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桃一回到家, 就聞見香味,不用說一定是酸菜豬肉的大餃子。
王靈芝跟孫鳳霞倆人喜笑顏開地包著餃子, 一見他們回來了, 馬上迎了上來嘰嘰喳喳地問到底怎麼回事。
周勝男同誌作為代表,把多餘被抓、多餘姐夫被抓、還有林賦歸下禮拜要參加養殖場筆試的事說了一遍。
王靈芝豎起大拇指,對林賦歸說:“果然是我們家的女婿, 遇事不慫, 力求正義。”
林賦歸難得不好意思,眼睛瞥著蘇桃誇著說:“那也是桃兒運氣好,她讓我救的人,我原本沒打算下去救的。”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當真不是假話。”王靈芝手裡擀著餃子皮,一張接一張的飛成一堆, 她手下麻利, 嘴巴也麻利地說:“哼, 前兩天方芳還誣陷咱們家桃兒,我聽說咱們不在家的時候還上門來欺負桃兒,也不知道哪裡得罪她了,跟個大王八一樣咬著咱們家不放。等我忙完這段時間,肯定要好好收拾她一頓。”
林賦歸聽到方芳上門欺負過蘇桃,眼神一下變了。他洗完手往桌子前走過去, 裝作不經意地問:“方芳來咱們家乾什麼?”
王靈芝性格大大咧咧的,就跟他說道:“還能乾什麼,就是看咱們家豬肉鋪乾不成了, 過來陰陽怪氣一番。裡外裡的意思還說咱們家窮的吃不起肉,真是好笑呢。她爹到咱們攤位上賒豬肉的事以為大家不知道啊?自己過的啥日子自己心裡有數就行了,還來咱們家門口嗶嗶。真不要臉。”
孫鳳霞看了眼婆婆,見婆婆沒有阻攔, 就內斂地說:“我到大商店買鹽,聽大商店的姐妹說方芳在大商店一口氣買了一百多塊錢的的確良。她們都說吳輝這回是發大財了...”
聞言,林賦歸挑眉看眼蘇桃。見她垂著好看的頸項專心致誌地包著餃子,完全沒被‘吳輝發財’影響,勾了勾唇沒說話。
周勝男聽了二兒媳婦的話,教育道:“他們能掙到錢是他們的本事,咱們可以學習他們吃苦耐勞的精神。可以羨慕,但不能嫉妒。嫉妒能毀壞一個人的品行。不管他多優秀,但凡生了這樣的心思以後也走不長遠。咱們家不說會不會大富大貴,我隻求你們平平安安。發多大的財咱們不嫉妒人家,隻管過好自己的日子。嫉妒能有什麼用?隻能讓你睡不著覺、吃不下飯,還不如像咱家桃兒不管不顧,沒心沒肺呢。”
說著她用沾麵的手指戳了戳專心包餃子的蘇桃,笑了笑說:“這丫頭就是這點好。小時候心大,大了就顯得沒心沒肺的。也好,小心眼子活遭罪,不如就這樣安穩!”
孫鳳霞聽了婆婆的話,豁然開朗。她覺得吳輝是配不上蘇桃的,可聽到方芳在大商店耀武揚威的買的確良,而小妹隻買了棉布回來,擔心小妹受委屈心裡不好想。聽婆婆這番話讓她覺得自己想的狹隘了,小妹以前就說過穿衣服要穿棉料的,比起的確良好多了。雖然她不是很懂一些大道理,但是小妹的話有時候出奇的很準。
“我也覺得棉的比的確良好多了。”孫鳳霞發自肺腑地說。
林賦歸突然在蘇桃耳朵邊問:“的確良是啥?”
蘇桃頭也不抬地說:“就是化纖。”
“哦。”林賦歸得到想要的答案,看蘇桃的眼神都不一樣了。怪道他覺得蘇桃跟書中原來的那位總是不大符合,說不準跟他一樣是外來的...等以後找機會再試試。
要不然她怎麼會馬上回答出‘化纖’這個詞。要知道現在國內還沒出現這個詞。而的確良布料因為色彩鮮豔、不容易起皺褶,風靡全國。是大家怎麼都搶不到的‘好東西’。特彆像蘇桃這樣二十郎當歲的閨女,誰不想弄一身的確良連衣裙穿穿。
蘇桃的反應在他預料之內,之前他就有這種感覺,他們應該是一路人。現在確定了八成。
怪不得明明沒有讀過書還能懂得這麼多道理。說不準過來之前她就是名大學生呢。
林賦歸在心中盤算完,瞅見蘇桃嘴巴有點乾。應該是在外麵跑了一天都沒喝上一口水。他回到外屋地給蘇桃倒了杯水,遞給她說:“先喝水再包餃子。”
蘇桃想要抓著杯子,可惜手上沾著麵粉。她不得已借著林賦歸的手把杯子裡的水咕嘟咕嘟喝下一半。她喝到嘴裡才發覺林賦歸怕水缸裡的水太涼,貼心的往杯子裡兌了熱水。以至於喝下去溫溫熱熱的,一點都不刺激胃。
看她這番乖巧的喝水,林賦歸咽了咽喉嚨,也覺得有點渴。等她喝完,又說:“待會鍋裡的熟了你就坐到那邊小凳子上等著,我偷摸給你盛兩個先墊墊。”
這種完全不在乎彆人看法的偏愛,讓蘇桃一下子臉紅起來。她剛想要拒絕,就見林賦歸把杯子裡剩下的半杯水也喝了。
“啊......”
