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笑聲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薑柔麵對他們, 輕輕勾唇,“爸媽,我們回來了。”
陳愛荷站起身, 笑嗬嗬地迎上前問:“城東呢?怎麼是你一個人回來的?”
“他幫一大爺搬點兒東西,一會兒過來。”
薑柔挽上她的胳膊往裡走,這時不遠處傳來一道和煦的女聲,“小柔, 你回來了?我都想死你了!”
隨著聲音落下, 一個人影走近, 薑柔聞聲抬起眼眸, 隻見薑秋雨穿著一件淺色毛呢大衣, 在她身前站定,笑語晏晏, 溫文爾雅。
雖然長相頗為寡淡,可勝在會打扮,氣質不錯。
“嗯, 我也很想你。”
比較兩人聲線, 薑柔給人一種軟糯香甜的感覺,聽起來特彆舒服, 尤其“想你”兩個字就像帶著小鉤子,很容易讓人產生好感。
很久沒麵對麵聽到她的聲音, 薑秋雨愣怔一瞬, 下意識回頭望, 見未婚夫正在喝茶水並沒有看過來, 心底莫名鬆了口氣。
隨即,又吐槽道:“你這個小沒良心的,最近都沒給我寫信, 弄得我天天盼著你來信。”
如果換作以前,薑柔最多憨憨一笑不會辯駁,但她這次卻沒有。
“我最近太忙了,真沒時間寫信。我以為你會給我寫信呢,看來你也沒空。”
薑秋雨被懟得再次愣住,很不適應這種變化。
陳愛荷瞅瞅兩人,拉著薑柔往大家坐的地方走。薑秋雨快速調整好心態,為她介紹自己的未婚夫,“小柔,這是鐘放,你以後叫他姐夫就行。”
鐘放是書中男主,家住大院,性格放蕩不羈。據書中描述,他年少時天天惹禍,處處留情,最後家裡人實在沒辦法,把他送到了鄉下。
他在鄉下與女主相知相愛,又經曆許多波折,最後收斂本性,成為一個三好男人。
看著眼前之人,薑柔禮貌問好之後沒再多話。薑秋雨擋在兩人之間,一直在悄悄觀察鐘放的表情。
隻見鐘放淡淡點頭,沒有任何反常表現,這才放心。於是轉過頭問薑柔,“你丈夫怎麼還沒回來,要不要出去找找他?”
她眼底閃爍一絲興奮的光彩,薑柔微微蹙眉,看不懂她為什麼會是這種表情?
就在兩人說話之際,房門再次響起,是沈城東回來了。
還沒等薑柔為她介紹,就聽薑秋雨搶先一步問:“他是誰?!”怎麼會在這裡?
她震驚的語氣中還帶著一絲顫音兒,薑柔聞聲側過頭,被那張蒼白的臉色嚇了一跳。
“你這是怎麼了?你認識他?”
可薑秋雨並沒有回答,而是繼續追問:“你還沒告訴我,他是誰?”
從小到大,薑柔是第一次看見她這副撞鬼的模樣,平時端莊優雅的形象早已不複存在。
其他人也都看出她的反常,一頭霧水。
陳愛荷心中帶著疑惑,出聲解釋道:“他是沈城東,小柔的丈夫,你們以前認識?”
沈城東皺了一下眉,對眼前的女人毫無印象。
從最初的震驚中緩過神,薑秋雨有種被抽乾力氣的虛脫感。她不敢相信,自己籌謀這麼多年,到最後,薑柔仍然嫁給葉承。
葉承?
對,這男人叫沈城東,也許他隻是和葉承長得像而已。
像葉承那種天之驕子,怎麼可能給彆人當上門女婿?
想到這種可能性,她漸漸冷靜下來,為剛剛的失常找借口,“不好意思,他長得特彆像我初中同學,不過那位同學已經去世多年,所以我才嚇了一跳。”
“原來是這樣啊……”陳愛荷不疑有他,她又搬來兩個凳子,然後懟了懟薑德山的胳膊小聲道:“走,咱們做飯去。這裡就留給年輕人吧。”
薑柔帶沈城東坐下,也不知道該和他們聊些什麼?
