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夏, 你說公司手裡的那些股票,賣掉了沒有啊!哎呀!”一向隻關心文具廠財務狀況的媽媽,忽然非常焦急地問起安夏關於股票的事情。
“早賣了, 怎麼?”
到了最高點一萬塊還不賣,還等什麼呢?
媽媽這才鬆了一口氣:“賣了就好, 我聽說出大事啦!”
“股市大跌?”都跌好久了。
“聽說抓了二十幾個單位的人都被抓啦!”
“嗯, 我知道。”
安夏早就在紫金論壇上看到了,鴻雁還有各個聊天室也都鬨了個天翻地覆。
事情起因是八月十號, 深圳有一百二十萬人參與新股認購,那叫一個刺激。
整個深市突然湧入了三十億的彙款。
有人以每天每人五十元的報酬, 雇了一千五百人來排隊。
所有賣新股認購表的門前,提前三天就有人來排隊。
為了防止插隊,所有排隊的人不管男女老少,後麵的人緊緊拉著前麵的人的胳膊, 一動不動,天降暴雨, 都無法讓他們離開。
一百塊錢一張的表炒到了五百塊一張。
如果隻是排隊,還沒有什麼,誰還沒排過隊呢。
關鍵是銀行突然發了個公告, 說認購表的回收期限要延長。
排隊的人裡有腦子清楚的, 頓時發現其中的問題:一定是走後門買表的人還沒有找到足夠多的身份證,或者還沒有來得及轉手倒賣乾淨。
百萬人的憤怒掀起了滔天巨浪,當晚大鬨深市政府,後麵的事情, 就挺常見,鬨事的抓。
次日,領導發表講話:“10日晚上有極少數不法分子利用我市發售新股抽簽表供不應求和組織工作中的一些缺點, 聚眾鬨事,嚴重破壞了社會治安,危害了特區的安定團結。……我們每一位市民都要識大體,顧大局,珍惜特區來之不易的安定團結局麵,…… ”
這些安夏都知道,可是現在已經九月了,滬深兩市的政策性暴跌都已經蒸發了不知道多少個億的市值……
媽媽大概也是從彆人嘴裡聽來的,“相親相愛一家人”的消息來源永遠是這麼的遲緩。
九月的末尾,安夏被邀請出差去首都,什麼事也沒說,要不是通知她的人是通過正式公文邀請的,她會直接把這事當成詐騙,置之不理。
從機場出來,她被接到一幢平平無奇的辦公樓裡。
門口連牌子都還沒掛,隻站了兩個哨兵。
“小安,好久不見。”
“咦,尉哥你也來啦。”剛進會議室,安夏一眼就看到上交所的尉總經理,之前他們對接過多次,關係還不錯。
安夏看見他,心裡大概猜到今天的議題是什麼,她問道:“禹總今天來嗎?”
“他啊,大概來不了了。”
也是,八月禍事首在深。
現在深市還在跌跌不休,人還沒抓乾淨,各種調查還沒結束,他哪能來得了。
說不定查著查著,就查到他頭上了,這會兒他要是來,豈不是很尷尬?
“老禹運氣不好。”尉總歎了口氣。
安夏跟著點頭應和了幾聲,心裡想:“他那是運氣不好嗎?如果他什麼都不知道,說明他這個工作乾得不行,這麼久了連個內線都沒有。如果他什麼都知道,那是罪加一等。橫豎都有罪。”
過了一會兒,有幾位領導模樣的人過來,與幾人親切會談。
安夏聽出了幾件大事,馬上就要成立證券委員會,也就是證監會的前身。
啊……證監會要成立了,一個賬號無聲無息橫掃某個股票四分之一的流通股,還沒有被人打電話的事情再也不可能發生。
沒有漲跌幅的事也要成為曆史傳說。
兩個月內,五千萬變六十二億的暴富故事再也不會有了。
“委員會的成立,是要對證券市場進行管理,保護投資者合法權益……”
如何保護,這就是叫安夏來的原因。
紫金科技參與了上交所與深交所係統的搭建,而且安夏之前還提出過使用網絡認購新股的建議,隻不過沒有被采納。
現在出大事了,安夏的那封建議被尉總從故紙堆裡翻出來。
翻出來的目的是自保,“當時有人提出過解決方案,我也讚同的,可是不少有金融經驗的老同事表示反對,而我考慮到方方麵麵的關係……所以暫時沒有實行,當時我們還是保守了,如果能再跨出一步,BLABLABLA……”
安夏聽見大領導提到這事的時候,腦子裡蹦出一句話:“凡我們姑娘想到的,你們奶奶也早想到了,隻不過有一個必不能做的理由。”
真……就是世間萬物皆是一個圈,轉來轉去,都被前人玩遍了。
於是,在決定組建監管單位的時候,領導決定把這個提出解決方案的安夏也拉進來。
“安夏同誌此前提出的網上配售新股,是一個很好的思路,經過組織討論,決定全麵使用計算機對交易進行監控和管理……”
接下來是一些細節討論。
紫金科技隻能做為技術支持單位進場,開發者的招牌上不會寫紫金科技的名字。
有些項目,注定錢不多,名也不能傳。
但是能加入,會得到的是另一個重要的認可,安夏對此早已有認知。
對賬戶的監管和清查都將由計算機完成,對現在的計算機算力是一個挺大的挑戰。
設置了規則之後,係統有沒有可能出現故障,導致違規帳號沒有被及時發現。
因此而產生的違規,算誰的?