蘇桃正想阻止,陡然想到他們現在之間的關係。夫妻之間共喝一杯水是再自然不過的,她強忍著心裡想要搶過杯子的想法,氣呼呼的瞪了林賦歸一眼。
林賦歸裝作沒有察覺,把杯子放回原處就繼續幫忙蒸餃子。
晚上一大家子人其樂融融地圍著桌子吃了頓餃子。蘇屠仗著隻是崴腳沒骨折,硬是拉著蘇中華與蘇衛國喝了二兩白酒。
吃過飯,孫鳳霞挨個兒給大家丈量尺寸,這些天她就不到攤位去了,專心在家做衣裳。等到天再熱點,一家人就都能穿上新衣服了。
一大家子人都放鬆心情,在院子裡就能聽到屋裡嘻嘻哈哈的笑聲。
從蘇家門前經過的吳輝詫異地看了一眼,沒往深處想借著月光往家去。
他在市集上推銷一下午鯽魚,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是無人問津。他也想的明白,這個季節想要吃鯽魚往大河裡下個網等上一兩天準能撈著鯽魚,差彆無非就是個頭。並且野生的鯽魚比魚塘裡養殖的鯽魚肉質鮮美許多,很少會有農村人花錢買鯽魚吃的。
他在市集碰壁,打算等到周末市集開大集會的時候再去碰碰運氣。要是批發不出去,他隻有一筐筐搬到大集上去賣。這樣不但費力氣,還賺不了幾個錢。
他越想越愁的慌,上牙膛起了個大燎泡,輕輕用舌尖一碰就疼。再一想起方芳‘一擲千金’往娘家倒騰的確良,他連回家的心情都淡了。
瓦房裡。
方芳麵無表情地聽著陳秀芬陰陽怪氣。
她們中間的桌子上擺著一桌子的的確良布料。陳秀芬下午見到的確良布料以為是方芳從娘家拿回來的,還稱讚了好幾句。聽到豔兒說是方芳自己從大商店買回來的,一股邪火衝的她太陽穴疼,牙都要被自己咬掉了。
她已經不帶喘氣地罵了三四個小時,方芳從最初的委屈難過變成麻木木訥。她就冷眼看著陳秀芬氣得跳腳,甚至得出一絲愉悅。
這個老不死的就這樣氣死也好。
方芳被陳秀芬指著鼻子還是無動於衷地想著,在陳秀芬眼裡完全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鬼樣子。
隔壁舒大媽聽了兩個小時堅持不住回家做飯去了,聽動靜應該是吃完打算過來繼續看笑話了。
方芳走神地想:我結婚之前也是這樣臭不要臉麼?被人指著鼻子罵都無所謂了?
陳秀芬總算罵累了,單手搭在椅背上側坐著,她氣喘籲籲地說:“明天我跟你一起把布料退了。”
方芳低聲說:“問了退不了。”
吳輝剛到院子,就聽到屋裡陳秀芬尖銳的叫罵聲。她一句又一句刻薄的話語攻擊著自家兒媳婦,仿佛麵對的是殺了她家人的仇人。
吳輝光是聽了兩句已經聽不下去,他進屋看到桌子上的的確良,目光微微一震,裝作不在意地樣子跟陳秀芬說:“怎麼沒做飯,我從外頭一口吃的沒吃,現在都要餓死了。”
“哎喲我的兒啊,你怎麼才回來。”陳秀芬抓著的確良捧到吳輝麵前說:“一百多塊錢換了這玩意,你看看你娶的好媳婦!”
