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合情合理,奸商自然答應。時間慢悠悠地來到傍晚,最後一抹光線被黑霧吞沒。
隨著黑暗從四周籠下,織成密不透風的牢籠。老人打開地下室的門,和奸商一起走了下去。
天馬看到一人,仿佛知道什麼般興奮地打了個響鼻。它身上的傷口塗了藥,已經愈合成痂,架子上的鎧甲與武器擦得閃亮。霍索恩給天馬配上馬鞍,穿好裝備、戴上頭盔。蒼老的脊背筆直,伸手輕輕拍了拍天馬的腦袋。
“今天不會很輕鬆。老夥計,讓我們並肩作戰吧。”
他翻身上馬,坐騎嘶鳴一聲,在狹小的地下室內站了起來。它如此龐大彪悍,足以粉碎堅固的阻礙。華美的雙翼展開,腐爛傷痕絲毫無法影響耀眼光輝。老騎士與天馬合一,向著頭頂的木板撞了過去!
“轟——!”
木屑與土塊到處亂飛,屋頂連著趴在上麵的怪物被全部掀飛。
街道上擠滿各式各樣的怪物,黛茜與媽媽融合形成的黏液怪物伸出手向空中的天馬抓去。後者步伐輕靈、輕鬆躲開。坐在馬背上的霍索恩拉起長弓,手臂肌肉弓起,一箭命中了敵人的腦袋。
“好——痛——啊——”
黛茜的聲音尖叫起來,引發了怪物的暴動。天馬毫無畏懼地衝入包圍圈裡,前蹄舉起直接踢碎了最近的怪物頭顱。
溫馴眼睛爆發出可怖的寒光,它振翅飛起,配合騎士躲過攻擊、橫掃怪物。純白光暈照射之處怪物紛紛融化,一人一馬化身小型堡壘,在怪物中所向披靡。
在黑霧前時代,沒人願意與騎著天馬的騎士對戰。作為同伴的他們多可靠,成為敵人時就是多恐怖的噩夢。
騎士吸引了所有怪物的注意力,沒人發現黑袍商人悄無聲息地掠過街頭,與所有人相背而行。
失去了平日依附在上麵的怪物,釘鎮中建築物淡薄得像是一張張貼紙,他在陰影中穿梭,以最快速度來到了墓園。
聳立的欄杆堅硬,其上纏滿花瓣似的嘴巴,一張一合垂涎著外來的血肉。這攔不住闖入者的腳步。他甚至沒驚動任何東西就踏上了墓園的土地。
在他進入墓園的那一刻,整個小鎮驟然寂靜下來。所有爭執、紛擾、戰鬥如同不曾存在,沉默如雪般籠罩了所有。
踏入墓園的奸商對此一無所知。與小鎮的混亂不同,墓園內部平靜安寧。那些瘋狂的怪物似乎都不忍打擾亡者,一排排墓碑矗立在黑霧中,宛如一位位靜默的禱告者。
奸商順著青石板的小路往前,霧氣纏繞著袍角,一點點變得濃鬱。
沒有怪物、沒有囈語、甚至沒有危險。
從黑霧中透出的氣息靜謐如死亡本身。奸商剛剛拿出提燈,火光便被黑暗無聲地吞沒了。
站在原地往後看去,墓園門外的房屋不知何時亮起燭火,在黑暗中吸引著疲憊旅人的歸來。
往前望去,黑暗像是一張不見底的深淵巨口,黑袍商人沒多大猶豫就走了進去。
一個聲音在他耳邊竊竊私語:“回頭吧,前方儘是恐怖。”
又一個聲音溫柔勸說:“回頭吧,前方毫無希望。”
不同的聲音在黑暗中不斷響起。或擔憂、或威脅、或誘惑,引導他順著來路離去。不知走了多久,噠噠的馬蹄聲從背後靠近,奸商轉過頭,看到純白天馬向自己跑來,背上空無一人。
“霍索恩呢?”
天馬露出溫柔憂傷的眼神,用腦袋拱了拱對方,催促他騎到自己的背上。
待對方騎穩,白馬身上綻放出柔和的光芒,義無反顧地衝向麵前的黑霧。
對於騎士來說,天馬是最忠誠的戰友。
當契約者死去,它也會死亡。而當主人堅定無疑,它便具有跨越一切阻礙的力量。
黑霧纏繞著它的雙翼、骸骨絆住它的四蹄。皮肉綻開傷痕、黑色腐爛蔓延,血液滴落在地上,讓呼吸聲變得疲憊沉重。
前進的腳步永不停止,頭顱高昂著向黑暗發起衝鋒。潔白的馬鬃飄揚著,竭儘全力向前奔跑。奸商抓住它的鬃毛,身下白馬踉蹌著再站起,載著他衝向黑霧的儘頭。
道路兩旁的墓碑漸漸清晰,上麵刻著不同的話語。
【願我親愛的孩子永遠幸福】
【這裡躺著我最心愛的女人,她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
【媽媽,地下好冷】
人類的祈願在此彙聚,一張張蒼白的麵孔鑲嵌在墓碑上,向著奸商轉了過來。眼睛的位置鑲嵌著鉛灰色圓球,散發出濃濃的黑霧。
最終,天馬精疲力儘地摔倒在儘頭最後一座墓碑前。奸商落在地上,看到那座墓碑無字無名,卻是黑霧彙聚的中心。
湧動的黑霧幾乎凝成實質,一個模糊的身影站在墓碑後,背對著他們。巨大的鉛灰色球體懸掛在身影頭頂,不斷吞噬著所有霧氣。
他們的存在介於虛與實之間,對奸商的到來毫無反應。黏膩滑動聲響起,沿途的亡魂們掙脫墓碑的束縛,向生者伸出挽留的手。麵前的無名墓碑中央緩緩浮現出一行行字。
“有一位外來者闖入了幸福的小鎮。”
“他帶來了歡樂、幸福與祝福,也帶來了痛苦、遺憾和淚水。”
“有人愛他也有人恨他,他帶來了希望也帶來了絕望。”
“他是誰?”
背後是匍匐掙紮的亡靈,身前是冰冷的墓碑。
奸商盯著這個問題看了許久,彎腰沙沙寫下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