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夏坐在辦公室裡, 聽著一個穿著中山裝的中年男人叨叨。
他叫唐生,是一位重量級的人物介紹來的,介紹人什麼也沒說清楚, 就說這個人是精通電磁學,也許對紫金科技的研發工作會有極大的幫助。
於是安夏親自接見了他, 結果聊了幾句才發現, 此人精通的“電”是“生物電”, “磁”是生命磁場。
說穿了, 又是氣功那一套,他說他可以發功控製電路。
“控製電路?那您可以直接發電給我們這幾個公司供電嗎?每個月我們電費要交不少, 商業用電比民用貴好多, 確實有點心疼……”
唐生一臉恨鐵不成鋼:“你知道國家電力局, 有多少員工嗎?”
“啊……這個不知道。”
“如果讓電力局知道我就可以發電,不需要火力水力發電站, 你知道會有多少人因此失去工作嗎?”
“呃……”
“你什麼都不知道, 你隻想著給自己省電費。”唐生神情沉重,搖頭歎息。
“現在的社會啊,人都太浮躁了。那麼多人失去工作,被優化下崗, 我們應該做的是儘量保留工作崗位, 而不是為一己私利, 讓工作崗位變得更少。”
可以可以,這個大帽子安夏給滿分。
學習了, 記下來,說不定哪天有用。
唐生又繼續說:“趙局介紹我過來的時候,我還以為你是一個很有見地的企業家,想探索科技的境頭。外國那個扔蘋果的, 叫牛頓的,你知道吧?他說過,科學的儘頭是神學,他自己最後都成了神學家。”
安夏今天剛好閒來無事,現在她的心態已經從“我想看看你搞什麼鬼”變成了“我倒想看看你還能編出什麼邪門的瞎話”來。
唐生認真地說:“國外的文明才幾年?他們的上帝出現的時候,我們都已經是東漢了,論深度,外國人拍馬也追不上我們。為什麼我們科技在現代落後了?!”
“因為近代被外國人侵略了?”
“不!因為我們把自己的好傳統扔了!破四舊,把好的壞的都破了,所以才會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唐生實在胡扯到沒邊了,後麵發揮的內容已經到達《故事會》看了都搖頭的水平,比營銷號還離譜。
安夏看了看時間,用藏在桌下的手機給助理打了個電話,助理會意,敲門:“安總,九天科技的馮總找您,說有要緊事。”
“好的,我知道,請他稍坐一會兒。”
安夏露出遺憾的表情:“唐大師,麻煩您今天特意過來一趟,不好意思,我還有一個重要的會,以後有機會我們再見。”
“沒關係,人與人交往最重要的是緣份,就算不在一起了,也可以通過磁場在一起。”
說著,唐生從隨身大包裡拿出一個……鍋。
普通的雙耳鍋,可以下麵條,下餃子的那種。
最近在報紙的社會新聞上,確實有看到不少人頭頂著這種鍋聚在一起練氣功。
一個個跟飛天意麵教的忠實信徒似的。
安夏是原味螺螄粉教的信徒,不想叛教。
“真遺憾啊,本來還想再跟安總多聊聊。這是一個宇宙射線接收器,可以最大限度的將宇宙射線引下來,活化腦細胞,提高工作效率。今天我們初次見麵,我就把這個送給您做見麵禮,希望有機會再見。”
“這怎麼好意思呢?”安夏推讓,這個鍋太小,食堂用不了,她家也不用這種薄皮鍋。
左推右搡,唐生還是把鍋放在了安夏的桌上跑了。
等他走了,安夏隨手把鍋扔在一邊,她收到一封電子郵件,是科技線下高峰論壇的見麵會。
名頭看起來很響亮,其實就是幾個科技公司的老板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旅遊,順便說說行業內的八卦。
攢局的人想讓安夏把“甄君鵬的鐵血大師兄”叫上,他是鐵血大師兄的忠粉,特彆想看看這位腦洞大開的仁兄到底長啥樣。
安夏說她也聯係不上,那人看起來忙的很。
“你們論壇的知名ID,都小版主了,你還能聯係不上,我給他發了多少回私信,也加了他的鴻雁,他就是不通過。就當幫我個忙,圓我一個夢吧!”
