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夏愛看動畫和漫畫, 但是對於在這個年代做動畫漫畫並沒有什麼意願。
現在最強大的動畫製作公司必須是上美,可是在1984年,宮崎俊來訪問的時候, 他們就已經陷入了困境,滿心就隻關心在日本一張原畫多少錢, 一秒動畫多少錢。
把滿懷著理想的宮崎俊給鬱悶走了。
《黑貓警長》出了五集也沒下文了,有說是內部權力鬥爭的,有說家長舉報的,有說血腥暴力被有關部門禁了的。
海南美術攝影出版社的《畫書大王》剛創刊一年就涼了,前幾天還被提名為當年最佳期刊候選, 過了幾天就因為某位高層領導說書裡有一張黃圖, 其實就是北條司的一張插圖,沒有調查, 沒有申述,沒有通過必要的行政程序,一言定性, 不審而斬。
而且這事到2023年都不會解決, 九十年代初的年輕人都幻想著等自己當了父母,就不會像以前那樣封建, 到處亂舉報, 事實上, 好不容易出了一部《中國奇譚》,照樣沒少被父母舉報。
總之, 就是屁事一堆, 還不賺錢。
不過, 安夏還是決定去看看, 動畫不掙錢, 但是搞動畫、特效的人才還是要的,拿來給遊戲用挺好。
已經是晚上八點,陳鶴生的動畫公司裡還有好多人沒走,個個都在埋頭畫畫。
安夏眼睛掃過,發現那些人畫的東西很眼熟,記憶裡慢慢浮現出這些角色應該出現的地方。
不是動畫,也不是遊戲,而是已經在她的時代已經倒閉很久的《北卡》和《卡通王》。
今年國家說給政策支持,於是不少地方都出了漫畫類的雜誌。
難道在這個世界線裡,那些漫畫雜誌開局就直接把雜誌刊登的漫畫作品給動畫化了?
有這麼猛嗎?
見安夏好奇地盯著他們看半天,陳鶴生驕傲地說:“我們公司的員工都是科班出身,繪畫功底深厚,在外麵很難找的。”/.52g.g,d./
安夏問道:“他們畫的是動畫的分鏡嗎?感覺不太像啊。”
陳鶴生本來想糊弄過去,沒想到安夏對動畫分鏡和漫畫的畫法是有研究的,兩者實在相差很大。
“他們是在畫漫畫。”
實在沒法說謊,陳鶴生隻得說了實話:“現在是下班時間,他們在給其他地方畫商稿。”
不然在公司裡的那點工資,實在是不夠日常開支的。
“他們都是我的同學,如果畢業的時候,去了室內裝修、給公司設計產品外型之類的工作,肯定沒有問題。不過他們都有著做獨立創意的夢想,才會跟著我。”
陳鶴生家裡做生意的,挺有錢,他在家裡是老二,頭上有大哥管生意,他隻管花,家長也不管他學什麼,反正也沒指望他繼承公司。
他憑著興趣挑了美術專業,後來又看了國內外製作的精美動畫,就生出了自己也要辦個動畫公司的念頭。
陳鶴生的性格外向熱情,能說會道,於是,他拉來了許多自己在美院的同學,一起參與他的“偉大事業”。
後續結果卻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好。
看動畫一時爽,做動畫火葬場。
在還沒有電腦繪圖的時代,所有的畫麵都得一張一張的手繪,效率非常的低下。
半年過去,進度像在地上爬。
家裡人已經對他的虧損數字表示非常不滿,對他說:“你什麼都不乾,家裡的錢夠你吃三四輩子的。你一努力,家裡的錢可能隻夠你折騰三四年。”
按現在的進度算算,想要做出來成果,起碼還得要兩年時間。
做不出來是一個問題,另一個問題是陳鶴生已經看見,麵向青少年市場的動畫,不管是國內的還是國外的,動不動就被舉報。
想到就算辛辛苦苦做出來,也有可能被一朝下架,陳鶴生就很崩潰。
安夏聽了他的解釋,十分理解。
動畫片被下架之後,還沒法進錄像廳那種灰色地帶,不然好歹賺一波。
主要是社會大哥們也丟不起這個人啊!
想想看:
光頭、金鏈、左胳膊紋龍,右胳膊紋虎的社會大哥被人偷偷推薦:“有一部超級血腥暴力的片子,被禁啦!要不要去我家錄像廳看?鋪墊都沒有,上來就特血腥,特暴力!”
