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1 / 2)

張老師說的那個人叫陸雪, 是張老師參加校友聚會的時候認識的後輩,在第二燈泡廠擔任溫控程序工程師。

燈泡廠的門衛十分負責,他問清安夏要找誰之後, 便親自打電話過去, 然後讓安夏在門口待著,陸雪會出來接。

安夏腦補的陸雪, 是一個冰清玉潔, 高嶺之花的美女。

畢竟跟“陸雪琪”隻差了一個字。

廠門口陸續有人進進出出,也有人出來等人。

安夏看到女職工出來探頭探腦, 就問是不是陸雪。

等了好幾個都不是。

然後,出來了一個個子挺高的男人,一陣風似的從裡麵出來, 東張西望, 看到安夏:“你是安夏?”

“是……你是?”安夏還以為是陸雪的同事。

“我是陸雪, 你不是找我嗎?”男人笑嗬嗬地看著她,臉上的笑容比天上的太陽還燦爛。

安夏腦補的冰雪之花,“咵嚓”崩碎了一地。

陸雪不僅不是個美女, 甚至也跟安夏以前認識的程序員不一樣, 是個性格十分外向的男人。

想想也是,他跟張老師年紀差了十多歲,張老師又那麼內向。

要不是有一方主動, 兩個人隻會在校友會上擦肩而過。

安夏向陸雪說明來意。

“哦哦,那個啊, 我知道, 我還挺喜歡玩的。”陸雪托著下巴,歪著腦袋想了想。

“但是它有一個穩定性的問題。漢字是兩個字節,現在的DOS是英文, 隻能依靠漢卡。”

安夏聽了半天,領悟到問題的根源。

現在沒有穩定的支持漢字的係統,而漢卡這東西是彆人研發的,適配性未必會好,很有可能出現丟字節的情況。

兩字節的漢字丟失字節,就會變成亂碼。

平時工作的人看到亂碼,大不了重啟。

讓一個已經玩上頭,且正在向高分進發的人,忽然看到亂碼,不得不結束遊戲。

你跟他說“重啟不就行了”,那得先把桌上容易拿起來砸人潑人的東西藏好了。

安夏想起各大遊戲公司樓下拉橫幅的玩家們……算了算了,她不想感受中國第一波電子遊戲玩家的怒火。

“不過,如果是專門為這個打字遊戲開發一塊漢卡,也不難,就稍微需要一點時間門。”

漢卡,安夏也隻在電腦發展曆史裡見過,一塊有兩個巴掌橫排並列那麼大的硬件,插在電腦裡,電腦才能使用中文。

“要多久?”在安夏心中,開發一個新東西,起碼一年往上跑,她等不了。

陸雪想了想:“大概半個月吧。”

安夏:“啊?”

“現在漢卡的技術已經很成熟,我上次在武漢的電子一條街,還看到一個姓雷的大三學生在賣他自己做的漢卡。

把現在的技術稍微改改,讓它更適配你的軟件,不難。”

雷姓、大三,還這麼有才……安夏腦中閃過名場麵:“Are you OK?”

“那個大學生的漢卡賣多少錢?”

“一千五。”

“如果你想擴大功能,也可以,但是開發時間門要再長一點。”

安夏連連搖頭,火燒眉毛,先顧眼前。

不過這個成本還要再算一下,1984年的聯想漢卡賣4000塊錢一塊,她報的捆綁中文打字遊戲,隻比原來的表格多了500塊。

就算現在漢卡開發已經是更新迭代,而不是零的突破,想想還是有點虧。

得想個理由,把漢卡的成本給補上去。

安夏先跟陸雪談好給他的開發勞務費用。

對於價格,陸雪沒有異議。

然而,問題來了:陸雪家裡沒電腦。

燈泡廠雖然有電腦,但是廠子裡隻有電腦,做漢卡,是需要一手拿電烙鐵,一邊攤一地各種元器件的。

陸雪十分為難:“現在廠子裡不忙,但是我也不能在辦公室裡當著那麼多人的麵乾私活。”

“那,你下班後和周日來我家?我家有電腦,還有空調,就算是夏天焊接也不熱。”安夏盛情邀請。

“好!那我先準備準備,後天早上八點,我就過去。”

後天早上,周日……八點,這麼喪心病狂的嗎?安夏還想多睡一會兒懶覺呢。

可是員工這麼積極,她總不能說:“彆,等下午再過來吧。”

安夏臉上滿是笑容:“好呀,那八點,我到車站接你。你要是提前到了我還沒到,你就去旁邊小賣部呼我一下,留個姓就行,我就過來了。”

安夏給他寫了地址和BB機號碼。

從燈泡廠回去,安夏就被叫到會議室。

龔偉主持會議,他努力擺出他爸的威嚴模樣:“咳,同誌們,總廠現在給了我們一個大好的機會,冒號指示,九廠打算大規模生產體育服裝所需要的滌綸麵料,正好能趕上奧運會結束後的全民體育熱潮。

我們也可以跟著一起生產,穩賺不賠。”

安夏一臉茫然:“冒號是誰?”

