幕不敢動彈。唯有撩撥完魚群的繃帶瀟灑脫身,縮回了奸商的袖子裡。
羅納德靈感突至,直覺對方這樣做不是為了秀一手:“你是不是知道怎麼解決它們?”
倘若能夠擁有人類的臉,黑袍商人現在一定是八顆牙齒的燦爛笑容:“騎士大人,這是要另收費的。”
老實忠厚的騎士準備答應,被他抱著的小少爺突然插嘴:“如果我們過不去,新鎮沒辦法建立,我父母的承諾就會落空,你會損失更多。”
商人開口欲拒。少年盯著他,語氣平淡地補上下一句:“所以看在我們將會長期合作的份上,不打個折嗎?”
猩紅顏料微微凝固,少年再接再厲:“與我們合作肯定會讓你賺更多的錢,你知道和領主打好關係有多少好處。”
隨著他的話語,奸商視野中的數字極快地發生變化,數量一跌再跌,最終定格在半價上。原本拒絕的話脫口而出變成謙虛低調的答應。
“當然,我相信我們的目的是一致的,所以這次隻需要半價。親愛的小少爺。”
羅納德愣愣地看著這一幕,腦子一時有些轉不過彎。沒和奸商做過交易的他尚且不明白這句話背後的含義,直到付錢時才知道這是省了多大一筆開銷,頓時看向梅森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後者裝作不好意思地低下腦袋,腹誹如果不是自己在這裡,恐怕羅納德連底褲都要被奸商偷了去。
交易成立。在勞比消失的同時,黑袍商人的袖子裡源源不斷地湧出繃帶,落在水麵上形成了橋,其上猩紅花紋蔓延,騎士脫口而出:“這不是奧雷烏斯的能力嗎!?”
“看起來你們認識?那是我的親密客人之一,我們完成了不少愉快的交易。”
奸商抽空回答了他,堅固繃帶橋建造完畢,他笑嘻嘻地彎了個腰:“請吧,各位,保證安全。”
望著那條雪白的橋,其他人一時不敢動。亞麻發色的少年無畏地踏上橋麵,緊繃的麵頰透露出一絲緊張。
“走吧,我們總不能被一直困在這裡。”
有時候你不得不承認,在所有人猶豫的時候,哪怕站起出來的隻是個孩子也足夠有說服力,更何況他是領主的後裔。
鎮民們還是選擇了跟上他。停滯的牛車慢吞吞地邁步,在激烈的水聲中越過河流,繼續向前。
落在最後的羅納德回頭看了一眼,恰好看到雪白繃帶鑽回了黑袍商人的衣袖中,對方站在河岸邊,恍若無事地邁開步伐,帶著麵具上詭秘燦爛的笑容跟上了大部隊的腳步。
“真是一個古怪的血脈者...”
他輕聲評價,側首看向少年,眼中不加掩飾地流露出喜悅。
比起關心奸商,他更高興自家小少爺有了十足長進,甚至會為領地爭利了,真不愧是子爵大人的後裔!
與他相對,梅森頗有點心累地暗自歎氣。
剩下的路程時有怪物出沒,道路斷斷續續、不時被蔓生的植物所阻斷。騎士抽出長劍,半透明的劍身清潔純淨,迎光熠熠。
金發騎士神色肅穆,哈裡森的長劍出鞘必定無往不利,將所有阻礙一劍兩斷、乾脆利落。為後續開辟出安全的小路。
看他能夠自己處理,梅森就沒讓奸商提供幫助。否則對於他們的錢袋子實在是個考驗。
當斬去最後一頭野獸畸變的頭顱,羅納德長長吐出一口氣。黑稠鮮血順著戰甲慢慢滾落,顯出一股凜然肅殺與英姿颯爽。他不以為意地用手背擦了擦臉,轉過頭向眾人露出微笑:“我們到了。”
在他背後,一座小鎮於瘋長青草與枯枝殘葉間若隱若現。藤蔓順著牆柱爬到了屋頂上,與樹冠糾纏在了一起。
殘留的建築都有被不知名事物腐蝕過的跡象。梅森有點好奇地碰了碰其中一扇門,腐朽木門吱呀一聲轟然倒塌,嚇了他一大跳。
黑霧、怪物與歲月侵蝕了這座小鎮的壽命,讓所有木料脆弱到一碰就斷,不時能夠看到老鼠與蟑螂流竄的身影。
好在來的都是利落能乾的鎮民,當即拿起牛車上的工具,按照習慣開出了一片空地,搭起了簡單的夜營帳篷。
梅森正想去幫忙,鎮民忙不迭把他趕了回來,壓根不用這位五穀不分的小少爺動手,他們自個兒就該去砍木頭的砍木頭、該去拾草的拾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