社會大哥決定帶著幾個剛入夥的小弟一起去看,接受一下殘酷血腥暴力的入職教育。
大哥在一個沒有任何招牌的門口東張西望半天,在門板上三長兩短的敲五下,再對個暗號,大哥逼格拉滿,小弟們一臉崇拜。
大家坐好,屏幕亮起,屏幕上出現了小狐狸嘴裡叼著一隻鵝的動畫片,它嘴角帶著血,搖著尾巴跑遠。
沒了。
小弟們一臉懵逼。
社會大哥拎著錄像廳老板的領子。
錄像廳老板解釋:“就是這一段被舉報血腥暴力的,真的真的!”
……
“再加上我家也真的要移民美國了,我也沒有空照管這邊的生意,就希望能賣給一個能繼續做這方麵工作的公司。我玩了《玉京戰神》,感覺後續會是一個很大的製作,後麵應該會需要很多會講故事的人,會畫畫,會做動畫的人,與其在外麵招剛畢業的,不如找我們公司的,他們都有自己的作品集,而且,管理起來也方便。”
蘇靈確實跟安夏說過招人的問題。
開始她的夢想隻是做一個像紅白機遊戲那樣的無劇情遊戲,需要的人不多,可是現在……刹不住車了。
罪惡根源是一位策劃,他今年剛玩過兩款遊戲,一個叫《侍魂》,一個叫《豪血寺一族》,這兩個遊戲都有背後豐富的人設和劇情。
很多人第一次玩是因為漂亮人物和帥氣的打鬥動作。
多玩幾次,就會因為一些人物的小動作而產生好奇,去研究更深層次的內容,然後會對人物產生更深的感情,從而對遊戲的新版本產生期待。
他認為連這麼簡單的1v1街機對打遊戲都能用一點點小劇情引人入勝,電腦遊戲要是做的還不如街機遊戲,就太可惜了。
由於安夏一直說要讓玩家、顧客產生興趣,然後與產品產生巨大的粘性,所以蘇靈也秉承了她的想法,決定讓劇情變得豐富一點,結果,一豐富,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連一個坐在地上要飯、隻有一句台詞的npc都有身世背景,還莫名的有了一眾擁躉鐵粉,一個隨手做的待機動作都被人做了五千字的文化背景、曆史傳說的解析,說他就是前朝廢太子的侍衛長雲雲……
連他身上破破爛爛爛的一個荷包都是證據。
美術表示很茫然,她就隨便找了一個古代的荷包做為參考,還故意抹掉了時代的痕印,連字都是亂寫的,誰知道還能被分析得頭頭是道。
《玉京戰神》的地位被抬高,也是各位玩家有意而為之的產物。
同樣是遊戲,電子遊戲就下流,圍棋就高貴,憑什麼?!
他們為了能合理合法地在家玩遊戲,於是把《玉京戰神》往曆史傳承、文化輸出、曆史事件影喻上搞。
什麼這個暗示了赤壁大火,那個暗示了燭影斧聲,還有暗示了英法百年戰爭,暗示了海盜手中的私掠證……等等。
總之,隻有作者不知道,沒有玩家想不到的神奇分析。
遊戲製作組這段時間常看的事就是趴在遊戲論壇,以及《計算機世界》雜誌上看各位玩家的分析測評:
“啊,原來我當時是這麼想的啊!好耶!抄了!”
既然要往這個方向走,那文案、美術和動畫都要跟得上。
不能因為“反正就那麼一團,根本看不清”就擺爛瞎畫,還得有理有據,如果一個波斯家族聚會上擺著一個中國製式的瓷器,那這玩意兒,就得有個合理的故事。
而且,新版本還得跟得上,不能半年都沒有版本更新。
因為等版本更新的時候,玩家就會寂寞,就會給未儘的故事設計一大堆情節。
同人設計得太多了,就會發生“同逼官死”的慘劇。
傳說有一個盜墓類一直沒有繼續往下推進,就是因為所有合理的可能性都被同人作者猜了一遍,作者實在沒辦法再給出比同人故事更驚喜的設定了,隻能擺爛。
想要讓版本快速更新,就要人人人人人人!!!