龔偉驚訝地瞪著她,就連陳勇都震驚地轉過頭來看著她,好像發現了隱藏在人群裡的敵特分子。

龔偉問道:“你連冒號都不知道?”

這……是個很有名的人嗎?

安夏迅速在腦中搜索,她隻知道曾經有一個小品演員叫“句號”,真不知道冒號是誰。

能給廠裡下指示的人,不是姓龔,就是姓陳,其他幾個領導的名字她也知道,就是不知道有誰叫“冒號”。

難道是廠裡小年輕的給領導起外號,沒帶她玩?

見安夏是真的不知道,陳勇說:“就是今年春晚的時候,那句’領導,冒號’呀。”

原來是春晚梗。

此時春晚還是造梗大戶,就算家裡沒電視的人,也不可能不知道這個。

安夏現在的樣子,就像極了那位“大陸北方網友”不知道“宮廷玉液酒”一樣。

不行,得扭轉被動局麵。

安夏微微低下頭,神色悲傷:“我……我不知道,春節的時候,我和媽媽在給我爸……”

她也不知道當時原主在乾什麼,隻能“無語凝噎”。

見她這樣,兩人反倒慌了神,趕緊安慰她。

安夏露出一個故作堅強的笑容:“沒什麼,說工作吧。現在做滌綸,還能趕得上嗎?”

“第一批應該能在奧運之前送到服裝廠,奧運期間門就能做出成衣。哎,這個無所謂,反正奧運之後才是大頭。”

龔偉說得眉飛色舞:“84年的奧運會,我們廠膽子小,沒跟上,虧大了!哎喲,射擊射擊,零的突破,女排女排,三連冠,全國從小學生到單位裡的人都打排球啦!服裝廠天天催我們要布料!我爸那會兒還在車間門當主任,他都要跟著輪班抓生產。

86年女排五連冠的時候,我爸當機立斷,跟廠裡立軍令狀,生產了大批運動麵料,帶來了巨大的經濟效益,這才奠定了他的升遷之路……”

聽龔偉說得高興,安夏終於想起自己為什麼成為乒乓球隊的忠粉,因為怎麼著都能拿回一塊金牌。

她聽人提起過1988年的漢城奧運會,優勢項目全部失利。

被寄予厚望的女排,在打前蘇女排的第一局不僅輸球,還輸了個0比15的光頭。

國家代表團300個人出去,隻拿回五塊金牌,全民情緒低落或是暴怒,體育王子回國之後還被人寄繩子和刀片。

安夏不覺得奧運會之後,能消耗掉九廠計劃生產的那麼多布料。

“我不同意。”安夏說。

龔偉皺著眉頭瞪著她:“你為什麼不同意?”

“用這麼多錢去賭一個可能失敗的事情,沒必要,我們又不是山窮水儘,賭了九死一生,不賭十死無生。”

“什麼叫失敗,這次我們國家派出多少人你知道嗎?三百!整整三百個舉全國之力選出來的精英!隨便也能拿回十幾塊金牌。”

龔偉和安夏各不相讓,陳勇從中調停,他對安夏說:“這次,我覺得廠裡和龔偉說的對,幾次大型運動會之後,運動服都賣得非常好,如果我們抓住這個機會,很快就能產生盈利,可以給職工發不輸九廠的福利,這樣也可以儘快提高大家對廠裡的信心。”

“賣得好,是因為運動會成績好。”

龔偉看著她:“怎麼?你知道這次運動會的成績不會好?”

“你知道上次奧運會,有多少人沒參加嗎?”安夏問道。

龔偉沒聽懂她在說什麼。

“1980年,美和它的支持者抵製莫斯科奧運會,1984年,蘇和它的支持者抵製洛杉肌奧運會,你明白是什麼意思嗎?