安夏隨口敷衍了幾句,轉頭打電話給陸雪:“九天科技的馮有才一直找你,你怎麼沒理他?”
“馮有才?沒有找我啊?”陸雪一頭霧水。
安夏忽然想到,馮有才可能用的是網名:“哦,他的ID叫花間輕舞。”
陸雪:“!!!我還以為那是個女的!”
而且還不是什麼正經女的。
頭像都是聖鬥士裡雅典娜的樣子。
安夏扶額,宅男的心思你不要猜,猜來猜去也不明白。
“咳,花間輕舞,指的是蝴蝶。遊戲花叢的浪子那種意思。”
“那我更不能加了,誰知道以後掃黃的時候會不會有他,萬一從他的通訊錄裡翻出我的名字,我怎麼跟同事交待。”
安夏輕笑:“隻要不是從彙款記錄裡發現你的名字就行了。這次峰會,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我們都有計劃從國外進口一些設備,可能會有些政策上麵的問題。”
“嗯,我還有幾天公休假,可以的。”陸雪一口答應,去的都是什麼人啊,遊戲花叢的浪子,這還得了,已知的蝴蝶就已經有一隻了。
俗話說的好,當你發現屋裡有一隻蝴蝶,其實已經有一窩蝴蝶在等著。
怎麼能讓安夏一個人去。
安夏選擇同意參加之後,很快收到了會議日程安排。
這次安排的地方比較野,在中緬邊境的獨龍江,正中安夏下懷,她早就想去了,但是一直沒機會。
安夏平時經常出差,很多東西都放在辦公室的隔間裡,她讓助理幫她把行李收拾了,她全力對付眼前的工作,把它們清乾淨了再出發。
“安總安總,您去的時候,順便帶上這個。”無線項目組的主管拿出一個長相古怪的盒子,跟大哥大一樣大,掂掂有一斤重。
“這是GPS定位器的樣品,我們在幾個大城市裡測試,都沒有問題,在咱們市的山上試也沒有問題,現在就缺那種原始森林裡的數據,想看看在真正的大山裡,信號強度怎麼樣。”
不知為什麼,安夏想起了做河豚的廚師先吃,做無人駕駛的工程師站在車前麵測試車的防撞人程序……
“好。”不管怎麼樣,身為老板,義不容辭。
到了日子,安夏終於把所有的活都清空了,然後把該交待的事交待清楚,快樂的飛向昆明。
在那裡,她在機場等了一會兒才等到陸雪,跟他一起出機場。
安夏笑道:“你怎麼弄到介紹信的?”
本來她說給陸雪開介紹信,陸雪說他的身份特殊,公務人員手拿民企開的介紹信,不查沒事,一查渾身是嘴都說不清。
“我跟領導說,得想辦法幫我弄個介紹信,不然我會被甩掉。”
“他就這麼上當了?”
“其實也不是上當,主要是如果他不給我開介紹信,我就得多請幾天公休,我們後麵還有重要工作,要是我不能及時回來,影響工作。”
說是這麼說,其實陸雪也是被安排了工作的,他奉命去相關部門處理一些關於出口東盟的問題。
安夏在外麵的花卉市場等著他,順便跟這邊的老板聊天,發現這邊的花真便宜。
等陸雪出來,看見安夏正在開著筆記本電腦,跟老板演示“中國貨”網站是怎麼運作,怎麼千裡之外想賣貨給誰就賣貨給誰。
“鮮花不好賣,可以賣乾花,可以賣香包,還可以賣鮮花餅……”
陸雪站在一旁,看她雙眼發光,跟人說得眉飛色舞,陽光落在她的臉上,整個人都被籠在光暈之中。
陸雪暈陶陶地想:她怎麼這麼好看。
“出來啦?我們先去酒店辦入住。”安夏笑著收起筆記本。
路上,她興衝衝地跟陸雪說:“原來這個花卉市場的人好多都是同一個村子的人,好像是叫,嗯……鬥南村?要是能把他們組織起來,產生規模化效應,然後在我們網站上賣花……”
陸雪笑道:“我要跟這個區的銷售經理告狀,他們的總經理跨區展業,搶他生意。”
“才沒有呢,後麵的事情他們自己處理去,總不能這種細枝末節的事情還要我親自管。我又不是諸葛亮。”安夏做了個鬼臉。
陸雪心中一動,剛想伸出手指去刮一刮她皺起的鼻子,安夏卻忽然像一陣風似的跑開了。
“烤乳扇!”安夏歡呼,她站在一個白族打扮的婦人攤子旁,眼巴巴地看著鐵絲網上架著的一根一根被卷起的乳扇。
烤好的乳扇塗上玫瑰醬,那是安夏最喜歡的味道。
安夏拿起兩根,作勢要遞給陸雪一根,陸雪剛要伸手去接,安夏忽然想起烤乳扇比普通的牛奶製品有更重的腥膻味,有人吃不慣。
於是又將手收回:“你以前吃過嗎?”
