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衍剛拿上衣服,又塞回去,“壞了?”
“不知道,沒聲音。”
“我看看。”
餘笙坐著,她一手拎著濕頭發,一邊仰頭看檢查吹風機的陸衍。
她想起去年在國外出差,晚上洗漱完,吹風機壞了,她致電前台,前台說馬上送來。等門鈴聲響,她在貓眼裡看,是個沒穿製服的男人。她不敢開門,貼著門觀察。
門鈴按了四五下,男人盯著貓眼,數秒後,他才轉身離開。
餘笙嚇得不行,再次致電前台。前台卻說服務生剛上電梯,確認方才的男人並非酒店工作人員。
東南亞的一個國家,出差是臨時,她帶的是卓琳,孤立無援。後來,服務生敲門送吹風機,她也沒敢開門。
現在,有了陸衍。
陸衍擺弄兩下,來風了,“應該是接觸不好。”風口對著掌心試溫度,他側過身,自然接過她手上的長發。
他給她吹頭發,她轉了個方向,並沒有提出異議。
老式吹風機“嗡嗡”響,她從梳妝鏡裡看他。他低垂著頭,認真握著她的頭發,偶爾她的長發被熱風吹起,發上的水珠打濕了他腹部的T恤。
他緊致的腹肌若隱若現。
餘笙垂眸避開視線,置於腿上的手卻緊張地攥緊,在掌心留下幾個半圓。
她得說點什麼:“我想了來來的事情。”她不抬頭,商量的語氣,“我會資助她考高中。”
吹風機聲音大,她的聲音就顯得特彆輕,陸衍得彎腰湊近才能聽清,“她爸爸呢?”
他一說話,呼吸噴灑,餘笙一僵,分不清是吹風機的熱風,還是他的呼吸。
“他……”她咽了咽口水,話不成句。
李父無賴,李母軟弱,甚至認同男孩比女孩重要的老思想,李來的路不好走。
陸衍在鏡中看清她的糾結,沒有貿然出聲。她能把這事拿出來跟他商量,這本身就是個極好的轉變。
餘笙緩了緩,她有自己的想法,“所以,一旦李來考上高中,我會聯係學校瞞下消息。假借她外出務工的名義,讓她繼續讀書。”
她說完,看了眼陸衍。他五指在她發間輕梳,很舒服。
“但我會讓李來簽借條。”借條防的是李父,也是對李來的鞭策,“她跟春春不一樣。”
她資助的方式也就不同。
頭發半乾,陸衍關了吹風機去行李袋拿梳子。他捧起餘笙的長發,比剛才更加小心。
沒有吹風機的乾擾,餘笙的聲音落滿房間,“他們家根深蒂固的老思想,一般情況下幾乎是沒法扭轉。”從李父說出要她給錢將李來弟弟也轉到鎮上讀書,他就繼續讓李來讀書的話,而李來看向她的眼神帶著渴望,她就發現李來未必是不認同的,“他們是父女,血緣關係難斷,李來隻要心軟一回,這就是個無底洞。”
“我想,隻有攢夠了失望,她才能重新開始。”她的聲音輕且遠。
陸衍眼神微微一滯,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一瞬,但被他藏得好好的。他繼續給她梳頭,思緒卻飄遠了。
她說的攢夠失望給了他當頭棒喝,所以,換個角度理解,他們的婚姻裡他沒有給到她一點心動和安全感,她才果斷提出離婚?
餘笙沒有注意到:“李來未來能走多遠,全看她自己。”她隻提供機會,能不能抓緊是李來的選擇。
是重新出發,還是最終依然回到那個家被壓榨,得看她自己。
話落,房間落針可聞。
餘笙感覺到陸衍梳頭發的動作越來越慢,她鬆開攥緊的手,躊躇著開口:“陸衍,你會不會覺得我心狠,過於冷漠?”
她在這件事上也許有些冷血,但她在意他對她的看法。
陸衍將梳子放到梳妝台,他俯身,她發上的香氣直往鼻子裡鑽。他雙手輕輕攬住她的肩膀,視線跟她在鏡子裡齊平。
兩人都在鏡子裡注視著對方。
“笙笙,你做得很好。”陸衍露出笑,告訴她,“想做什麼就去做,你記住,永遠有我給你兜底。”
餘笙忽地眼眶發酸,她強忍著未落淚。很久前她就知道,眼淚不值錢,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這次好像不是。
她不回應,他也沒追問。
等陸衍拿著衣服去衛生間,餘笙走到窗口。盯著外頭好一會兒,她在閨蜜群打視頻電話。
鈴聲兩三秒,接通,入鏡的是向茗和徐佳諾,兩人看樣子是在一塊吃飯。
“總算舍得聯係我們了?”向茗邊吃邊問。
餘笙看的是徐佳諾,徐佳諾是向茗表姐,因為母親早逝,徐佳諾從小就住在向家。剛認識的時候,她就知道向茗有個事事優秀,被父母放在心尖上的表姐。那會兒,她想到的是自己,所以,她還總讓向茗注意著點這個表姐。
她對餘悅沒有壞心眼,可偶爾也控製不住會嫉妒,徐佳諾同理。
餘笙沒想到的是,她真跟徐佳諾認識後,兩人因為相似的境遇竟惺惺相惜。
徐佳諾也說:“消失玩得挺溜。”
餘笙討饒:“我的錯,我的錯。”
向茗問起陸衍,餘笙看衛生間的房門。房間隔音一般,她開了窗,腦袋半探著,“在忙。”
向茗“喲”一聲:“嘖嘖嘖,你要不要現在抬頭看看手機裡你自己的臉?看看你笑多開心?沒濾鏡,保證原汁原味哦 。”
餘笙笑容立馬落下,鏡頭對準窗外的小鎮。
徐佳諾說:“沒勁。”她不肯輕易讓她避過這話題,“笙笙啊,人不能為了未知的恐懼而放棄當下的幸福,那是弱者的選擇。”
她是大學老師,教育起人來溜溜的。
她們都以為餘笙還在糾結跟陸衍離婚的事,她都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解釋她這幾天跟陸衍歲月靜好的老夫老妻生活?還是他現在在她眼皮子底下洗澡?
