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爸說要把她嫁到城裡去,因為緋櫻小町的鄉下人給不出多豐厚的結納金——那會“浪費了我女兒的年輕美貌”。
如果去城裡的話,羽緋愣愣地想,那她是不是就有錢幫鶴子找個好大夫了?不知道大夫能不能給妖怪看病啊?
——可是不管多豐厚的結納金,好像都到不了她的手裡,而且到那時候,“丈夫”也不一定會允許她出門吧。
啊,如果再也見不到鶴子……
少女的心臟好像已經不是她自己的了,隻要一想到這樣那樣的事,她就感到呼吸都失去了意義。
她自己並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表情有多難過,就像一株被冰雹凍傷砸傷的植物,焉巴巴的氣息縈繞在鶴子的眼前。
在羽緋離開後,鶴子冷下了表情。
祂讓以往隻悄悄送羽緋下山的人麵鬼跟在她身後,混進了緋櫻小町。
偽裝成路人的人麵鬼,忍受著村子裡人氣的誘惑,往最熱鬨的地方走去。
一架絕不應該出現在緋櫻小町的車輦停在一座農屋前,一個五官不錯但有些凶相的中年男人正站在車前笑容滿麵,周圍圍滿了村裡看熱鬨的民眾。
“哎呀哎呀,恭喜啊,你們家的羽緋居然能被城裡的貴族大人看上,以後可得享福啦!”
“既然阿妹嫁到貴族府裡,阿兄肯定也能拿到一份清閒的好差事吧?”
“結納金一定不少吧?看那些箱子,都是繪了山水浮世繪的呢……”
中年男人難得沒有喝酒,卻滿臉紅光,哈哈大笑:“哪裡哪裡,還是小女爭氣哈哈哈,不像她那個阿媽……”
說到後麵,中年男人的表情陰沉了一瞬,像是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但很快又被豐厚結納金帶來的快樂衝刷掉了。
從山上回來的少女死死站在人群外不遠處,美麗麵容表情空白,像是要在那片土上生了根,又像是很想拔腿就走。
就在她即將後退的前一刻,人群中的中年男人像鬃狗一樣嗅到了她,眼裡充斥的絕不是一個父親看待女兒,而是賭徒看待最昂貴的籌碼的目光。
……誰也不知道少女曾無數次後悔自己沒有像阿媽一樣逃走。
但即使再重來無數遍,羽緋也依然會像這一次那樣,在聽到阿爸說“那位打算迎娶你的霜宮大人可是大內的醫官大人呢,要不是他偶然遊曆此處,這樣的好機會可輪不到你……”時,克製住自己想要逃離的動作。
她木愣愣地跟著阿爸,在村民們欽羨又嫉妒的目光下,在阿兄難得和善的眼神中,被送進了大人的車輦。
還沒有和他道彆呢。
在紙質車簾落下的那一刻,羽緋出神地想。
今年的緋櫻,還沒有開呐。
……
“現世的姑娘,嫁個好人家才是真正的歸宿呀。”
山上的庭院裡,跑回來回報情況的人麵鬼語氣喜慶地說道。
“我吃過那麼多人,每一個人的記憶都是這樣說的!”
原本變換成一個普普通通樵夫的人麵鬼很快變成了一位中年婦人的樣貌,仔細看去,那婦人的五官與羽緋有五分相似。
“像這個女人,她最大的心願,就是讓她女兒找個好人家,家裡吃穿不愁、丈夫能扛起大梁、最好還有一大堆仆從簇擁……”
仿佛感受不到鶴子無比複雜的目光,人麵鬼笑容愈發喜悅欣慰——仿佛真的是那可憐的婦人在為她女兒喜悅欣慰一樣。
“這心願可不馬上就能實現了嘛!”
人麵鬼喝過神子的血,自然能感受到那神血在它體內躁動不安的動靜。
可它恨啊,它從一個小妖爬到食了近萬人的強大地位,卻折在了那區區一個人類手裡,它怎麼能夠不恨?
所以當鶴子啞聲問它“那戶人家如何”的時候,它既沒有說“羽緋是在聽到那人是醫官之後才願意的”,也沒有說“她的表情像一株即將凋謝的花”,更沒有說它曾經偷偷借用羽緋的母親的樣貌,告訴她“那少年的病眼看是治不好的”。
它可是食了近萬人類、看過他們記憶的妖啊,怎麼可能不比一位本端坐高台不食煙火的神子更懂人心?
既然它不能好過,那這一對兩情相悅的神與人,又憑什麼在它麵前上演什麼真情得證呢。
放手吧,讓她在富麗堂皇的官邸裡凋謝,讓你在這永恒孤寂的庭院裡腐爛。
嘻嘻、嘻嘻嘻……
“嘭!”
在內心狂笑的人麵鬼愕然低頭,卻見自己的心□□開了一朵血花。
“既然她不會再回來了。”神之子表情悲傷但冰冷地收回手。
悲傷——是因為羽緋。
冰冷——是因為曾經害了羽緋母親的人麵鬼。
“那你就沒有存活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