反倒是薑秋雨態度熱情,上來就問人隱私,“那個…妹夫,你家是哪裡的?父母身體還好嗎?你有沒有兄弟姐妹?”
就差問他,父母是不是親生的?
這三連問把在場的人問愣了,尤其是鐘放,瞬間黑臉,“你和那個初中同學以前是不是處過對象?人都死了還念念不忘,可真有你的。”
當著大家的麵被懟,薑秋雨感到很丟人,但她了解鐘放的性格,如果自己現在硬碰硬,他有可能不顧任何人感受拂袖而去,到時候隻會讓自己更下不來台。
很快,她露出一抹溫婉的笑,軟著聲音對鐘放說:“你這是在吃醋嗎?我和那人隻是同學關係,你不許這麼誤會我。”
很顯然,鐘放特彆吃這套,氣消了大半。
“沒關係最好,我向往純粹的愛情,如果不純粹那就是褻瀆我的感情。”
他頗為倨傲,仿佛自己是個情聖。薑柔看到這一幕,差點兒沒笑出聲。
畢竟在書中,男主在認識女主之前,交往過六七個女朋友。這本書主要講述的就是浪子回頭金不換,聽一個浪子談純粹,真的挺可笑。
薑秋雨在心裡撇撇嘴,但神色依然溫柔,“咱倆下鄉那麼久,你還不知道我的為人嗎?如果再誤會我,我就告訴你妹,讓她教訓你。”
鐘放最怕他妹,聽到這話終於消停了。
吃晚飯時,薑秋雨告訴大家,她和鐘放將去工農兵大學讀書。
她從小就有“神童”的稱號,如今能重回校園,薑德山和陳愛荷都很為她高興。
說完自己的事,薑秋雨話題一轉,問向薑柔:“你呢,以後有什麼打算?總不能一直糊紙盒吧?”
她的話音剛落,就感覺到薑柔身邊投來一記冷光,嚇得她差點沒把手裡的筷子扔在地上。
那裡坐的是沈城東,這一刻,她可以肯定這人就是葉承。
薑柔隻是淡淡一笑,沒覺得糊紙盒有什麼不好。於是答道:“我現在挺好的,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都說女人心細,陳愛荷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忽然覺得大女兒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你也知道,你妹從小漂亮,而且性格還老實,讓她出去上班,我和你爸都不放心。不過她現在已經成家了,等過段時間,我托人給她找份臨時工乾,應該沒那麼難。”
見她話裡話外都向著薑柔說話,薑秋雨心裡很不是滋味,卻沒表現出來,“我也是替她著急,畢竟以後有了孩子,他倆掙的那點錢根本不夠花。”
“多有多花法,少有少花法。與其操心我,你倒不如多看幾本書,畢業這麼多年,學校那些知識都快忘光了吧?”
薑柔聲音軟,聽著不像懟人更像是提醒。彆人沒聽出什麼,隻有薑秋雨心情極為不爽,她發現這個妹妹確實變了,軟刀子一把接著一把,這和上輩子的性格很像。
失去掌控的危機感再次湧上心頭,薑秋雨努力壓下心煩意亂,打算晚上問問陳愛荷,這一年多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吃過晚飯,薑柔沒再多呆,而是帶著沈城東準備離開。
他們剛走出大雜院,孟雯在這時追了出來,“小柔,你等一下!我有話說。”
薑柔轉過身,眼露驚訝,“雯姐,你有事?”
“這裡說話不方便,你跟我來一下。”
孟雯領著他們往胡同外走,等周圍沒什麼人了才在一根電線杆下停下腳步。
然後環顧一圈周圍,小聲說:“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嗎?我要去讀書了,機器廠的工作不打算再去,你對那份工作有興趣嗎?”