見吳輝回來,方芳仿佛有了依靠。畢竟她沒有真往娘家拿東西,見到的確良在這裡,想必吳輝也不會有想法,她開口解釋說:“我本來打算拿到娘家嫂子那,讓她幫忙給咱們家人做點好衣服。特彆是給你,出門在外談生意得穿點好的。咱們村好多不如你的穿的都比你強。你現在有了我,自然就要替你打扮起來。”
吳輝原打算質問方芳這件事,看方芳誠懇的望著他,不由地心下一軟跟她說:“下次彆買這麼多,就給你自己買就行。”
方芳又說:“我也給咱娘帶了布料,你也聽到了咱娘似乎不大得意這個。”
“你可拉倒吧。”陳秀芬把桌子重重一拍,使出殺手鐧道:“那豔兒怎麼說你見了吳輝讓她趕緊把的確良拿到咱們家來的。要是吳輝沒看見,是不是就拿到你自己家裡去不承認了?什麼給嫂子做?都是結婚成家的人,你自己不會做?我看分明想要貪汙咱們家的東西,被發現了隻有拿回來上交。”
方芳被她說的很無力,冷不防一抬頭看到吳輝皺著眉看向她,似乎也想知道這個答案。方芳的心一寒,聲音不由地帶上一絲顫抖:“你不相信我?你覺得我會偷拿家裡的東西?”
吳輝被她看穿心思,連忙伸手摟著她的腰說:“媳婦,我怎麼會不相信你呢。是豔兒那丫頭沒把話說清楚造成誤會。你看我明天說不說她。”
方芳冷著臉說:“我倆這麼好的關係,八成是她無意的。要說她也輪不到你來說。”
吳輝早就覺得豔兒討厭了,成天在方芳屁股後麵嘀嘀咕咕的,跟村裡舒大娘和快大姐她們似的,淨說些沒用的瞎話。
吳輝把碰到豔兒他倆說的話跟方芳學了一遍,然後說:“你看,她就說是你讓她拿到娘家去的,根本沒說是要給我做衣裳的,這不就挺讓人誤會的。要說跟我說的時候是無意的,怎麼把的確良送到咱家見到咱們就說是從你娘家抱回來的,也沒解釋個清楚,這不明擺著讓咱娘誤會生氣麼。”
方芳心裡也犯嘀咕,最近豔兒在她身邊慫恿她做一些本不想做的事。要是吳輝不說她還沒想到這一層,光顧著氣陳秀芬了。
“我以後多注意點就是了。”方芳瞧著陳秀芬氣不打一處來。
陳秀芬見吳輝想要輕拿輕放這件事,不甘心地說:“你這敗家媳婦一下花這麼多錢你也不說道說道,等到哪天把你的錢全花完就有你好受的了。”
吳輝想要找陳秀芬拿錢買魚苗,陳秀芬不給。就把主意打到方芳身上。今天下午他在市集上蹲著的時候就想到一個辦法,畢竟他跟方芳是一家人,必要的時候方芳要給他事業一定的支持才是。
“你明天再買點的確良給你娘家送去。”吳輝說出讓兩個女人都震驚不已地話:“你回門的時候就帶了隻大鵝,總是還要給你爹娘置辦點什麼才好。我看你買的這些的確良花色他們用著有些豔了,不如去買點顏色厚重的,回頭讓你嫂子給他倆做上一身衣服,穿出去也能說你孝道。”
“這、這是乾什麼啊你啊!”陳秀芬一聽就火了,剛想要罵吳輝,就被吳輝往門外推:“趕緊給我熱倆饅頭,我真的要餓死了。”
他假模假式地把陳秀芬推到外屋地,跟陳秀芬飛快地說:“我要找你親家借點錢,你先彆吭聲。不然買魚苗的錢就得你出了。”
陳秀芬眼睛一下亮了,趕緊捂住嘴笑著說:“你個死孩子怎麼不早點跟娘通個氣啊,我都罵了方芳一下午,這可怎麼好。”
“你罵的又不是我罵的。誰讓你這張嘴得不得理都不饒人。”吳輝反過來教育陳秀芬說:“反正最近你少說方芳兩句,我下半年的魚苗還得靠她張羅呢。”
“怪不得你要把賣魚的錢都給她,原來是這樣打算的。”陳秀芬下午還打算把錢要回來沒成功,方芳防她也跟防賊一樣,婆媳二人真真的成冤家了。
吳輝跟陳秀芬交代完,就往裡屋去。
方芳趴在桌子上雙眼無神地看著窗外,回憶起自己還當閨女時,家裡現在正是吃飯的時候。但凡有一口肉都會留給她吃,哪裡會像現在連個雞蛋都撈不著。實在饞了還得跑回娘家吃去。
“媳婦今天想沒想你男人?”吳輝捧著方芳的臉,吧唧親了一口,笑意憨厚地說:“我早就覺得豔兒不對,她說什麼我都不信的。你瞅我回來跟你急眼沒?我就知道是豔兒故意想讓我誤會你,她哪裡知道我愛你愛的發瘋,恨不得把最好的都給你。你以後想買什麼就買什麼,你男人賺的錢就是給你用的,彆聽咱娘胡說八道,她老了不還得指望你伺候,你要打要罵不就隨便了。”
方芳撅起嘴,委屈巴巴地說:“我見你回來都要嚇死了,生怕你也誤會我往家裡偷東西。我在娘家哪受過這樣的委屈啊,我真要被你娘欺負死了。等她老了你願意伺候就伺候,我是不會管的!”
