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說說笑笑的上路, 等到了宮門外,已經越來越多人彙聚而來。
白憐兒先被人攙下車,轉頭殷切地將姨母拉下來:“姨母, 小心。”
瑞王妃樂嗬嗬的下來,看著白憐兒靈活的動作, 終於注意到了什麼,驚訝道:“你這雙鞋的樣式, 真是奇怪。”
白憐兒微微一笑, 姨母不愧是姨母, 觀察力這麼敏捷。
她腳上穿的這雙鞋子,和市麵上常規流行的精致鞋子,完全不一樣。
不像是女子穿的繡鞋,倒像是男子狩獵時穿的獵靴。
唯一不同的,就是這雙靴子,比男人穿的那種粗靴漂亮多了。
做工用料非常精美,完全貼合了女子腳型,賞心悅目的同時,還兼具了保暖和靈活性。
京中貴女圈裡, 最近非常流行這種漂亮又舒適的小靴, 可以肆無忌憚地在雪地奔跑, 踏雪尋梅,縱遊嬉樂。
但這畢竟是宮宴, 非一般場合,還是要端正儀態, 肅服肅容,免引人非議。
白憐兒卻一反常態,將這私下裡穿的, 不登大雅之堂的私服,穿到了宮宴上。
因為新近流行起的這股異風,就是從香妃閣裡刮出來的。
白憐兒垂下眼眸,對著瑞王妃低眉順眼的笑道:“姨母,你有所不知。”
“新進宮的宸妃娘娘,性子爽利,喜歡冬獵縱馬,打馬擊球。”
“然而有一天下馬,看著腳下踩的獵靴,覺得實在不夠雅觀,就命宮人,專門特製一種女子穿的獵靴。”
“流傳到宮外後,閨閣女子,紛紛仰慕娘娘風姿,穿起此靴。”
“憐兒亦為娘娘風采心折,所以穿此靴,以效仿之。”
瑞王妃聽她這麼說,瞬間明白了她的心意。
讚許地拍拍她的肩膀:“憐兒不愧是京中第一才女,實在是蕙質蘭心~”
白憐兒微笑著領讚:“謝姨母誇獎,憐兒不過是經常跟在姨母身邊,學了一些本事罷了。”
“嗬嗬嗬~”
她們娘倆其樂融融的姿態,自然也入了彆人的眼。
白沁君抬起下巴看著那邊,抱打不平道:“瑞王妃也太偏心了,明明你才是她兒媳,她卻隻偏心那作聲作勢的小賤人!”
一路上林綰和白沁君相見恨晚,越聊越投契,早就成了莫逆之交。
為了她好,趕緊止住她:“彆這麼說,被人聽去,說你苛待庶妹,你的名聲可就要糟了。”
白沁君卻絲毫不怕:“說就說!要是真有那不長眼的,信了這小賤人哭啼啼那一套,便不是我白沁君的眼中人,本小姐巴不得她們滾遠點,豈會在乎她們說什麼!”
林綰看著她這副暴烈的樣子,不禁想到了同樣撞得頭破血流的原主,心生憐惜。
將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微笑道:“過剛易折,有時候,做人也得學一些柔的手段。”
“你身為嫡女,怎麼能和庶女針鋒相對呢?”
“豈不知就是她的母親,也隻是你母親的奴婢而已啊。”
白沁君心中一動,眼睛瞬間亮了。
她看向但笑不語,似有所指的林綰,緩緩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一把捧住林綰的手,目光灼灼道:“林姐姐,我是真喜歡你啊!”
……
一下車,齊聚在此的世婦貴女們,就開始互相串聯著,小聲拉起家常來。
直到一聲梆子響,所有的聲音便都消失了。
雖然晚上的宮宴,才是令人期盼的重頭戲,但今天聚集在此,最重要的事,還是給皇上娘娘“拜年”。
隻有帶品級的命婦,才有資格參加朝拜,所以這些命婦都暫時離開家人,進入宮門。
在禮官的指引下,納帖入內,按照等級序位。
作為唯一可以近距離接觸後宮的世家命婦們,自然在整個家族裡,承擔著耳目的作用,來聆聽上層的風向。
而如今最大的變動,莫過於新近崛起的宸妃娘娘,於是明裡暗裡的目光,全都聚集到了一個方向。
不過是一個奴婢出身的娘娘而已,這麼短的時間,真的能改變什麼嗎?
