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桃沒告訴她,虎頭枕頭她家裡人手一個呢,這是老蘇家人的傳統。都說豬也有逼急的時候,枕著虎頭枕辟邪,能壓住豬的邪氣。
不過蘇桃的虎頭枕確實比家裡其他人更精致些。她臉上皮膚嬌嫩,三不五時還會自製麵膜,一般粗糙的布料摩挲在臉上容易過敏發紅。王靈芝特意送緞子麵給她做了個緞子麵的虎頭枕,枕麵上還給搭了塊小寶寶用的口水巾子,防止蘇桃做麵膜蹭到枕麵上。
蘇桃的被子也是緞麵的,隻不過帶來的這床想著挨著彆人睡就不帶好麵料的,就是普普通通的棉布。隻是裡麵的棉花是今年新下來的,蓬蓬鬆鬆特彆暖和,聞起來還有陽光的味道。
床褥上被王靈芝繡了兩隻活靈活現的蝴蝶,相比其他人舊的打補丁的褥子,蘇桃潔白的褥麵顯得特彆乾淨。
“你可真講究啊。”大丫輕輕地摩挲著蘇桃的被麵,單單能隨時隨地卸下去換洗的被罩都讓她稱奇。
這年頭棉布衣裳都不是年年都能置換的起的,俗話說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就是表現勞苦大眾們生活的現狀。極少有用大片大片的整布做被罩的,還能隨時隨地能換洗的。
怕蘇桃睡覺不老實,新被子跑棉花,王靈芝還在被褥的四個角縫了幾針,就怕涼著蘇桃。
把被褥收拾好,蘇桃把其他東西塞到櫃子裡。炕頭和炕梢各有一個櫃子,每個櫃子上有十個抽屜,可以把用不到的東西先放到裡麵。
蘇桃的東西被林賦歸整理的很明白,她隻需要簡單的塞進去就好。想著家裡交代的話,蘇桃把雞蛋拿出來,還剩下八顆雞蛋,她把雞蛋都放到窗台的小匣裡,跟她們說:“我這裡有早上煮的雞蛋,你們誰要吃就過來拿吧。”
說著給旁邊陌生姑娘塞了一個,趙家村的人普遍富裕,待人接物落落大方。似乎剛才搶炕頭讓她們有些不好意思,借這個機會,一名叫李婷的姑娘說:“炕頭是我搶的,這兩天正好我跟另外一位同誌趕上不舒服的日子。我倆這時候一受涼就鬨肚子,實在不好意思。等我倆好了,就把炕頭讓給你們村的人睡幾天,咱們輪流睡。”
蘇桃回頭看了眼大丫、小紅兩個人的被子,笑著說:“那行,回頭有什麼事咱們相互照應點。”說著把雞蛋給了李婷說:“我二哥說不讓自己帶吃的過來,你們趕緊吃了,免得被沒收。”
李婷謝了又謝,三個雞蛋也不少錢呢。聽到蘇桃的話姑娘們接過雞蛋抓緊時間吃了下去。
這邊蘇桃自己吃了一顆,大丫早上沒吃飯,又被蘇桃塞了一顆。還剩下三顆雞蛋,小紅看了眼一臉期待的方芳,自己經過蘇桃的同意拿了一顆,留下一顆等著給去上廁所回來的冬花吃。
蘇桃想了想走到獨自一人呆著的豔兒身邊,遞給她最後的一顆雞蛋。豔兒簡直受寵若驚,瞪大眼睛看著蘇桃,連聲說謝謝。