“沒有。”
“那你先彆咬,聞聞,能不能習慣這個味道,要是不喜歡的話,就不要勉強了。”
“你好細心啊。”陸雪聞了聞,在安夏的手裡就咬了一口乳扇。
安夏問道:“怎麼樣?”
“好吃。”在安夏手裡吃的,彆說是乳扇,是大郎喝的藥,他也覺得好吃。
“嗯……我也覺得好吃,不過雲南版上居然沒有,這真不科學。”
安夏跟白族阿媽聊了幾句,問她乳扇的做法、保存時間,順便……又打開了“中國貨”。
走一路,安夏打量了一路,她連賣餌塊餌絲的小攤都沒放過。
拍照、記錄,還打了幾個電話聯係雲南區的銷售經理,問他的工作計劃,那電話打著打著,人就索性到了雲南分公司的辦公室門口,把經理嚇了一大跳。
以為總經理這是微服私訪來了。
雲南有好幾個一級口岸,從這裡出口東盟各國有很大的優勢,安夏覺得他們可以考慮乾點有出息的事情,不僅把中國貨賣出去,也把國外的貨拿進來賣。
“要進口的話,沒有問題,我認識很多司機常年跑姐告、猛臘、景洪、河口,附近幾個接壤國家的運輸都沒有問題,但是我們以前都沒做過,對進出口的事情也不是太懂,得好好規劃一下。”
安夏指了指身旁的陸雪:“他就是管這個的。”
經理眼睛一亮,對於進口商品的事情,他真的有認真考慮過,很多問題早就準備好了,逮著陸雪一通問。
從分公司出來之後,陸雪長長舒了一口氣:“感覺年底述職都沒這麼緊張過。”
“緊張什麼?”
“怕說錯了,給你造成損失。”
“嗐,瞎擔心,辦事的時候,他們還會再確認一次書麵資料的。”安夏笑道。
路過一家過橋米線店的時候,安夏拉著陸雪進去:“吃飯吃飯。”
一大碗滾燙雞湯還有幾盤花哨的配菜很快端上來,安夏熟練地把配菜往湯裡倒。
陸雪笑道:“味道還不錯,可惜這個沒賣帶到外麵賣,不然啊,你現在肯定追著老板問要不要上網銷售了。”
安夏搖動手指:“嘖,看不起誰?這個最大的問題就是保鮮技術,現在的方便麵技術隻能讓蔬菜完全脫水,不適合過橋米線,等保鮮技術稍稍提升一點再說。你提醒我了……”
問問廣西分公司的人,他們那邊的螺螄粉保鮮技術怎麼樣了,能不能像普通方便麵那樣長期銷售。
說著,她拿起手機,被陸雪按住:“有什麼事這麼著急的嗎?吃飯的時候不要想這麼多事情,對胃不好。”
“好~聽你的。”
“我是說真的,我們部門有個老同誌,也是整天吃飯不定時,吃飯的時候也不消停,總有一堆事,現在胃病很嚴重,都不能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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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所有人到齊了,這群人有在漢卡上賺了一筆,現在還在繼續生產的,也有轉行做辦公軟件的,還有做遊戲軟件的,以及在研究新的硬件的。
現在的市場很大,有很多東西可以做,遠沒有到大魚吃小魚的時代。
大家對中國的IT行業未來都抱有美好的期許,聊得也很投機,所有人一致認為擺脫固定設備和線路的束縛是一個發展趨勢。
有人暢想:“說不定2020年的時候,衣服就是電腦,帽子就是接收器,手表就能投影當屏幕,隨時都能找到人……”
他的夢想被幾個年紀稍大一些的人嘲笑:
“哈哈哈……一看就是沒結婚的,等結了婚,你就知道隨時會被媳婦兒找到有多恐怖了……”
“是啊,哈哈哈……”
安夏無意中轉頭看了一眼陸雪,陸雪清了清嗓子:“媳婦兒要找我,說明她需要我。”
“大師兄啊,看得出來,你現在還在熱戀期,好好珍惜當下。”
第二天一早,酒店門口一排越野吉普車排成一溜。
馮有才像個導遊似的站在大廳裡招呼:“大家上車啦!”
