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施主,看到了嗎?無論四季寒暑,這片楓林裡生長的楓樹,都是這般刺目的紅。”即空法師停下腳步道。
似乎被眼前紅楓的景致震撼到了,時無箏愣了一瞬。
此時山風一吹,楓葉在雨霧中簌簌搖擺
,像是無數點亮於雨中的楓燈,影影綽綽,發出絮絮低語,讓迷失在旅途中的人找到回家的路。
“再往前,就是苦海了。”即空法師道,“我們止步於此即可。”
就在即空法師話音落下的瞬間,時無箏注意到楓林小徑中,有一位身著蓑衣的人在走動。
蓑衣人手持鋤頭鏟子等農活器物,背上還背了一袋子樹苗,似要前往楓樹稀疏之處栽樹。
時無箏五感敏銳,即使山中雨霧迷蒙,也無法混淆他的視線。
他分明注意到這人蓑衣之下,是同樣灼灼如火的紅衣,而那張被雨水打濕的臉,正是他想要手刃的“仇人”,鬼主。
時無箏下意識想要上前,即空法師卻攔住了他,微笑道:“時施主,稍安勿躁,我既然滿足了你的要求,告知你鬼主現今何在,你也應給我幾l分薄麵,是不是?”
若是放在平日,有心魔作祟的時無箏哪裡肯依,但走了這三天三夜的山路,他的心境被磨平了許多,竟然老老實實聽從了即空法師的建議,暫且立於原地。
遠遠的,時無箏看著穿著蓑衣的鬼主冒著雨,將背後的楓樹苗一棵棵種下,動作嫻熟,也十分認真賣力,對待這些樹苗就好似對待什麼珍貴脆弱的寶貝。
待種好了樹苗,鬼主在山林間采了些野菜菇子,又去河邊摸了魚蝦,看來是要給自己備晚飯了。
時無箏同樣很清楚,以紅沙穀鬼主的修為和能力,不可能到現在還沒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對方隻是沒把他的出現放在眼裡,自忙自的罷了。
待鬼主種好了樹、獲取了想要的食材,便繼續披著蓑衣往回走。
臨到岔路時,鬼主改了方向,朝即空法師和時無箏的所在走來。
彼此的距離不遠不近,鬼主先是對即空法師行了個禮,而後轉向其身旁的時無箏,麵不改色道:“時無箏,我不會在這裡跟你打架,他知道了會不高興的,我也舍不得我的楓樹,你走吧,這裡不歡迎你。”
時無箏明顯可以看出來,三年前那個癲狂暴走的鬼主已經消失了,現在的他目光清明堅定,也很平靜。
時無箏:“為何?”
這句為何,想問的實在太多了。
為何要種這漫山的楓樹?為何你可以從心魔的控製中走出來?為何你說他會不高興,你是如何知道的?你真的知道他在那裡嗎?
鬼主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不需要和你解釋任何。”
鬼主轉身而去,可就在他打算重新踏上歸途的時候,又側過頭對時無箏道:“但我還是得謝謝你。”
時無箏將信將疑地皺眉,原本被他拽緊的拳頭卻漸漸放鬆了:“謝我?謝我什麼?”
鬼主扯了扯唇角,笑意中有點涼涼的得意:“謝你曾經把他給負了,否則,我可能就遇不到他了。”
他說的是曾經,是上輩子的事情。
時無箏臉上疑惑更甚:“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鬼主重新轉身下
山:“不明白最好,你不需要明白。”
雨水不停落在他的蓑衣上,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響,一階又一階,下了山,天光也將儘了,夜裡霧隻會更濃。
到時候,這些被雨水衝洗得乾乾淨淨的楓葉,就會發出燈火一樣的光輝,在夜色中將整片山穀照亮。
在苦海濃霧消逝之時,他,應該可以見到漫山的楓樹楓燈吧?
時無箏站在山階上愣了好久,最後喃喃發出聲音:“鬼主他,難道在用楓燈…”
他作為旁觀者,作為祁忘的師尊,其實是知道的。
早在扶水城的千燈賞楓宴時,兩人就有了楓燈之約。
“可是我…我沒有一點辦法…我好像…”時無箏看著鬼主消失的背影,臉色重新變得困頓迷茫。
他又短暫地陷入因自責、無用、嫉妒等負麵情緒引發的心魔裡。
為什麼總是他,一直是他。
為什麼?!
就在這時,遠處無涯寺的鐘聲再度響起,時無箏混沌喧囂的思維在瞬間靜止了。
即空法師敲了幾l下木魚,才睜開眼看向時無箏道:“時施主,祁忘是你的劫,越勒越緊,已經被你弄成了死結,既然解不開了,何不換一條路走呢。”
時無箏愣愣地回過頭看他,眼神中是混沌褪去後的無助和惶恐。
“或許,你要曆的這段情劫儘頭,就是要你斬斷情念,斬斷這份本不存在、但被牽扯而出的因果。”
“隨箏仙君,有道名「無情」,雖然改道修行麻煩,但我想,這對你當下的困境、以及日後修為的精進,都是有極大好處的。”
言儘於此,即空法師已經提醒得夠多了。
時無箏仍舊出神地看著滿山楓葉搖曳,半晌,他低喃出四個字:“無情道…嗎?”
即空法師:“阿彌陀佛。”
無情之道,才是因果被改寫重塑後,屬於時無箏的道。!