美術和文案對蘇靈來說,確實是剛需。
安夏沒有把話說死,她對陳鶴生說:“遊戲公司是獨立在外的,我可以幫他們說說,看看有沒有需要。”
她把公司裡美術和文案的作品集都要來,發給蘇靈,讓她轉交給美術總監和文案總監,看看有沒有合用的人。
美術這邊沒有什麼問題,文案的問題比較大。
一共有十個文案,但是他們全都沒有完整的寫過一個超過二十萬字故事的經驗。
更沒有做過世界觀和人設。
陳鶴生是美術生,他的嫡係部隊也都是美術。
文案都是他隨便找來的,在他的心中,文案不就是看圖說話麼,有什麼技術含量。
閒著也是閒著,安夏決定替蘇靈先麵第一輪,免得把水平不行的人送過去,遊戲那邊一看是大老板介紹的人,明明能力就是不行,還得硬撐著多麵幾輪,以示對大老板的尊敬。
不麵不知道,一麵嚇一跳。
這十個文案裡,有六人隻有在報紙(注意,是校辦)和雜誌(注意,是少兒)上發表過散文的經曆,字數不超過一千五。
還有三人在中學時曾在練習本上寫過武俠,最長的那個寫了一萬字後爛尾,因為畢業了……
還有一人雖然在紫金論壇上寫過,但他是“鐵血大師兄”的死忠粉,寫的都是“鐵血大師兄”的同人文。
安夏記得這個人,陸雪這個悶騷偷偷把給他寫同人文的作者都收藏了,還驕傲的給安夏看過。
安夏對這個人寫的同人文的印象是“天氣晴朗,陽光燦爛,藍藍的天上飄著朵朵白雲,總裁坐在辦公桌後睡著了,被秘書叫醒:總裁,約定的時間到了。然後總裁去趴樓頂,biu~人死了,總裁在行事曆上打了個勾。”
全文完。
整個故事無聊就算了,世界觀和人物設定完全是按“鐵血大師兄”的來,完全沒有自己的東西。
這下連安夏都困惑了:“你們沒有做過原創的、完整的故事,那你們在公司都做些什麼?”
公司都成立半年多了,難道他們愉快的就在公司吃喝玩樂,每個月收一次工資?
那可真是神仙日子啊!!!
“美術把他們想畫的人物畫出來,我們根據人物身上的細節來給她編人設和故事,比如皮膚黑,身上有水珠的少女,我們就把她設計出身是漁村這樣子……”
安夏眉毛微動:“看圖說話?”
學作文的最初形式。
他點點頭:“我們這邊文案就是乾這個的,給道具起名字,給人物起名字,給城市起名字,給招式起名字……”
安夏搖搖頭:“我們公司的遊戲劇情完全是原創,如果還按這種思路的話,是寫不出來的。”
有一個看起來很年輕的員工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話:“隻要給我發工資,要我寫什麼,我都能寫出來。”
安夏心中沉沉歎了一口氣,太年輕啊。
真正全能的天生大佬扳著手指算算也沒幾個,大多數人都有自己擅長的區間,想要跨越能力界限強求,就會發現,世上有很多事,是給再多錢都做不到的,很多人做項目做到中途,實在受不了,寧可錢不要,也不想做了。
安夏隨便問了幾個情節的設定,他非常自信的回答:“我擅長的是’英雄之旅’的寫作風格,還有好萊塢三幕式……”
然後侃侃而談英雄之旅的十二個步驟。
安夏聽見他說出“英雄之旅”的時候,心就沉下去了。
“英雄之旅”的模式是一個很好用的模式是很經典,但是這麼說出來就很奇怪,就像問一個孩子打算怎麼提高考試成績,回答:上課認真聽講,下課多做題。
回答沒有任何問題,但是沒有任何作用。
而且對於從來沒寫過故事的人來說,會被步驟限製住。
安夏以前遇到過一個看了幾本編劇書就覺得自己可以的人,非要在開局主角的性命就在倒計時的短故事裡,也加入“遇見導師”這個步驟,被人反對,他還跟彆人叫囂“你學過編劇沒有啊?”
繼續聽下去,果然是不行的。
他確實讀過一些編劇類的書,並記住了裡麵的一些觀點,但僅此而已,並沒有學以致用。
看來那位殺人無數的編劇老師,還得孤獨的過一段時間。
安夏退而求其次,打算招兩個給編劇老師打下手的人,他們的工作既然是給道具、關卡、人物起名字……那這事應該沒有問題的吧?