安夏問道:“晚上住獨龍江?”
“到不了,今天我們先到貢山,住一晚上,明天進獨龍江。”
事實上,這群外地人高估了當地的路況。
在這個多雨的季節,怒江峽穀之中的路本來就破,再加上泥濘與碎石,那叫一個顛簸。
安夏是走過這段路的,可是她來的時候,這段路條件早就已經好得跟國道似的,她哪受過這種罪。
當天趕到貢山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天黑之後,頭車的司機還稀裡糊塗看錯地圖,等他弄明白自己在哪裡的時候,早就已經離路上好住人的六庫鎮一百多公裡了。
“……”眾人聽到這個消息後,都倒抽了一口涼氣。
再開一百多公裡回去?
這種路,白天開都要小心翼翼,在沒有路燈的晚上開,那還不是自尋死路?
安夏借著月光,打量著周圍的山勢,側麵有一個大坡,她很眼熟,這個坡始終未變。
“咱們從這個坡上去,那裡有個村子。”安夏說。
“???”眾人抬頭,望著黑漆漆的大山,一星亮光都沒有,怎麼看都不像有活人住。
“那裡應該是知子羅村。”安夏去過,她記得那個村子是在九十年代初才廢棄,興許此處還住著人。
……
資料錯誤害死人,知子羅村是在1986年廢棄的,1991年上麵早就一個人都沒有了。
在黑暗中,空無一人的村子憑添了一種鬼氣森森的氣氛。
“咱們要是在這拍《聊齋》,效果不錯。”有人打著哈哈。
儘管村子早就人去村空,但到底有完整的樓可以供人休息,這裡有一個八角形的圖書館,1986年剛建的,還很新,住進去睡一晚上,應該不用擔心睡到一半,樓塌了。
大家把車上準備的衣服、餅乾都拿出來,打算湊合著吃兩口,就睡下了。
安夏翻自己行李的時候,一臉懵逼地拿出一口雙耳鍋:“小楊居然給我把這玩意兒也放進來了???”
她隻記得自己隨手把“宇宙射線接收器”扔到了什麼地方,然後就沒再管它,現在想想,好像是扔到了平時出差用的東西裡那一堆裡了。
其他人看見安夏手裡的東西,歡呼起來:
“你居然帶了鍋!不愧是安總,想的就是周到!難怪紫金能做這麼大,太細致了!”
村子旁邊就有泉水,現在有人收木柴燒火,有人去打水。
從可憐巴巴嚼餅乾,變成了能吃上一口帶湯水的方便麵,他們已經非常滿足了。
大家更好奇的是安夏怎麼知道這裡有個廢棄村子的。
“這裡原來是碧江縣州府所在地呀,五幾年就有了,後來專家說這裡有泥石流的風險,就讓人全撤走了。”
吃飽喝足,大家的心情大好,看星星的看星星,探險的探險。
安夏拿出GPS打開,在村子裡找信號。
測試版的GPS地圖是從紙質地圖上扒過來的,可以看出,他們努力優化過了,但是,優化的不太明顯。
安夏隻能看出自己現在在怒江大峽穀的匹河怒族鄉裡,具體的路線什麼的都沒有。
想要有詳細的地圖,還得靠衛星上天才行。
安夏兩手端著板磚,在村子裡轉悠,想看看GPS定位點的移動情況,走著走著,就到山泉旁。
“誰?!”忽然有人出聲,把安夏嚇了一跳,那裡黑乎乎的,什麼都看不見。
她聽出那個熟悉的聲音是陸雪,安心不少,她故意沒出聲,還在靠近陸雪。
陸雪的方向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他站起來了:“到底是誰,這邊太黑了,彆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