1984年我國拿到的許多金牌,本是蘇和它家兄弟的強項。今年是漢城奧運會,至今美和蘇沒放話說要抵製,它們以及它們各自的支持者都會來。”

“你這是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怎麼?我們的運動員一定贏不了美和蘇嗎?”龔偉一拍桌子。

安夏看著龔偉,淡然一笑:“我就告訴你有這麼一回事,你要是覺得一定能贏,那就賭唄,大不了就是你龔書記上任牡丹廠三個月不到,決策失誤,廠子倒閉,到時候,我可不幫你背黑鍋,全廠工人都會知道,拍板生產的人是你。”

安夏連哄帶嚇,熱血上頭的龔偉,也冷靜下來:“嗯……那就再研究研究……”

他一心想超越父親,但不想中道崩俎。

最終決定,牡丹廠接下了少量運動服麵料的訂單,那點量,再怎麼也能賣得出去。

龔陳兩人的爹大惑不解,這是他們專門帶兒子賺錢,怎麼這兩小子都不願意呢?

兩人各自對父親說了安夏的分析,陳廠長雖然覺得有道理,但他仍想賭一把。

龔書記則嚴肅重視了這個問題,他想進輕紡部,絕對不能有任何重大失誤。

寧可不出成績,也絕不能出錯。

於是,他悄悄打聽業內同行的動靜,發現大家都想趁著奧運會的機會,大乾快乾一波賺夠。

就算奧運會的成績還不錯,市場也難以消化這麼多。

第二天,老陳和老龔一碰頭,決定對生產計劃做出調整。

在牡丹廠,陳勇虛心求教:“那你看,有什麼麵料可能大流行呢?”

“正經人衣服要用的麵料。”安夏說得認真。

陳勇一臉茫然,什麼,還有不正經的衣服?

“就是正裝嘛,你看現在進外企是不是開始流行了?還有出國,你看簽證處那邊的人,哪個不是衣冠楚楚,以表示自己家境良好,不稀罕黑在你們國家。”

也就是棉裡摻了些化纖的麵料。

牡丹廠隻是生產麵料的,麵料在大部分情況下,不是麵對最終穿衣的消費者,而是服裝廠。

還得找服裝廠問問情況。

如果服裝廠的人不肯進貨,他們麵料廠說得再熱鬨也沒用。

安夏忽然靈光一閃,找到上個做尋呼台製服的服裝廠。

自從安夏給他介紹了尋呼台製服的生意之後,黃廠長又接到了不少其他公司的製服訂單。

現在他對安夏的話十分信服,聽安夏說將來的流行趨勢一定是正裝,他有些猶豫:“誰平時穿那個啊,硬梆梆的多難受。”

“皇帝的龍袍上全是金絲線,更硬,古今多少人想穿呀,頂著滅九族的風險還要私造……”

安夏一通引經據典,再加上她對現階段局勢的分析,讓黃廠長十分信服。

“你們廠最好能投點廣告,現在的人,非常相信廣告,隻要電視裡一放,什麼都好賣。”

“是有這個打算,我們想拍了投央視,你有興趣來參加拍攝嗎?”

廠長隻是來開個玩笑,安夏卻一口答應。

安夏打著的旗號是:好的燈光,才能展示出我們廠麵料的優秀質量。我來,隻是幫幫燈光師。

實際上,她直接把原廣告創意推翻了。

原廣告創意是那個年代常見的風格:

美女在高樓大廈間門走來走去,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姿勢,最後念廣告詞:

“華盛高級時裝,采用高級麵料,穿出時代新風采。

華盛高級時裝,省優,部優,國優。地址XXXXX”

“這樣的話,沒辦法跟其他廠產生區分度啊,把華盛兩個字換成任何一個廠都可以。”安夏語重心長。

安夏當初在互聯網大廠出方案的時候,這麼被領導說了無數次,現在她發現,這句話,果然好用。

然後,她拿出了修改意見:“我們得讓人看到這衣服就能想到,體麵人都穿這衣服,想要過上體麵的生活,就得先擁有這身衣服。”

黃廠長連連點頭。

安夏對場景提出要求:“首先,得有一台電腦,這才是新時代的年輕工作者。”

一個打字很慢,衣服土氣的醜小鴨,因為做不好工作而哭泣,然後她蛻變升級,換了衣服,打字很快,燙頭發塗口紅,成為了時尚女郎。

光明幾淨的辦公室、各種高檔的辦公設備、俊男美女在辦公室裡曖昧的回眸一笑,堪比大廠招聘宣講會上放的片子。

主角的活動場景裡永遠有一台開著的電腦,電腦上裝了“哇哦”軟件,鏡頭有四秒會掃到主角操作電腦的樣子,安夏讓她就操作篩選功能,因為畫麵會有較大的變化,很吸引人的注意。

等拍攝完成,黃廠長也對“哇哦”產生了興趣:“你這個是動畫,還是真的能做到啊?”

