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紅水鎮(五)(2 / 2)

雖然覺得不太對勁,但鬼嬰還是引敷衍拜了堂的池惑繼續往前走。

又一扇巨大的屏風擋在眼前,屏風上依舊繪滿活色生香的圖景,顛鸞倒鳳的男女姿態栩栩如生,喜堂燭火明亮,將屏風上交纏的男女倒影投了一地,“新嫁娘”踩著潮濕的紅繡鞋,一步一腳踩著這些顛鸞倒鳳的影子。

越過屏風朝裡看,饒是見多識廣的池惑,仍被眼前詭譎的一幕震撼到短暫失神。

細長的紅綢像張巨大的蛛網,密密麻麻縱橫交纏,紅水鎮失蹤的數百位姑娘被懸吊在紅綢蛛網之上,她們被迫露出一截隆起的小腹,同樣質地的紅綢帶從她們裸I露的肚臍生長而出,另一端連接著一個猩紅潮濕的紡錘形“蠶蛹”。

和沼澤邊的“蠶蛹”一樣,這些猩紅的紡錘形事物一伸一縮,在有規律地呼吸。

目睹這荒誕詭譎的一幕,池惑心下大抵已經明了事情的真相。

沼澤地無處不在的紅綢象征著母體的「臍帶」,鬼嬰需要它們與母親進行連接、汲取養分。

而紅水鎮失蹤的姑娘並非被好色鬼新郎拐來做媳婦,而是鬼嬰們需要好人家的閨女成為它們的母親,這樣它們才能被孕育、能誕生,從「它們」變成「他們」。

一切都在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這些鬼嬰曾提到「鴇母」,說明它們很可能是當年紅水鎮風月生意興盛時,在此做買賣的神女被打掉的孩子。

神女要接客不能懷胎,隻能選擇把肚子裡的孩子拿掉。積年累月循環往複,被墮掉的胎兒被拋屍在這片沼澤地裡,沼澤地終年潮濕陰冷,不見日照,死嬰的怨念被困於此無法消弭,漸漸化為實質形成了「靈」,也就是這些小孩模樣的鬼嬰。

鬼嬰們將他們無法降世的怨恨歸結到娘親的身份上。

老鴇說,做皮肉生意的神女不能懷胎、更不能撫養孩子,於是它們就把手伸向了好人家的閨女,正如同鬼嬰們在抬喜轎時吟唱的那樣——

“新嫁娘,梳紅妝,清白人家好出身,紙做嫁衣魂做裳。”

在鬼嬰的潛意識裡,隻有好人家的姑娘正正經經成親拜堂,才有“資格”把它們生下來,讓它們以小孩的身份來到這個世間。

“你們也希望把我像這樣吊掛在這裡,對嗎?”池惑不動聲色地回頭,問那位拿了他小人偶的鬼嬰。

鬼嬰骨碌碌轉動漆黑的眼珠,最後死死停留在池惑臉上:“是的,因為我想讓你成為我的娘親。”

“我想被生下來,我想讓你成為我的娘親…”

“成為我的娘親吧…”

“成為我們的娘親吧…娘親…”

“娘親…孵化…娘親…孵化

…”

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密密麻麻整整齊齊,尋常人置身其中,很容易就被詛咒般洶湧而來的話語淹沒,直到徹底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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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惑不動聲色立在鬼嬰們麵前,突然笑了:“這樣啊,我明白了。”

鬼嬰不曾見過這樣反應的新嫁娘,當即直接僵住,令人窒息的念唱聲也隨之戛然而止。

池惑:“拜了堂,接下來是不是應該‘入洞房’了?”

鬼嬰愣了愣,才提高聲音道——

“新娘入洞房!”

畢竟新郎著火燒沒了,隻剩下這位和自己拜堂的新娘了。

*

穿著新娘喜服的池惑被安置在一處閨房內,等待最後的“孵化”儀式完成,他就會和被懸吊在紅綢蛛網上的姑娘們一樣,會從肚臍處生長出一條紅綢帶,作為孵化鬼嬰的“臍帶”。

直到現在,那些腦子沒發育完全的鬼嬰們,都還沒發現今晚抓回來這位娘親是個男的。

閨房裡的喜被床褥透著股潮氣,就好像是從沼澤地撈起來的裹屍被。

事情調查進展到這一步,池惑被天道模糊的記憶也逐漸清晰起來。

上一世,身為鬼主的池惑也曾假扮新嫁娘來到此處,時無箏領著徒弟蕭過跟隨而來,在目睹了沼澤洞穴裡失蹤姑娘的情況後,時無箏和蕭過選擇強行斬斷“臍帶”、以劍斬殺鬼嬰怨靈。

一切看似水落石出,調查清楚了紅水鎮姑娘失蹤的真相,也抓到了罪魁禍首鬼嬰怨靈,但在眾姑娘得救後,令人意想不到的悲劇卻發生了——

這些獲救的姑娘陸陸續續死去,有些死在了回程的路上,有些回到家後被噩夢糾纏迅速衰弱而亡。

逐漸蘇醒過來的記憶裡,池惑想起來,上一世被救女孩都在三天內去世。

即使切斷了她們和鬼嬰相連的“臍帶”也無濟於事,鬼嬰的怨念早在她們體內生根發芽,與之連為一體。

隨著鬼嬰被修士強行斬殺,這些被留下的怨念腐爛在姑娘身體裡,這些無辜的被救姑娘也因此失去了生命。

連接“母體”和鬼嬰的“臍帶”不能剪斷,或者說,不能就這麼簡單粗暴地剪斷。

——必須完成真正的「拔除」。

就在池惑思考間,一道聲音蓋住了劈啪燃燒的紅燭火:“雖然這麼問有些冒昧,但道友若要獨自清理這麼多怨靈,恐怕有點費勁。”

是池惑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他知道“自己”並未真正離開,隻是隱匿了蹤跡看戲。

剛才就是自己這小崽子將紙新郎燒沒的。

池惑笑了笑,坦蕩蕩承認道:“不僅是費勁,我獨自根本對付不了這些鬼嬰,畢竟我隻有練氣期的修為。”

“但,還有你在不是嗎?”池惑挑起眼皮,看向閃爍的燭火,故意一字一句道——

“鬼主,出來吧,接下來我需要你的幫忙。”

刹時間,空氣陷入死一般寂靜。

就連原本劈啪作響的燭火也隱匿了聲息。

高燒紅燭漸漸變成陰冷的青藍色,鬼火的光照亮婚房。

詭譎的光線裡,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卡住池惑的脖子,指節漸漸收緊,捏住他試圖滑動的喉結——

“你是如何知道的?”

寒意四起,周遭似結了冰。

看來被人當麵識破了身份的鬼主,著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