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更聲與馬蹄聲在街道裡回響,薑重一猶如一支利箭劃破雨幕。
清早,雲銷雨霽。
雪衣躺在黃金籠裡,一動不動,仿佛死了一樣。王無度用拂塵輕輕戳著籠子,和徒弟耳語:“它怎麼了?昨天還好好的。”
“師父,你彆管它了。”徒弟手暗暗指著寢宮方向,“那裡可是多了一個主!”
“多就多了唄,照樣伺候。”王無度把拂塵一甩,“走吧,陛下該起床了。”
他們漸行漸遠,雪衣依舊陷在光怪陸離的夢裡,看著這幾日的事一件件在他眼前發生。
六天前,謝決在龍床上睡著,在黃金籠裡醒來。
他變成了鸚鵡雪衣。
謝決並不慌張,這不是他第一次變成彆的東西。從小到大,他一一種不規律的方式體驗動物生活。他私下在民間找方士看,方士告訴他,因為他的神魂不穩,在成年前會有幾次波折。
自此,謝決深居簡出,不大在世人前露麵。到他神魂穩定後,他依然保有這樣的習慣。
反正他父皇吩咐他做的事也不適合高調。
謝決打起精神去喝籠子裡的水,他預計三天,他就能回到自己的身體裡。
在他親眼看到自己的身體被侍候著穿著冕服前,他是這麼想的。
他在籠子裡當鸚鵡,那他身體裡的是誰?
不可能是鸚鵡要替他上朝吧!
雪衣瘋狂搖籠子。籠子裡的動靜很快吸引人來,王無度撿起掃把狠狠掄了籠子一下,麵目可憎道:“再鬨把你捏死。”
太監果然沒一個好東西,等到他從籠子裡出來一定要啄瞎這個老太監的眼。
殿門打開,皇帝往夢溪閣去了。
這個孤魂野鬼不知道他從來沒有去夢溪閣看奏本的習慣,都是裴琚光在哪裡整理。
現在孤魂野鬼和裴琚光共處一室,他並不指望裴琚光能發現那不是他。
就算發現了,裴琚光此人看上去氣質斐然出塵,實際上眼裡隻有利益,隻要他大仇得報,皇帝位置上是誰不重要。
與其指望他,不如指望自己。
雪衣埋頭啄腳上的麻繩,麻繩由不同染了顏色的細繩編織起來,如果不是用來綁他的,他到可以欣賞一下。一隻爪子固定住麻繩,鸚鵡的喙雖然沒辦法打開它,但可以整個砸爛。
這個行為持續一整天。
晚上,皇帝回寢宮休息,黃金籠裡的小鳥半點不在意他,隻一心一意用喙搗鼓。
在細長的麻繩被鑿開的那一刻,窗戶突然打開。
謝決與他的身體對視,他既瘋狂又冷靜地想,與其被孤魂野鬼占著,不如被他親自毀掉。
雪衣高高飛在半空,朝著帝王的雙眼俯衝。
一雙手伸出窗戶,輕柔地托住覆著羽毛的腹部。
他說:“雪衣,你還認識我嗎?”
皇帝把雪衣帶回去,清理臟汙的羽毛,想要啄瞎他眼睛的猛禽被一條毛巾包成寶寶。
在熟悉的動作中,謝決確定這個占了他身體的人是薑去寒。
從小,謝決一神魂不穩變成動物,就跟著其他動物到薑國公府討飯,他對薑去寒再熟悉不過。
謝決知恩圖報,既然是薑去寒,就饒他一命。
在他枕邊睡覺,在他手裡吃食,在他肩上聽政……謝決完全把自己當成雪衣,過著鳥兒的生活,還是那句話,既然是薑去寒,那這樣的日子也不錯。
在他親眼看到薑去寒出現在他麵前之前,他是這麼想的。
到底什麼地方搞錯了,怎麼會有兩個薑去寒?
鸚鵡的腦容量就那麼一點點大,稍微一思考,雪衣就暈倒。
快到皇帝起床的時間,宮人來來往往的腳步聲吵醒雪衣。它恍恍惚惚從籠子裡站起來,用爪子打開籠門,像個還不熟練飛翔的雛鳥一樣,慌慌張張往屋裡鑽。
龍床上,兩個人頭挨著頭親親密密睡著,潑墨一般的烏發糾纏在一起,分不清是誰的。他們隻露出雪白的脖頸,不知道被子下又是什麼風景。
雪衣的羽毛全部炸起,發出它當鸚鵡以來的第一聲尖叫:“啊!”
寢殿內本來就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宮人被嚇得雞飛狗跳,王無度一個個用拂塵抽過去讓他們保持安靜,咬牙切齒對飛在空中的祖宗道:“快回去。”
“啊啊啊!”
一骨碌,十分之二薑去寒醒了,因為他思考的少,所以睡的好醒的早。
白白的臉上睡出紅潤的光,像昨晚被烏雲遮蔽的小月亮,衣領裡都好似沁著香。他把自己頭發從皇帝手裡抽出來,卷吧卷吧抱著,睡眼惺忪朝發出聲音的地方看。
雪衣一身白色羽毛,這幾日被保養得像白釉一樣漂亮。然而它炸毛後,卻像一個龐大的白色刺團。
很醜的那種。
薑去寒被嚇到,茫然無神的大眼睛裡氤氳成霧。
雪衣啞了,又狠狠衝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