說不清啊。
徐佳諾給向茗使了個眼色,又起了個話頭,“最近那劇你看了嗎?”
餘笙不愛看劇,問:“什麼?”反正隻要不提感情,她什麼話都能接。
徐佳諾說了劇名,向茗負責吐槽劇情:“你愛我我不愛你,我愛你你又不愛我,我愛你但我不說,你愛我你也不吭聲。我懷孕了就不告訴你,看你虐身虐心虐肺虐心肝。”
餘笙:“……”
“浪費時間。”她不明白這樣沒營養的劇情有什麼好看的,“沒長嘴係列,不可理喻。”
“哦~”向茗意味深長,“是哦,沒長嘴係列呢,有的人呀說起彆人頭頭是道,自己呢?”
餘笙無語,懷疑她們在內涵她。
徐佳諾接著:“不可理喻的呢~”
餘笙確認無疑,無語凝噎。她看向衛生間,隻要她往後退兩步,水聲清晰入耳。
這段時間的陸衍讓她感動,偶爾她也會有不可說的錯覺。
再等等吧。
她一旦愛了,想要的就是毫不猶豫的偏愛和堅定不移的選擇。
等陸衍也收拾完,兩人退房。前台瞪著眼睛看他倆,又掃了掃對麵掛著的時鐘。才兩個小時兩人就退了房,還有陸衍明顯半乾的頭發。
嘖。
前台落在他臉上的目光多少有些耐人尋味。
陸衍退回房卡,被前台詭異的視線盯得不自在。他和餘笙離開賓館,剛走兩步,他反應過來了。
氣笑了。
兩個小時,怎麼夠?
楚星洛比預計的早到了近一小時,他一個人開了車來,副駕駛放著他的寶貝大提琴。
“餘笙。”他下車打招呼,目光從餘笙到陸衍,他在新聞上看到過人,“你好,楚星洛。”
陸衍握上手,自我介紹:“陸衍。”
兩人簡單寒暄。
“現在是直接去李家村?”楚星洛問餘笙。
餘笙原本想帶他吃飯,看時間還是先回村裡的好,晚了路不好開,“嗯,先回村裡。”
陸衍翻看消息,對方還沒有到,他合計了下,“你們先回去。”
餘笙意外:“不一起?”
“我還有點事。”他看向楚星洛,“上午來的車留給我,你們一起,好了我直接回。”
兩個男人對視數秒,心照不宣。
楚星洛是第一次見陸衍,商場上的人他不熟,知道陸衍還是因為他和餘笙的八卦。說實話,他對陸衍有那麼點好奇,與其說是對陸衍,不如說是因為餘笙,他對她口中的先生好奇。
好奇歸好奇,他有分寸感。剛才一個對視,他能看懂對方對餘笙的在意。
他保證:“放心,一定安全到家。”
陸衍點點頭,跟餘笙說他大致回去的時間。餘笙以為是公事,隻說:“忙的話,不用急著回來。”
“好。”他沒有解釋,目送兩人離開。
陸衍撥通電話,問對方具體位置。
領證的第一年,餘笙的第一個生日,他準備的禮物其實不是送出去的項鏈,而是一把定製的大提琴。可是,臨近她生日,他卻猶豫了,擔心這麼貿然送出去會嚇到她。
這次楚星洛來,他覺得是個好機會,也許能讓她重拾夢想。
回去路上,餘笙坐在駕駛座後頭,副駕駛座被放倒,躺著他的大提琴。兩人聊音樂,但說得不多。
楚星洛照顧餘笙多年未接觸大提琴,餘笙是怕說多了,觸及他遭遇瓶頸的傷心事。
話題不知怎麼的說到陸衍,楚星洛以為她來這麼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地方是因為網上的婚變傳聞。他不怎麼玩微博,時間大多用在練琴上,也是最近閒下來才看得多了。
餘笙聽出來:“不是因為這個。”
楚星洛後視鏡裡看她:“那我接下來的話如果你覺得唐突了,隨時可以打斷我。”
“你說。”她不覺得這麼紳士溫柔的一個人能說出什麼唐突的話。
楚星洛還是看著她,他忽然笑了,“你跟你先生是相愛的。”
餘笙明顯愣住。
陸衍到李家村時快四點,車停在村口,他背著大提琴步行。還沒到李春家,他已經聽到輕快的琴音。
他走近,小院子裡爺爺奶奶挨著坐在小板凳正擇菜,楚星洛坐得稍高,餘笙在他身側前邊一點的位置,李春在他另一頭,四個人圍成了個不規則圈。
弓弦聯動,如潺潺的水聲。
陸衍看到餘笙望著楚星洛,臉上還帶著明顯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