蘇桃被她巨大的反應弄的不好意思,忙說:“你吃你吃,小心點。”
豔兒點點頭,聽話地把雞蛋剝好,當即吃了下去。
“你不怕我下藥啊?”蘇桃難得跟豔兒說句話。
豔兒聽了靦腆一笑說:“那也是我該的。”
蘇桃:“......彆這麼說。”這麼說咱倆還能不能聊下去了啊。
蘇桃回到自己褥子上,簡單地收拾了一下。
總給沒給她們多少時間收拾,外麵很快吹起口哨。冬花從廁所出來來不及吃雞蛋,著急之間將雞蛋塞到枕頭下麵。
四號隊九名女同誌集合在平房前麵,早上先要圍著河岸跑三圈。蘇桃望著長長的河岸,三個來回下來至少有一千米,可真是純粹的折騰人。
四號隊的隊長叫做吳毓,是個大餅子臉的女知青。穿的是城裡時興的學生服,白衣服、百褶裙。外頭套著灰色外套。可能因為肥胖,擠得腰身處突出一圈遊泳圈,她還用腰帶勒了一圈裙身才沒讓扣子崩開。因為天氣轉涼,她在裙子下麵穿了條藍黑色西裝褲,看起來不倫不類。
蘇桃沒眼看她土不土洋不洋的打扮,一心惦記著長跑。她穿的是普通的解放鞋,還是新的,就怕跑久了磨腳。
蘇桃往其他四個隊看去,不是拔草就是挖野菜,隻有她們四號隊被要求跑步。看來吳知青不是一般的嚴苛啊。正想著,就聽到前麵吳知青點名:“有的同誌出了名的嬌生慣養,來到這裡是讓你憶苦思甜的,不是讓你驕奢淫逸的。還妄想著讓家裡人不去工作,屁顛顛跑到大隊裡去熟人拉關係,思想不純潔、不乾淨。”
“誰啊,誰還讓家裡人過來了啊。”
“我不知道啊,沒看到啊。”
“反正不是咱們趙家村的。”
早上看到蘇衛國和林賦歸倆人的大丫、小紅她們,抿著唇不敢抬頭,就怕憋不出笑出聲。
蘇桃心裡苦,哪裡是她要求走後門的,是那兩位男同誌自告奮勇好麼。這回可是丟人丟大發了。
得知她就是蘇桃後,趙家村的幾位姑娘偷偷捂著唇笑了笑,都覺得不是什麼大事。反而見到蘇桃帶過來的家夥事,知道她在家裡是受寵的,被人擔心也是應該的。
並且蘇桃一來就給她們分雞蛋,還跟給李婷台階下,不計較搶了炕頭讓她自己睡炕梢的事,總體而言沒吳知青說的那麼嚴重,是個麵善心大的好姑娘。
吳知青不知怎麼看蘇桃不順眼,點名批評了好一會兒,叫四隊的李婷站在最前麵喊著一、二、一的口號,讓豔兒跟彆的隊的人挖野菜,其他人開始了長跑。
蘇桃突然喊了一聲:“等等,要做熱身運動才行。這裡的人都沒長跑過,冷不防身體受不了。”
吳知青吼了蘇桃一句:“就你屁事多,加罰一圈!”
蘇桃被小紅和大丫兩人一左一右拽著跑開,大丫說:“你看她一副老處女的樣子,跟她叨咕個啥。咱們跑到前麵活動活動不就行了。”
小紅也是這樣想著,她比大丫腦子活泛,看到吳知青就知道大事不好。她慢吞吞的往前跑,跟蘇桃嘀咕道:“你二哥有沒有跟你提過吳毓啊?”