“是真的,我們廠也在用,特彆方便。”安夏給黃廠長演示了一遍。

黃廠長的嘴張成了一個“O”字型:“現在電腦都這麼厲害啦。”

“主要是這個軟件太厲害了,想查什麼查什麼,想統計什麼數據就能統計什麼數據,全國各地區的對比,不同時段的對比,訂生產計劃都省心……”

黃廠長聽得連連點頭,但仍有些猶豫:“還要會打字啊,我們廠的人都是老土,不會啊。”

“除了這個表格軟件之外,還有趣味打字練習……”安夏打開英文打字遊戲,演示了一遍。

雖然全拚打得不夠快,但好歹能輸入,先利用英文打字遊戲讓人熟悉鍵盤的位置,打表格上那幾個字,還是綽綽有餘的。

黃廠長玩了一會兒打字練習,從一開始的出門就死,到可以拿到十二分,讓他對職工們學會打字產生了非常大的信心。

最後,黃廠長提出了最後一個問題:“那麼,在哪裡可以買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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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早上一大早,安夏哼哼唧唧、不情不願地從床上爬起來。

看看CALL機,上麵沒有留言信息。

她慢悠悠地洗漱之後,吃了個早飯,看看時間門差不多了,再去家門口的公交站接陸雪。

到公交站的時候,8:01.

她一眼就看到個子高挑,背著一個大背包的陸雪站在車站旁的小賣部,一邊喝汽水,一邊跟老板娘聊天,看見她過來,便急步跑過來:“你好!”

“不好意思,我來遲了,你等多久啦?”安夏問道。

“沒多久,剛到。”陸雪把喝空的汽水瓶放在桌上,跟在安夏身後往家走。

一進門,陸雪發出驚呼:“哇,好涼快。”

“進來吧。媽,我同事來了。”

媽媽趕緊擦了擦手上的水:“快進來坐,不用換鞋,外麵熱吧?要不要吃西瓜?”

陸雪把大背包摘下:“謝謝阿姨,不用了。”

“小夥子,彆客氣啊。”媽媽在冰箱裡尋摸著能拿出來招待客人的飲料。

“媽你彆忙了,他是來加班的。”

“這孩子,怎麼說話的。”媽媽嗔怪道。

陸雪嘿嘿一笑:“是來加班的。”

“那你們忙,冰箱裡有水果和汽水,我去鄰居家打牌了。”說罷,媽媽跑出去的速度很快,好像迫不及待把房子讓出來給兩個人。

安夏把提前收拾好的桌子支在電腦旁邊,讓陸雪可以一邊在電腦上編程,一邊做手工活。

陸雪打開大包,把裡麵的東西一樣一樣的往外掏:防燙壞桌子的橡膠墊、焊錫絲、電烙鐵……還有用來做樣品的一塊漢卡。

之後就是陸雪的主場了,安夏讓到一邊,翻看張總給她寄來的一批港島最新的一批服裝雜誌。

在成立大會上吹出的“一個小目標”的牛,就算不能全實現,也不能還讓人拿死工資,拿著比九廠減半的福利。

那以後誰還搭理她。

安夏在雜誌上勾勾劃劃,那邊陸雪打鍵盤劈裡啪啦。

過了兩個多小時,陸雪大大的伸了一個懶腰,揉了揉眼睛。

安夏也看煩了服裝雜誌。

打工人,打工魂,不摸魚叫什麼打工人。

“要喝汽水嗎?不是益民食品廠的,是正宗可口可樂。”

“真的?我還從來沒喝過!”

那幾瓶玻璃瓶可樂是安夏從深市帶回來的。

讓媽媽喝,她總是舍不得。

“這個,很貴吧,留給阿姨喝,我喝水就行了。”陸雪看著凝結著水珠的玻璃瓶,搖了搖頭。

安夏把兩瓶可樂的蓋都撬了:“喝吧,她不喝,一直供在冰箱裡,既不能成精,又不能下仔的,還占地方。你就當是幫我一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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