機器廠是國營大廠,很多人想進都進不去,而且孟雯還是正式工,就更加吃香。
薑柔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忽然有種天上掉餡餅的感覺。
“雯姐,這份工作你打算賣多少錢?”如果是五六百,她根本沒那麼多錢,就算借都借不來。
孟雯看出她的擔憂,伸出一根手指,笑道:“憑咱倆的關係,你給我一百就行。”
“一百?!”薑柔心中一顫,怕自己是在做夢。
以為她連一百都掏不出來,孟雯又說:“如果實在沒有,你給我打張欠條也行,以後慢慢還。”
“不不不,我有。我隻是…沒想到能這麼便宜。”
“你也知道,有趙岐在,我不可能再在那裡工作。與其這份工作被彆人惦記著,我還不如便宜自家人。而且不謙虛的說,我不差這倆錢,犯不上抬高價賣工作。”
但薑柔仍然不好意思接受,覺得自己占了特彆大的便宜,“要不你再多收點錢吧?一大爺知道這件事嗎?你最好和他商量一下,彆衝動行事。”
見她這麼可愛,逗得孟雯輕笑出聲,“我爸知道,而且是他提議如果把工作賣給你,就隻收一百塊錢。你要是覺得不好意思,以後多給我家幾罐鹹菜就行了。”
受到這麼大的恩惠,薑柔答應得豪言壯誌,“沒問題,有城東在,以後你家的鹹菜我都包了!”
沈城東在一旁聽見,無奈輕笑。
雙方又商量半晌後,決定周一去機器廠交接辦手續。
昏黃的路燈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長,送走孟雯後,薑柔挽著沈城東的胳膊往家走,覺得這一切都特彆不真實。
她仰起頭看他,由衷說道:“謝謝你和媽的好手藝,才讓我輕鬆得到這份工作。”
沈城東直接否認,“這和我們沒關係,是他們覺得你人好,所以才願意讓你占便宜。”
想到那是一份工資很高的正式工,薑柔打算過段時間給孟雯買份禮物表達感謝。
另一邊。
薑秋雨和陳愛荷坐在炕沿邊嘮家常。
兩人聊了許多鄉下趣事,感覺鋪墊得差不多了,薑秋雨才問:“對了,我之前一直想問您,小柔怎麼會選現在這人結婚?他家條件怎麼樣?負擔重嗎?”
提起薑柔的婚事,陳愛荷臉上掛笑,“他倆能認識,多虧前院你張姨,她妹子在城東他們村當媒婆,一來二去就給介紹成了。主要還是你妹願意,非他不可。至於條件…就是普通家庭,還有四個兄弟。”
越講,她的笑容越淡,忽然發現:薑柔結婚有一個多月了,可大女兒好像從來沒打聽過。
這可以理解為性格不八卦,也可以理解成漠不關心。
陳愛荷不願意相信是第二種,“你今天咋對小柔的事這麼好奇?之前也沒見你打聽過。”
薑秋雨尷尬一笑,連忙找補,“很多事在信裡說不清楚,還不如等我回來再問您呢。”
為了不讓對方多心,薑秋雨挽上她的胳膊撒嬌,“媽,您都不知道,我在那邊天天數日子就盼能早日回城,幸好有鐘放陪我,不然真熬不住。”
憶起當年大女兒為了薑柔能留城,偷偷報名下鄉的事,陳愛荷滿眼心疼看著她,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現在好了,你終於回到我們身邊。等你和鐘放結婚,媽一定讓你風光出嫁。”
“謝謝媽。”薑秋雨依偎著她,笑不達眼底……
*
這天夜裡,薑柔興奮得翻來覆去睡不著覺。
最後,“騰”得一下坐起身,用力晃了晃身旁的男人。
“你說,我啥都不會,萬一人家工廠不要我,怎麼辦?”
沈城東睜開惺忪睡眼,看了一眼座鐘時間是早晨五點半,也跟著坐起來,陪她聊天。
“你昨晚一夜沒睡?”