所有人都厭惡風險。
隻要不做,就不會錯。
多做,必然會多錯。
要不是這次鬨得太大,誰也不願意多這一事。
安夏知道,要是將來出事,自己必然是背鍋俠,“開發團隊是臨時簽的合同,能力不行,沒有檢查出來”。
沒有辦法,除了認真搭建,還得增加自動檢查係統,要是等人發現,黃菜菜都涼了。
紫金科技進場的時候,有另一支公司的工程師隊伍也進場了。
雙方狹路相逢時,對方帶隊的人是個三十多歲的女性,名叫康英,氣質如高嶺之花,與安夏是完全相反的兩種性格。
項目動員會上,她隻對安夏說了一句話:“我們負責這次交易係統的網絡安全組,希望我們以後可以精誠合作。”
此前與委員會談的時候,完全沒有提到還有另一個公司進場。
紫金科技除了交易係統之外,網絡安全防護也是市場上的頭塊牌子,不找她,卻找了另一個公司的人,而且事先一點風聲都沒有。
會後,尉總專門找到安夏,解釋這件事。
話說得非常委婉,安夏總結下來意思就一個:“讓你們互相製衡。”
如果交易係統和安全係統是一個公司做的,你們公司的人要是監守自盜怎麼辦?留個後門怎麼辦?
現在扣個新股申購表已經鬨成了這樣,要是股民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的股票消失了,錢被轉走了,那還不得炸了交易所。
道理是這個道理,安夏問明白之後也接受了。
康英所在的公司專攻計算機安全防護,可稱之為病毒專家。
她跟安夏不一樣,她自己就是頂尖程序員,眼睛一掃,就知道什麼程序是在哪裡出的問題。
有幾次交易係統與安全係統發生衝突,出現問題,她與所有程序員一起排查,是紫金的錯她會毫不客氣的指出來,是她自己公司的問題,她也大方承認。
而安夏每次出場都是最後聽結果彙報,什麼事都不乾。
她也沒法乾,安夏對自己的認知就是不要乾擾專家乾活。
在康英的眼中,安夏就是一個搖著腳腳在辦公室裡看報告的人,憑運氣撞大運,靠野蠻生長的股市發家,然後又憑運氣挑中了一些項目,再憑運氣賣出去。
根本就不懂底層邏輯。
安夏對康英那種自然流露的“學霸之蔑視”就當看不見。
專業不同,沒必要。
工作麼,不就是為了掙錢,又不是來交朋友的,見麵點個頭,下班各不相擾。
安夏覺得自己也沒什麼機會見她太多次。
然而,相見的次數意外的多。
網絡安全那邊對紫金科技的意見頗多。
紫金科技對他們也是如此。
終於有一天,雙方工程師鬨大了。
事情的起因是紫金工程師早上到辦公室一看,發現他們昨天晚上剛上傳的新隔夜掛單程序出問題了,一堆人緊急排查了半天,卻發現是被網絡安全的殺毒軟件給刪了一個重要核心程序。
“我這是正常的掛單程序,你們的係統判定為盜賬號???到底是誰不懂行啊!你學過編程沒有啊!”
“你這個賬號就是有問題,循環邏輯像病毒一樣,係統當然判定是高危。”
“媽的,老子寫病毒的時候,你還在玩泥巴呢!”
“你嘴巴給我放乾淨一點!”
“喲,沒腦子的三葉蟲還這麼講衛生啊?”
“嗬,阿米巴原蟲還敢看不起三葉蟲。”
……
有人出來打圓場:“你們都說少幾句吧。”
被兩人一起懟:“你哪來的,一邊待著去!”
吵到最後,兩人進入約架狀態。
“是不是要打架啊?”
“就你這樣,還想跟我動手?”
“你這熊樣,我一根指頭就能按死你。”
“這麼能吹,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
從安夏接到消息,說自家工程師在現場跟人吵起來,看起來要動手。
一直到她趕到現場。
中間經過了二十分鐘。
等安夏和康英到的時候,兩人還在互相放狠話威脅。
安夏皺眉:“給你們工資,是讓你們來乾活,不是來帶薪吵架的!”
“還有你們幾個!看戲還要買票,你們好,帶薪看吵架!”