大多數命婦心裡,還是懷著一種理智無法斷絕的輕鄙,等著看這位幸運至極的新娘娘,醜態畢露。
然而當吉時到,眾命婦入殿叩拜,看到和蕭貴妃並座首位的宸妃,所有人不由心神一震。
她們想象中的,一個出身名門、雍容華貴、從容不迫的貴妃娘娘。
配一個小人得誌、洋洋得意、粗鄙淺陋寵妃的情形,並沒有出現。
襲紅蕊端坐在主位上,意態閒閒,像是經曆了千百次這種場合,從容坦蕩。
璀璨耀目的珠釵冠,讓這張臉,多了一絲不可直視的威嚴。
而她眼中毫不遮掩的淩厲野望,更是讓這些習慣了女規女戒,三從四德教育的命婦們,像是燙傷一樣,迅速收回目光。
怎麼會有這樣的女人呢,簡直像一個土匪一樣……
雖然她們也沒見過真正的土匪,但她們知道,土匪的眼神,一定是這樣的。
哪怕你安安分分的守在原地,她利箭一樣的目光,也要直刺而來,一直紮到你的心尖才罷休。
因為一個眼神,這些教養良好的世家命婦們,陡生一種如芒在背的刺痛感。
襲紅蕊看著瞬時斂下眼目的命婦們,唇角勾起一絲淺笑。
很好,恐懼是一種宣誓臣服的情緒,這個開場,非常好。
抬手,戴著金屬護指的白皙手指,宛如一朵高貴靜謐的蓮花。
她身旁的言鈺得到她的示意,頓時躬下身應諾,轉身走下一階,攤開詔書,念起了禮運詞。
底下的命婦,頓時更局促不安起來。
她們本以為麵對來勢洶洶的新人,掌權多年的蕭貴妃,會瞬間給她一個下馬威。
而主持大禮這種場合,就是最好的戰場。
執掌宮事多年的蕭貴妃,隻要用一點手段,就可以壓得這個淺薄的奴婢,抬不起頭來。
但眾人以為會發生的一切,都沒有發生。
整場大禮的主動權,竟然全全麵麵的,掌握在這位奴婢出身的新娘娘手裡。
與之相比,反倒是旁邊一聲不吭的蕭貴妃,成了一件精美的擺設。
那可是蕭貴妃啊!
左相嫡女,出身顯貴,才貌雙絕。
皇後在時,就寵冠六宮,與皇後平分秋色。
皇後不在了,便是實際的後宮之主。
雖有淑妃在側,卻也隻能為襯,名副其實的豔壓群芳。
而如今,新娘娘居然讓這位獨霸一時的後宮之主,熄聲了!
眾人頓時逾感驚疑。
……
言鈺捧著詔書,高聲念著禮運詞。
因為他那被人恥笑的出身,多識得的幾個字,竟然成了被娘娘看重的由頭。
當任命他為禮官的時候,他隻覺得有些難以置信,暈暈乎乎的。
襲紅蕊卻隻是笑著對他道:“哎,我宮裡能出你這個大學士,真是我的幸運,交給你來做,我可就放心了~”
和彆人調侃的“大學士”不同,娘娘口中的“大學士”,永遠是驚喜的,信任的,甚至……有些崇拜的。
言鈺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真的那麼自信。
但他確實覺得,從娘娘身上,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對於一個人的冀望。
於是他被徹底泯滅的,作為人的那部分,也開始慢慢蘇醒起來。
他已經忘了,自己在這後宮之中,那麼努力向上爬是為什麼了。
可現在他明白了,他想當一個人啊!
隻有在娘娘身邊,他才是一個完完全全的人。
所以他要用儘一切力量留在娘娘身邊,用儘能發出的所有光熱,將娘娘推向至高之巔!
為了不出錯,言鈺晝夜演練著,幾乎要把嘴唇磨出泡了。
一開始還很緊張,作為禮官,稍出點差池,都是大亂子。
但等真站到台上來,反而平靜下來。
因為當你居高臨下望下去,根本沒有一個人,可以出現在平齊的視線中啊。
這種感覺很奇妙,言鈺的心,神奇的安定下來。
不緊不慢地念完禮詞,將詔書交給一旁的其他小太監,揮了一下拂塵,高聲道:“跪——”
底下的命婦,自然都是萬金之軀。
可在皇權附加的一個小太監麵前,也要跪下尊貴的身軀。
一套複雜的大禮叩拜結束後,襲紅蕊抬手,讓所有人起來,和眾人微笑著說起了體己話。
對德高望重的老夫人們,依次賞賜,噓寒問暖,詢問有什麼需求。
一問一答,照顧完所有位尊者後,又梳理過去一年,朝堂上官員作出的傑出貢獻,依次派下賞賜。
功勞該賞的賞,位份該提的提。
得到封賞的命婦,都感激涕零的跪下,謝皇上大恩,謝娘娘大恩。
新年大典,就是這麼一個簡單的“拜年”,和給“壓歲錢”的過程。
沒過多久,就一片喜氣洋洋了。
依次犒賞完所有有功者後,襲紅蕊又揮揮手,將人人有份,按照品級下發的例賜下發下去。
因為其中不妨大宗物件,這裡便隻發下禮帖,待過後送往府上,自去清點。
隻是這禮帖內容,僅自己可見,其中或多或少,可要各府的人,細細掂量了。
一係列賞賜和撫慰完成後,襲紅蕊笑吟吟地看向眾人:“新節佳宴,自當君臣同樂。”
“陛下於瓊林苑中賞宴群臣,我等婦人便在流光園裡共飲歡樂。”
“各府夫人可帶家眷同遊,共享此會。”
底下的命婦們頓時跪地領諾:“謝聖眷天恩!”
然而當出了門後,所有人的神情都凝重起來。
國公夫人出來後,直奔白沁君身邊,疾言厲色道:“一會去了宮宴,麵對新娘娘,萬不可露出一絲不恭之意,明白了嗎?”
白沁君:……
“娘……”
國公夫人這次可沒慣著她,嚴厲道:“我隻問你明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