“沒啊,跟我提她乾什麼。”蘇桃納悶。
小紅翻了個白眼說:“你啊被你家裡保護的太好了,吳毓當年為了追你二哥天天鬨自殺,著了魔似的。你二哥誓死不從,就認準跟你二嫂子好。吳毓覺得自己是城裡來的知識分子,有文化有樣貌——”
“啥,有樣貌?”大丫癟癟嘴說:“大餅子臉一個,眼泡腫的跟蚊子叮了似得,這叫有樣貌啊。而且身材也差,走路還偏偏喜歡扭屁股...跟那個芳芳一個德行。我見了就不喜歡。”
她原來跟方芳的關係還算可以,自打方芳慫恿吳輝翻臉不認人將乾的好好的老財趕走,她就跟方芳不對付了。現在老財重新回到魚塘做事,她可算揚眉吐氣了,見了方芳都用鼻孔看她。
她們仨在前麵跑著,方芳鞋子不合腳,跟冬花跑在一起。方芳想著跟冬花搞好關係,一個禮拜的時間總是需要相互幫助一下,正準備張嘴跟冬花搭腔,不料冬花先聲奪人道:“彆跟我說話,我嫌臟。”
冬花的大哥就是那天巡山隊的人之一,回到家便把當天所見所聞說給他媳婦聽。他哥還以為冬花睡著了,說起話來沒啥顧忌,一口一個大白屁股。
冬花看到方芳就想起‘大白屁股’四個字,惡心的要命,根本不可能跟她打好關係,打心眼認為方芳是個□□。
大丫見到方芳有意拉冬花說話,特意落下幾步跟冬花並排,將方芳擠走了。
河岸邊上跑步很費勁,腳踩在沙子裡稍微使勁就陷進去。一來一回三圈跑完已經累得天旋地轉,不知道用了多長時間。
可蘇桃還得再跑一圈,費勁巴拉地用被子呼氣,艱難地一步一步苟著往前走。
“跑完的人全都回去洗把臉出來挖野菜。”吳知青喊道。
蘇桃跟大丫她們擺擺手,叉著腰緩慢地往前跑。
大丫她們隻好先回到屋內,一進去傻眼了。先一步回來的方芳坐在炕上紋絲不動,地上散亂著蘇桃的棉被、褥子和枕頭。蘇桃的抽屜也被人拉開,裡麵藏著的罐頭、肉脯和堅果全不見蹤影。
“自己上繳和抄家是兩個概念吧?”小紅抱起蘇桃的被子拍了拍,發現上麵還有兩個大腳印,氣憤地說:“簡直就是公報私仇。”
大丫懷疑是方芳乾的,可方芳卻對著鏡子整理辮子說:“我可什麼都不知道,彆看我。”
冬花最後進來,先看到傻站著的李婷等趙家村的姑娘,最後看到亂七八糟的被褥,她聽到大丫說蘇桃的東西被人收了,下意識地往枕頭下麵摸去:“完了,我的雞蛋也被人收走了。”
“沒見過這樣沒收彆人東西的。”小紅氣呼呼的說:“還把蘇桃的東西全扔到地上踩了幾腳,這還是人乾的事?”
方芳心虛地把頭彆過去,完全不敢說是她回來看到蘇桃的被褥被人扔在地上,趕緊上去踩了幾腳泄憤。想著就讓吳知青背這個黑鍋,誰讓大家都知道了,吳知青恨屋及烏,得不到蘇衛國,連帶著蘇桃都恨上了。
小紅和大丫趕著蘇桃沒回來,幫著把被褥撐起來,打算好好拍一拍,要不然怎麼睡啊。
“蘇桃這麼愛乾淨的一個人怎麼受得了這份委屈。”大丫伸手要拍,李婷等人過來幫著撐著被子一起上上下下拍著。
方芳看在眼裡慪的要命。
李婷偷偷摸摸跟她們說:“我們剛才進來看到吳知青數落蘇桃跑步不認真,還要再讓她跑下去。後來是二隊的隊長求情,讓蘇桃跟二隊的人一起裝五十袋沙袋,這一遭才算完事。”
“這人怕是有大病吧。被人甩了就去找男的去,折騰蘇桃算什麼。”小紅氣憤地說。
李婷邊上另外一名姑娘說:“吳知青出了名的見不得彆人長得好看,我們村有位叫櫻子的姑娘,前兩年過來也被她狠狠地整了一頓。後來人家發財了,吳知青居然還腆著臉找人家疏通關係,想回城裡去。”
“那她肯定沒回去,不然也不會在這裡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大丫哈哈笑著說。