圍觀的紫金工程師們一溜煙地跑回工作崗位。
那邊康英沒安夏這麼多話,她就冷冷地掃了一眼,她手下的人馬上噤若寒蟬,立即消失。
兩位老板把吵架雙方帶到辦公室,問清楚原因之後,康英很快提出解決方案:“你們把開發的程序先給我們加入白名單,這樣就不會出現誤殺。”
紫金的工程師這會兒還在氣頭上:“你們自己的程序不會判斷,還要我們先辦良民證啊?那你們這程序也太好做了,不在白名單裡的都殺掉,我一個人就能做,還要你們乾什麼。”
康英冷著臉,並不跟他搭話,而是轉頭看著安夏:“安總,有什麼高見?”
安夏早看她不順眼,便對自家人說:
“在網絡安全防護技術能力有限的情況下,加白名單確實是最快最省事的方法。我們的任務是早點把係統做完,交付。不要為難他們了,技術能力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解決的。”
把對方工程師氣個半死。
聽起來是按他們的方案做,但是這麼做的理由是嫌棄他們技術水平低。
“你們厲害你們上啊。”
紫金工程師抱著胳膊坐在一邊似笑非笑:“隻要你能說服尉總讓我們上,我們就上,又不是做不出來。”
康英神情淡漠:“既然安總也同意了,那就按這個做。也請安總通知貴公司的人,有新的進展就要向我公司彙報,避免再出現同樣的情況。”
以康英在領導麵前的表現,她是懂政治和人□□故的。
在這裡用“彙報”這個詞,就是要故意表示紫金就如同她的下屬公司一樣。
看似冷冷淡淡的人,還是有一顆爭強好勝之心。
雙方嘴上都過完癮,該定的流程也定了下來。
安夏專門召集她的人開了個會:“你們有話好好說,浪費時間跟他們吵什麼?你們一個月工資多少錢?外駐補貼多少錢?算下來每分鐘多少錢?你們跟他們吵,能吵出錢來嗎?他們給你們多少錢,值得陪聊?”
“有事說事,有方案拿方案,沒方案讓他們想方案。加白名單這個做法確實沒有問題,難道是你們沒有提前想到嗎?早說不就行了?”
安夏說完,參與吵架的工程師小聲嘀咕:“您不也跟他們吵了。”
安夏跟康英對線的時候,他在現場,就站在安夏身邊,他還在心裡默默為安總揮舞花球,鼓掌加油。
安總,你不能雙標!
“這能一樣嗎?難道我能在他們麵前說你的不是?你才是我員工,他們又不是。我又沒收他們錢!”
安夏一向秉承孩子回家再打的原則,在外人麵前,除非做了板上釘釘的錯事,否則絕對不會說自家人半句不是。
那邊康英大概也跟自家員工說了什麼,之後的合作中,雙方也常出現配合問題。
雙方一起提解決思路,最後從中選擇一個對雙方工時都公平的方案。
吵架乃至約架的事情再也沒有發生過。
紫金的人工智能在戴密特提出一個新算法之後,有了質的飛躍。
智障的次數肉眼可見的下降。
“錢倩”被送到老錢家,在那一方小小的透明屏幕裡,她像個十三歲的小女孩那樣,會叫爸爸媽媽,會為寫不出的作業題煩惱,會按時上學,晚上睡覺,會跟媽媽說悄悄話。
安夏對它還不是滿意:能說的話有限,人工智能始終需要人類主動發起提問,或是在固定的時間說程序安排好的話。
也無法通過對人類的微表情來判斷選擇回答。
一問一答,多問幾次,把庫裡的答案用完了,就沒有新詞了,必須人工更新語音對話庫。
難怪AI主播用了這麼久,還都得有“中之人”,純靠機器互動,難。
到底還是完全無法替代人類做為情感繼承。
不需要情感,隻提供知識還是可以做到的。
比如教育型智能機器人。
先前送到那個村子裡的機器人現在運行良好,每天都能收到不少反饋資料。
教育專家根據那些孩子們的受教育程度和理解能力,對授課語言和輔導方式進行調整。
新的程序升級完成,村子裡的孩子們反饋良好。
安夏計劃多送幾台出去,全國的教育水平嚴重參差不齊。
那個村子雖然是全省倒數第一,但是那省是東部城市的經濟強省,就算是倒數第一,拉到更慘的地方,說不定是正數第一呢,那些更慘的地方,教育水平隻會更糟糕。
安夏讓人找“有電、有路、能收到GSM信號、有學校”的地方。
找到了!
但,大凶!
“啊?”安夏聽著彙報,啥玩意兒啊,說得跟走進科學似的。
找到的地方叫小鶴村,小鶴村是一個大型雄黃礦的所在地,在合作社時代,工人除了每個月衣食住行不愁之外,還能拿到四五塊錢。
現在更不得了,平均能拿到九百多塊錢。
這會兒城裡的平均工資才四百出頭。
“就是邪門,地裡種的莊稼都是白色的,林子裡也不長草,每年都要死上十幾個人。”
安夏問道:“他們那一共有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