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池惑想,東極山修行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總是一成不變的乏味,那他就用自己親手製作的楓燈,給時無箏枯燥的修行日常增添點趣味。
一日一盞,日日不同,雖然小小楓燈不足掛齒,但總能帶來些彆致的小樂趣。
但當時年少的他,似乎想當然了。
隨箏仙君清冷淡漠出了名,收到池惑親手趕製的三百六十五盞楓燈後,他難得露出驚訝的表情。
隻有驚,沒有喜。
或者說,當時年少的池惑沒能從對方的表情裡讀出「喜」來。
比起歡喜,時無箏似乎有點難以消受的尷尬和歉意,雖然最後他還是禮貌地收下了池惑精心準備的三百盞楓燈。
時無箏的心思不好揣摩,少年池惑隻能想方設法吸引對方的目光。
但整個千燈楓宴期間,彼此都保持著一種疏淡客氣的關係,池惑以為暫時沒希望了,卻不料在時無箏決定回東極山的前一晚,他主動來找池惑,表明自己願意嘗試以準道侶的方式相處。
這一次,倒是少年池惑露出驚訝的表情。
同樣隻有驚沒有喜,因為他想不明白,是什麼促使一直毫無波瀾的時無箏做了如此決定。
但沒關係,「天道書」既然表示時無箏是可以成為幫助他修成多情道的正緣道侶,那對方突然的轉變似乎也變得合理了起來。
之後漫長的一段時間,池惑和時無箏一直保持著不鹹不淡的「道侶」關係。
每三個月,時無箏就會從東極山下來一趟,與池惑喝茶論道,遊曆數日,似乎為了完成先前答應對方以道侶方式相處的責任,再深的關係就沒了。
池惑曾提到過辦合籍大典的事,但看時無箏避而不答的模樣,也就作罷了,一拖拖到最後彼此分道揚鑣,「天道書」也出現了彆人的姓名。
這段相處時日裡,池惑知道時無箏心不在焉,時無箏也知池惑有所隱瞞
兩人都似完成各自的任務,給彼此留足了個人空間,禮貌的疏離。
當年他們分手很平和,或許因為池惑在這段感情裡並沒有“入道”,所以他並不難過。
但也是他第一次體會到悵然若失的感覺,就好像以為自己抓住了什麼,其實並沒有。
當時他買了酒行向山間雲霧,心道這大概就是世人說的一場歡喜一場空。
歡喜並非真的歡喜,所以最後的“空”也是預料之中。
以至於這些過往的片段呈現在池惑的夢境裡,都透著一種灰冷的底色。
睡夢中的池惑下意識打了個哆嗦,嘴裡也在嘟嘟噥噥發出夢囈的聲音。
曲屏之後,浸泡在熱水中的鬼主卸下了外形的偽裝,露出一頭與生俱來的白發。
一絲一縷白發在水中散開,似潛入深潭的白蛇,逶迤靈動,絲絲吐著毒信。
他聽到屏風後的床榻上傳來夢囈的聲音。
鬼主梳理發絲的動作戛然而止,嘩啦啦的水聲也在屏後消失了。
緊接著,是浴桶中人豁然站起來的水響。
鬼主潦草地披了衣物,繞過曲屏行至床榻前,蹲下身子仔細聽小修士的夢囈——
“時無箏…楓宴結束後…你真這麼急著回…東極山麼…?”
小修士的夢囈含糊不清,但鬼主五感敏銳,自然可以識彆他模糊話語的字句。
時無箏?為什麼這個小修士會在睡夢中這般稱呼自家師尊?這在他們名門正派的師徒關係裡,已經屬於逾矩的行為了吧?
而且他提到的楓宴,難道是即將開始的扶水城千燈賞楓宴?
鬼主決定逗一逗這位熟睡的小修士,並借機探探兩人的關係。
“不回東極山,留在這裡做什麼?”鬼主壓低聲音,似說悄悄話般在池惑耳邊道。
睡夢中的池惑眉頭擰了擰,沒有回答鬼主的問題。
剛才他夢到上一世初識時無箏時的片段,這會兒夢又走遠了。
鬼主等了一會,沒等到回應的他最終放棄了,又繼續去沐浴。
盞茶功夫,等鬼主徹底清理好自己,繞過屏風後發現,熟睡的小修士翻了個身——
“仙君,擇日把我們的合籍大典辦了,如何?”
池惑在夢境裡,來到了曾與時無箏提起辦合籍大典那日,當時他也就心血來潮隨口一提,也沒期待對方應下。
正整理衣物的鬼主愣住了。
他攏了攏肩頭潮濕的白發,蹲下身子興致勃勃與夢囈中人答了句:“好啊。”
熟睡的小修士卻為難地皺起了眉頭。
“當真…?”依舊是含糊不清的夢囈。
鬼主:“嗯。”
他猜測,祁忘口中的仙君,就是先前夢囈裡提到的時無箏,也就是「天道書」中顯示的他的正緣道侶。
池惑的眉頭皺得更苦了,沉默片刻:“算了吧。”
鬼主揚眉:“嗯?怎麼就算了?”
池惑:“你不會是我的道侶。”
鬼主覺得更好玩了:“為什麼?”
他以為對方會說出師徒感情有悖倫常這類理由,沒想到,祁忘的回答徹底出乎他預料——
池惑:“騙人的。”
“天道書…不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