有五個人不願意乾這種事,在這個公司乾了半年,他們已經覺得是在浪費青春,不想去新公司也這樣。
還有五個人為工資低頭,願意。
但是……就這五個人,也出妖蛾子。
剛才在外麵的時候,安夏感覺這幾個人的關係還挺不錯的,其中一個嘴特彆甜,對其他人都師兄長,師姐短的,那叫一個客氣。
安夏在依次麵試的時候,除了問他們專業問題之外,還順便問了一下他們對其他文案的想法和工作能力的評價。
因為她要兩個人,要是招進來的兩個人水火不容,一個寫東,一個寫西,然後兩人都不肯相讓,還要浪費時間調和兩人的矛盾。
萬萬沒想到,那五個人的回答過於統一:“這公司裡的活都是我一個人乾的,其他四個人什麼事都不乾,整天上班等下班。”
然後就是拚命推銷自己。
五個人都說活是自己一個人乾的……足以說明,他們之間的關係,實在……有點一言難儘。
安夏決定,一個都不要了。
還不如找兩個陌生人,好歹他們之間會相敬如賓一段時間。
蘇靈已經缺人缺得城門冒煙,她收到安夏發來的美術作品集之後,迫不及待與美術總監敲定了幾個想要見一見的人。
順便問了一下有沒有好用的文案,那位殺人如麻的編劇的工作量已經超出太多,他光是寫不同支線和人物單人故事的大綱就快要累死了。
安夏十分遺憾:“沒有,讓你們的人事再努力挖人吧。”
蘇靈痛呼:“不!!!為什麼,我們開出的工資那麼高,都找不到人?報紙上說的那些熱愛文學的年輕人都去哪裡了?”
“嗯……可能是因為,你看不上他們吧。”安夏同情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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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鶴生招文案沒有眼光,招美術是真牛逼,所以說,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從陳鶴生那裡過來的十個美術被蘇靈照單全收。
他們以前閒得蛋疼,現在忙到飛起。
剛來,就被安排了畫遊戲裡的各種小道具:各種等級不同的寶箱,各種等級不同的卷軸,各種等級不同的任務線索。
焦河山在遊戲公司談公事的時候,無意中看見他們正在畫的東西:“好漂亮。”
“我這是參考了波斯王朝的光明之海粉鑽畫的。”美術為他的作品驕傲。
與焦河山談事的策劃總監見有人喜歡,也很開心,馬上把自己電腦裡的那些成品圖調出來,除了寶箱,還有武器,鑰匙以及等等……
“這麼好看!”焦河山的眼睛亮了。
他是一個設計外設的人,對各種花裡胡哨的設計特彆有興趣,在玩遊戲的時候,受限於屏幕大小和分辨率,基本上隻能看個輪廓,他沒覺得那些道具有什麼特彆。
現在看到原稿,原來有很多精心設計的細節,海洋公主的裙子不是一片白布,而是鋪滿了魚鱗型的蕾絲,上麵綴著水滴形的珍珠。
“太可惜啦!”焦河山搖頭歎息。
做為一個設計者,他十分理解一個畫師千辛萬苦畫出一個東西,結果被呈現出來不足萬一的痛苦。
“沒辦法啊,我們又不能連電腦的顯示器都生產,隻能把原畫印在海報上,五毛錢一張,都賺了幾萬塊了。”
焦河山看了看白慘慘的鍵盤,又看了看牆上的那張主題海報,臉上露出深思的表情。
策劃總監問:“你是不是想到什麼了?”
“嗯,除了海報,應該還可以做點彆的,算了,我們還是先搞手柄吧,優先完成安總的要求。”
“在紫金,你有什麼額外的想法,都可以隨便提的,說不定會比正職乾得正好呢。”
“還有這種事?”焦河山很意外,“安總不會覺得這是不務正業嗎?”
“要是人人都隻務正業,那社會還怎麼進步,科技還怎麼發展,很多技術發明都源自於不務正業啊。這是安總說的。隻要精力允許,公司是很支持你搞一些自己的東西的。”
焦河山見他這麼說,心裡安穩了許多,便說出自己的想法:“我覺得,既然這個遊戲的玩家這麼多,而且對遊戲的評價都比較正麵,那我們可以做一套遊戲相關的外設。”
“哦,我們做了一些,我帶你去看看。”策劃總監驕傲拿出一些毛巾、錢包、存錢罐、碗、杯子……以及等等。
其中錢包就是那個被稱為“廢太子的侍衛長”的乞丐所有,上麵打了幾個補丁,一麵寫著“藏富”,一麵寫著“納寶”。
存錢罐是靈寵係統裡人氣最高的一隻肥嘟嘟的小銀狐,奶凶奶凶地抱著一個瓦罐,狐狸身邊豎著一個牌牌,上麵寫著:家有凶狐,隻進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