“該。”冬花道。
蘇桃撐著口袋,其他人用手捧著沙子一點點往口袋裡送。她們要做五十包沙袋,用在大河的防護堤上。其實現在不是汛季,做沙袋也是鍛煉她們吃苦能力的方法。
她們兩幫人換著來,一幫裝沙子,一幫把沙袋送到河堤上圍築。等到進行到一半,再換過來。
蘇桃身上的厚棉襖又是汗又是沙,到農場還沒一個小時,人就變得灰突突的了。要是林賦歸見了指不定怎麼心疼。
蘇桃倒也沒大家想的那麼脆弱,咬著牙跑完步就乾活,乾完活硬挺著酸疼的手腳回到四號房。
剛一進來,大丫就把洗好的毛巾給她擦臉,殷勤的讓蘇桃以為她被人附身。後來得知她的被褥被人扔到地上還踩了幾腳。
她看到方芳一臉等著她大哭大鬨的表情,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抿唇淺笑著說:“不就是小人行徑麼,會遭報應的。大不了我埋汰幾天回去,照樣享我的福。”
“對,你就不疼不癢的給她們看,陰溝的老鼠,這輩子不見天日。”小紅罵道:“人在做天在看,還偷了冬花的雞蛋,真不要臉。有些人心是臟的乾出來的事也是臟的。”
這句話罵道方芳的心坎上,她坐在炕上靠著窗戶,單薄的棉衣兜裡是一小堆細碎的蛋殼。
她先一步回來看到屋裡亂七八糟的樣子,趁亂踩了蘇桃的被子不說,想到冬花擠兌她的話,氣不打一處來,抓緊時間把冬花的雞蛋偷出來,來不及剝乾淨就吃了下去。
因為吃的太著急,腳步聲就在門外,她噎的夠嗆,使勁捶胸口才把雞蛋咽下去。
來不及扔雞蛋殼,她隻有把雞蛋殼塞到兜裡藏起來。
小紅衝著窗戶外麵吳知青站著的地方罵完,見方芳從炕上下來準備上廁所,冷笑著說:“這裡也有一隻陰溝裡的老鼠,這麼著急出去是要跟吳知青打小報告的?”
方芳瞥她一眼說:“沒幾個人比你舌頭長。”
話雖然這麼說,她到底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挖了個土坑,將雞蛋殼埋了進去。
之後越想越氣,覺得一個站櫃台的女人都能擠兌她,她完全受不了。乾脆走到吳知青她們幾個‘領導’單獨學習的屋子裡,真打起小報告。
四號房裡,蘇桃看到被麵上淺淡的腳印,歎口氣。多虧沒帶緞麵的被子,不然得心疼壞了。就是她的虎頭枕和口水巾比較幸運,沒被掀到地上。但蘇桃還是把口水巾換了條乾淨的,抓緊休息時間打算倒點水把這條洗了。
蘇桃不知道這裡有暖壺,剛要用外頭打來的冷水洗,就聽豔兒小聲說:“我給你加點熱水吧。”
東北的深秋比南方的冬天溫度還要低,過不了十天就要入冬,水溫接近零下。有熱水不用是傻子,蘇桃點點頭,豔兒忙把暖壺裡的熱水給蘇桃加進去。
實際上並不是每間房裡都有暖壺的,李書記跟這邊的人打了招呼,知道她身子還在吃藥,特彆虛弱,就專門給豔兒配的暖壺。
這樣她們可以利用屋子裡的爐子燒熱水,裝到暖壺裡,外出回來隨時都能喝到熱水。
蘇桃也知道托了豔兒的福,笑著說了聲:“謝謝啊。”
豔兒搖搖頭說:“沒什麼,我把暖壺給你放這兒了。一會兒你用完告訴我一聲,我把鐵壺裡的水倒進去,免得晚上回來沒有洗臉水。”
蘇桃洗完口水巾,往爐灶上的繩子上一搭。隨後拿起鐵壺就往暖壺裡加水,還沒加完水,就聽到外頭有刻薄尖銳的聲音喊道:“小紅,你給我出來!我要給你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