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位池道友的突然出現,自家小徒弟顯然沒有表現出驚訝和意外,顯然早知道對方身在此處了。
時無箏心下了然,這已經不是兩人第一次在長昆山見麵。
“池道友!居然能在這兒碰到你。”正吃著水餃的程渺驚喜道。
原本他還為情路不順的小師弟感到擔憂,害怕小師弟因此患上相思病一蹶不振,沒想到這麼快又和池道友在此相遇,他懷疑池道友是故意的。
——好家夥,追小師弟追到這兒來了。
程渺並沒注意到,自家那位以情緒淡漠聞名於仙道的師尊,現在整個人都僵住了。
“好久不見,真巧。”鬼主笑微微地回應程渺。
不過不到兩日的時間,怎麼就好久了呢?池惑心裡好笑。
“希望沒有打擾到隨箏仙君。”鬼主坐在池惑身邊,將餐盤放置在飯桌上,他拿了和池惑一模一樣的粥和點心,巧合得就好像彼此事先商量過的一樣。
時無箏斂著眼皮,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我有件事想請教池道友,既然我沒在散修的邀請名錄上看到池道友的名字,池道友又是以何種身份來參與清談論道會的呢?”
時無箏的語氣裡隱隱約約透著鋒芒之意,就連程渺都對師尊不尋常的語氣和發問感到不可思議。
鬼主將胡椒沫灑在熱米粥上,遊刃有餘地笑了笑:“看來,我是否能來參加清談論道會這件事,讓隨箏仙君費心了。”
他並沒有回答時無箏的問題,開始優哉遊哉地喝起粥來。
鬼主同樣注意到,不僅僅是自己挑的早飯樣式和祁忘一樣,就連兩人用餐的習慣都一模一樣。
先在熬透的粥上灑些微胡椒,然後用勺子依照順時針的方向從粥麵上舀,不亂翻
不胡攪,粥一上下翻動就出水,平白浪費了熬它的火候。
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和年深月久的習慣,並非隨意模仿就能行雲流水展現出來。
鬼主將對方的喜好和習慣看在眼裡,心裡留下疑問的同時,也生出了點不一樣的情緒來。
“池道友不要介意,我隨口一問罷了。”時無箏收斂起方才的鋒芒,用一貫疏淡的語氣說道。
鬼主自然不是好敷衍的,接著笑道:“也希望我那些沒來得及親自送出的楓燈,沒給隨箏仙君添麻煩。”
聞言,時無箏的神色明顯又僵了一分,對方這會兒提起,顯然是故意的。
聽到楓燈一事,池惑想要問什麼,鬼主給了他一個眼色,他便會意按下不發。
覺察到飯桌上的氛圍有點奇怪,程渺選擇默默閉嘴不講話了,但他心裡還是為小師弟感到高興。
小師弟荷包裡那片綠葉究竟是誰送的,眾人也猜到了七八分,橫豎不可能是剛才那位清玄門的“故人”。
一桌人沉默著吃好了早飯後,開始往斬雪峰行去。
今日是清談論道會正式開始前的最後一天,拿到邀請函的修士已經來了大半。
一行人剛來到峰頂雪廬殿,一位身著長昆門衣袍的中年人笑容款款朝他們走來,中年人玉冠墨衣,身負赤玉長刀,正是秦北瑤口中那位叔父,渡山仙君,秦澀。
“池道友,沒想到你竟和東極門的隨箏仙君相識,這正好,我還擔心你自個兒待殿內無聊呢,”秦澀笑嗬嗬地對鬼主道,“畢竟名門正派修士規矩總是多些,你不要見怪。”
原來鬼主能來到長昆山清談會,動用的是秦澀的關係。
但在池惑的記憶裡,上一世他和秦澀並無交集,鬼主是如何做到的?
他疑惑地看了鬼主一眼,鬼主露出略帶調皮的笑。
嘖。小崽子。
池惑心想,麵上不自覺也浮了笑。
“渡山仙君,其實我們與池道友算不得相識,隻不過在山下的時候碰巧順路,就一道兒上來了,還需要你為我們介紹介紹。”時無箏故意這般說,就是想要知道為何邀請名錄上沒有池鬱的名字,他這個人卻出現在了清談會上,他到底是以何種背景身份過來的。
秦澀哈哈一笑:“你們不知,我是這位池道友的書迷,所以這次就以自己的名義,將他請了過來。”
說著,秦澀很寶貝地從懷裡掏出一疊子話本,“池道友不同於我們這些門派裡的修士,我們被規矩約束慣了,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子死氣沉沉的無趣,池道友遊曆山海人間,寫了這許多話本遊記,都有趣得很,要比那些經書典籍鮮活多了,我認為他這樣的人物很應該到我們論道會來,所以就冒昧把他請來了。”
池惑斜睨了“自己”一眼,好家夥,原來小崽子是把自己話本作者的馬甲給掉了,以此換取書迷讀者的信任,把他邀請來清談會。
為了打發紅沙穀漫長的黃昏和黑夜,池惑除了做人皮小玩偶外,還胡亂寫了
許多話本遊記,並取了個「魍鴉道人」的化名。
那些話本遊記被從醉鴉樓生還的客人帶出紅沙穀,客人不知書的真正出處,隻當是醉鴉樓人從前客那弄來的,不知不覺間,這些書就在外世流傳開來,據說受歡迎程度還不小,許多仙道修士都是其讀者。
但其實書裡描繪的風物人情,池惑自己也沒親自見過,都是從醉鴉樓那些客人那道聽途說的,再經過杜撰潤色,就成了書裡的故事。
上一世,池惑根本沒在意過這些話本遊記的讀者都有誰,他隻管寫,不管世人評價和反饋。
沒想到這一世的自己,“自己”不但摸清了這些話本的讀者是誰,還用這層身份給自己製造了便利。
看來,這條時間線上的自己已經有所改變。
“看不出來,池道友居然還是位話本作者。”程渺露出驚喜之色,他一向喜歡翻閱話本遊記,先前還和池惑介紹過自己的藏書。
“清談會就是要百花齊放,不光是論各門各派的道,更要論世間百態的道,這位小兄弟要是感興趣,都拿去看吧,我那還有好幾套藏書呢。”秦澀很樂意給晚輩推薦自己喜歡的話本藏書,比論起道來更來勁。
“我一直認為寫故事也是種修行,但我家裡那些老古板們,都把我的觀點當做瘋子,真是知音難覓啊!”秦澀是出了名的老頑童,自個兒在那滔滔不絕地講,越講越起勁。
“多謝渡山仙君!”
這邊程渺已經把話本都接在手裡,越翻越興奮,甚至都顧不上師尊還在旁邊,就將一疊子話本分到池惑手上,“小師弟,也給你幾本,清談會上無聊,剛好可以打發時間。”
明明剛才早飯的時候,程渺還不承認清談會無聊到入定呢。
當事人鬼主立在一旁不語,他用餘光看向拿到話本的池惑,眼見對方隻隨手翻了翻程渺遞來的書,又興致缺缺地合上了。
隨著池惑合書的動作,鬼主的眉心也微不可察擰了擰,就連肩膀也繃了起來。
“怎麼?小師弟你不感興趣嗎?”程渺問出了鬼主的心聲。
說話間,他還顧及鬼主的情緒,小心翼翼地朝他的方向看了眼,露出幾分同情的神色。
“不是,”池惑故意用輕描淡寫的語氣,吊著對方的情緒,“師兄,這些你自個兒留著看吧。”
說著,他將話本儘數還給程渺,“我全都看過了,還不止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