“不管就都不管,咱們把她扔到荒山裡去。”吳輝為了哄方芳開心什麼話都說的出來,見方芳聽了這話心情好了些,又往她臉上親了一口說:“我已經教訓她了,讓她每天都給你臥個雞蛋吃,以後我老吳家的根兒還得需要你的肚皮,不好好吃點有營養的東西怎麼成呢。”
“雞蛋再有營養也不能像蘇桃天天喝奶粉。我今天在大商店看她又買了兩罐,知道的是她自己喝,不知道的還以為生了兩三個娃子等著喝呢!”方芳嫉妒地說完,撒嬌說:“我明天也要去買奶粉行不行呀?”
“還用你去買個什麼,我明天早上讓咱娘給你帶回來,就當給你賠不是。”
“她怎麼會給我買奶粉,不喝我的血就不錯了。”方芳不相信陳秀芬能這麼做。
吳輝哄著她說:“我都說我批評她了,咱們家又不是窮困人家喝不上水吃不上飯,買點好料子怎麼了?待會吃完飯你啥也不管,讓她刷碗。完事明天看她敢不敢給你買奶粉回來。”
方芳半信半疑地等了二十來分鐘,陳秀芬把饅頭和雞蛋端進屋,一反常態先將臥的糖雞蛋送到方芳手裡說:“你快吃吧,剛才是娘沒想通,先在娘想明白了,咱家窮家富路,該吃吃該喝喝。你是不是還想喝奶粉?娘明天過來做早飯就讓你喝上。”
到了晚上,方芳跟吳輝倆人活動完,一身的熱汗。
方芳喘息著說:“也不知道你給你娘下了什麼迷魂藥,怎麼一下子對我就變態了呢?”
吳輝‘嘖’了一口,嗅著她頸間的汗味說:“變態是變態,改變態度是改變態度,彆混為一談。”
“那她怎麼突然就像變了人似的,你們該不會有什麼事瞞著我?”方芳推開吳輝,表示自己已經要夠了。
吳輝嬉笑著說:“我們能有什麼瞞著你的。她不就是想讓你給她早點生個大胖小子,不知道聽個人說營養好了生出來的小子也健康,就是這麼一回事。”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她想把你給我的一千塊錢要回去。”方芳晚間把剩下的九百元錢縫到枕套裡,她打算就這樣藏起來,除了她跟吳輝兩個人誰都不知道。
公雞破曉不久,大商店的人淚眼婆娑地接貨。
每天清晨會有彆的地方送來的青菜和其他預定的商品過來,值班的人會按照訂貨單一樣樣核對好後入庫,等到月底一並簽字結賬。
今兒這個日子尋常又不尋常。
參加過吳輝與方芳婚禮的人都知道陳秀芬吝嗇,包括大商店的賣貨員。
陳秀芬總是趕著晚上快要關門的時候到大商店買些彆人挑剩下的不新鮮的菜品回去,遇到人問起還口口聲聲地說這是給兒媳婦花了大價錢買的菜。
誰不在背後啐她兩句摳門精。
今兒不尋常的是陳秀芬在賣貨員還沒上班就蹲在大商店門口等著。小紅過來上班看到陳秀芬就心生不妙,再問到她在天蒙蒙亮的時候就已經在門口,心裡直說晦氣。
昨天大商店賣了一百多塊錢的的確良出去可謂是開了一單巨額單子。難不成陳秀芬大清早過來退貨?
小紅把小皮包往櫃台上一放,立著眉毛先開口道:“櫃台上清清楚楚寫著:貨已出櫃,概不退還。明白這個意思嗎?”
陳秀芬緊皺著眉頭說:“那遇到不好地還不讓退啊?這不就是強買強賣?”
“那你扯開的布還想著拿回來退也太不像話了,我們都是自願買賣——”
“哎呀,閨女啊你誤會了。大娘不是來退貨的。”陳秀芬完全不在意小紅不耐煩的表情,順著櫃台走到一排展示奶粉罐子的櫃子前指了指最貴的那款奶粉說:“我要買這個。”實際上她過來原本打算買包最便宜的奶粉回去湊合著給方芳喝,出門時吳輝三令五申地要她買最貴的回去,不然說是不好找親家借錢。
這一罐奶粉得十五塊錢,是大商店最貴的一款奶粉。李家村也就三四家能消費得起,其中絕對沒有陳秀芬。
“這個可不行,這個是高級奶粉,打開了就不退的。”小紅抱著奶粉罐子警惕地說,陳秀芬一反常態,就怕她抱著奶粉罐子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