這是肯定句而不是疑問句。
怕他批評自己,薑柔支支吾吾道:“睡了,隻不過後來突然醒了就睡不著了。”
看出她的小心思,沈城東無奈歎氣,“要不你再睡兩個小時,我摟著你。”
可薑柔根本不困,睜著水盈盈的眸子看他,任誰都受不了這份凝望。
沈城東想做運動,又怕她一夜沒睡吃不消,隻能轉移注意力,“要不,等天亮了咱們去大姨家問問,二哥在機器廠食堂,應該知道很多內幕消息。”
薑柔覺得這個辦法不錯,這才躺回床上有了睡意。
等天亮後,沈城東把她送到陳艾蘭那裡,自己則去上班。
見薑柔這麼早登門,陳艾蘭好奇地問:“這是咋了?你們兩口子又吵架了?”
“沒有,我們挺好的。”
薑柔坐到椅子上,沒拐彎抹角,而是直接問:“大姨,我二哥在機器廠乾了那麼多年,是不是什麼都知道啊?”
陳艾蘭為她倒了杯溫水,笑言:“不隻是他,我也什麼都知道,你忘了?你死去的大姨夫就是機器廠工人。”
她家老二能去機器廠上班,全靠繼承她男人的工作。
這話讓薑柔喜上眉梢,“那太好了,我正有事想要問。”
緊接著,她把孟雯賣工作的事敘述一遍,末了說出自己的苦惱。
“您也知道,我什麼都不懂,沒有任何技術傍身,我就怕到時候人家廠裡不要我。”
“這還不簡單,我讓你二哥把你調到食堂去,那裡既輕鬆夥食又好,可比在車間當工人要滋潤。”
在陳艾蘭眼中這都不算事兒,“你是不是還沒跟你媽說這好消息呢?不然她也能替你解答。”
“我還沒說,我打算等正式上班後再給她一個驚喜。”
“這是好事,說出來正好殺殺你姐那神氣勁兒,你都不知道,她昨天回來,就跟衣錦還鄉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她為國家做啥貢獻了,特彆牛氣!”
陳艾蘭撇撇嘴,是半顆眼珠兒都看不上薑秋雨,她總覺得那孩子從小到大,心眼兒跟個篩子似的,不是個善茬!
薑柔笑了笑,沒打算和書中女主攀比過日子,她一炮灰對照組,不可能比過有主角光環的男女主。
她隻想把自己的小日子過好,遠離書中男女主,保平安。
*
兩天後,孟雯帶著薑柔辦理了入廠手續。當初薑柔得罪過的那位廠領導開始摩拳擦掌,一心等著薑柔來他們車間工作,到時候給她小鞋穿。
結果等啊等,卻等來薑柔被調去食堂的消息。
等把所有手續都辦完,薑柔請孟雯吃了一頓國營飯店。
“我本打算托關係把你調到另一個車間的,沒想到你找好關係去了食堂,那裡也不錯,是廠裡人人羨慕的地方。”
薑柔為她夾菜,眉眼彎彎道:“這多虧我二哥幫忙,不然我去不了。”
她二哥叫韓源止,是那裡的大廚,能調去食堂工作,她心裡踏實不少。
提到韓家人,孟雯沉默一瞬問:“你大哥怎麼樣了?還沒出院嗎?”
“快了,估計還有一個星期就可以出院了。”
兩人又聊了半晌才分彆。之後,薑柔回到三進大雜院,打算告訴父母這個好消息。
四月的陽光很溫暖,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她唇角上揚走進家門,沒看見陳愛荷在家,倒是看見薑秋雨坐在堂屋捧著一本書,一臉煩躁。
聽見動靜抬起頭,她臉上的燥意瞬間消失,“小柔,你回來了?今天不用糊紙盒嗎?”
“不用,我媽呢?”
以前他們在一起時,薑柔都稱呼“咱媽”,現如今改口,薑秋雨卻沒聽出哪裡不對。
“她去市場買菜了,估計晌午能回來。”
說著,薑秋雨的視線又重回書中,可心思卻不在上麵。
昨天,她想了一夜。
雖然不清楚為什麼葉承變成了沈城東,但局麵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隻要薑柔能像以前那樣聽話,那就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思及此,她重新抬起頭,“小柔,我昨晚跟媽聊了很久,才知道你男人家裡還有四個兄弟,這以後可全是負擔,你怎麼挑了這樣一個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